书城文学酒心巧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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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伤城

爸爸失踪了。

其实她对爸爸的赌是早就知道的,但绝没想到已经到了借高利贷当赌本的程度。在她还是孩子的时候,妈妈扔下父女俩跟一个叔叔走了。从那,爸爸萎靡不振,随着时间的推移虽然从恨意中走了出来,但却从此不再谈女人。平时,赌就成了唯一的爱好。

爸爸失踪前的头一个晚上,像往常一样,她从学校回到家,简单地吃过饭,她去备课,爸爸出门。她知道爸爸又打牌去了,因为每天都是这样。

可是那天不同,爸爸再也没回来。

她给爸爸的赌友华叔打电话。华叔说是不是出去躲债了?她问什么债,华叔才说出借高利贷的事。她问多少,华叔不说,她又问向谁借的贷。华叔说,只知是旷城的一位老大,每次联络的地点都是旷城一个叫“冷”的美发店。

三天后傍晚,她找到了这里,找到了“冷”。

她走进去。店里很宽敞,装修简约明快,以淡紫色调为主。

她看到了他。他正在为一个顾客卷发,好像这位顾客特别挑剔,他在耐心解释着。弄完一个发卷,他抬起头,于是,他也看到了她。他微微一怔。

一个染着黄发的小僮随了过来,“姐姐,请问做哪项服务呢?”

她脸一红,说:“不好意思,我是来找人的。”她说出了爸爸的名字。

小僮说,“抱歉,姐姐,我们这没有这个人。”

她又问:“请帮忙问问其他人是不是知道呢?”

小僮果断地说:“不用问了,这里我呆的最长。”

她说声对不起,慢慢走了出去。

她感觉他一直在用心听着,目光一直在注视着她,因为他服务的顾客已经在抗议他把染发剂抹错了地方。

她走出去,想着下一步该怎么办,走过一排商铺,刚想穿过马路,却见他远远地追了过来。

休闲服跟长发都随着微风和跑动飘扬着,他在她面前停下,问她:“你刚才在找谁?是你什么人?”

她眼里放光,热切地答应着,“是我爸爸,你认识他!”

他淡然地说,“不认识,只是见你不是本地人,又是一个女孩儿家,有点好奇。”

她说哦。

他又问:“是谁让你到这来找的?是不是你爸爸给你信息了?”

她说:“不是,是一位叔叔说的。”

他沉默了,他的目光穿过街上来往的人群,落向远方。她细细地打量他,一头黄中有黑的过肩长发,一件米色的外套,面容俊朗,身材修长。

他猛地转回头来,问:“这么晚了,你准备怎么办?”她说:“我既然出来了,就一定得找到他,我先找个地方住下,明天再去公安局问一问。”他说:“不如这样吧,你在这里不熟悉,再说一个女孩儿家不方便,我帮你找家宾馆住下吧。”她想拒绝,因为在这个陌生的城市,他同样是一个陌生人。而且是一个年轻的充满魅力的异性陌生人。

她犹豫着,“还是别了,不麻烦你了。”

他微微一笑,洞穿了她的心思,“怕我不安全是吗?放心吧,你也知道我在哪里工作?我跑得了和尚还能跑得了庙吗?刚才你也看到了,那个店在旷城还是很有名气的。”

他打了一个电话,不久,一辆车开来了。司机把车送到他面前,然后一句话没说就走了。

他的车开的飞快,转来转去,在一家灯火辉煌的宾馆前停了下来。他说,“我就把你送到这吧,这个宾馆是全城最安全的,你自己注意点。”

她下车,他把她的包递给她。她的手碰到他的手,她感觉有一股电流通遍全身,身体里升起一种莫名的情绪。她忙关了车门,转身向宾馆走去。

在旷城的每一天,她都会去“冷”,因为那里是唯一与爸爸有关的线索。

每天到那后,她就静静地坐在墙角的沙发上,望向外面。她每次进店后,看到他,彼此微微一笑。然后他应付他的顾客,她望向她的街头。

也有她来看不到他的时候,那个位子空着,于是她就有一种莫名的失落。然后怅然地望向外面,期待看到爸爸的身影也期待他的长发。

转眼她在旷城已经呆了月余,这期间,她除了在“冷”死守,还到过公安局,结果可想而知,只凭一句话是不能立案的,这种情况只能到本地的公安局报案。

那天黄昏下雨了。天本来好好的。她坐在橱窗前,望着外面的雨帘又想起了去公安局时,那个办事员脸上的表情。她打了个哆嗦,收回目光。店里亮起了灯,顾客们不知什么时候都走了,只留下了他和她。她遇到他黑亮的目光,那眼里含着一汪水,充满温柔还有怜惜,似乎还有另外一种让她说不出感觉的东西。他走过来,站在她身边望向窗外,叹息道,“今晚的雨恐怕不会停了。”她说是。

他说,我们一起吃饭吧。

车来了,还是上次那辆。司机照样不说一声地走了。

他选了一家幽静的餐馆。不大,但装饰精致整洁,店里放着那首著名的萨克斯曲《回家》。她想到了爸爸,想到了在这里孤单无助的日子。她哭了。

她说,“没希望了,再呆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他说,“也好。”

她的泪大滴大滴地落在眼前的杯子里,他默默地递去纸巾。泪好像越擦越多了,她哭倒在桌上,他慌忙起身,“别哭,别哭,我明天就给你订票去。”她哭得更加伤心,他抱住她。她在他怀里哭得更厉害。他捧起她的脸,去吻她的眼睛,她的额头,她脸上的泪。他温润的唇,他呼出的热气让她感到无比温暖,在这个雨夜,在这座陌生的城市,他是唯一可以依赖的港湾。

他的唇却在她嘴边停住了。他松开她,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吧!”

她点点头,这个时候,去哪里她都不会拒绝。

车左转右转开到了郊区,在一座别墅前停了下来。车刚到,门就自动开了。他把车泊到一座地下车库,然后领她进房。里面的装修讲究,豪华的大型羊毛地毯,还有各种装饰画。她看到左手边的房门半开着,里面有很多穿着黑色衣服的强壮男人,见到他们,都齐刷刷地站了起来。

他一言不发,带她上楼,到了一间房前。他摸出钥匙,轻轻地打开门。屋里是纯白的,两把黑色的椅子放在窗前的一张茶几前。屋子中间有一个巨大的条形橱子,黑色,有很多小抽屉,就像药店里放中药的橱子。

他轻轻地拉着她,她以为他会把她带到卧室,那里有一张宽大而舒适的双人床和带着粉色碎花的窗帘。而这里什么也没有,从一进房间,她就觉得喘不过气来,整桩房子给人的感觉压抑沉闷甚至可怕。她又想,有他在,我怕什么呢?

于是,她静静地坐下来,望着他。房间里很静,他望着她,目光很坚定,也很干净。他拍拍她的肩膀,说;“我给你看几样东西吧,答应我,不管你看到什么,你都要相信,我不会伤害你!”她惊讶地站起来,点点头。

他快步走到那个大型的橱子前,打开其中一个抽屉,拿出一个精致的木盒,递给她。她打开,惊呼一声,盒子掉在地上,一截人的手指在地上滚了几下,然后在她脚下左右不停地晃着。他又打开一个小盒,里面是一只耳朵,然后一个个地打开,鼻子、眼睛、牙齿、甚至心脏……她一声声地惊呼着,蜷缩在椅子后面。

他并不理会,粗暴地把她拖起来,把那些盒子一个个举到她眼前。他大吼着,“看吧,看吧,你看到了吧,我就是你要找的旷城老大,你爸爸还不起钱,那根手指就是他的!”他把那些盒子全都扔到地板上,“你爸爸为什么要赌为什么要借债?你为什么要找来?为什么遇见我……”

他抱着她,紧紧地,瘫坐在地。

她捂住嘴低声啜泣,心痛得发不出任何声音。过了好久,他拉起她,哑声说:“这些东西,你都拿走吧,当做证据。我等你。”她傻了,痴了,任他送回宾馆,然后坐上回家的飞机。

回到家,她拉上家里所有的窗帘,然后拿起那张合影,缩进了沙发。

爸爸,亲爱的爸爸,妈妈走后,最头疼的事就是每天早上梳头,她的两只小辫又粗又长,爸爸总是梳不好。她见爸爸着急的样子,要求去剪发,可爸爸不答应,说小女孩儿还是长发好看。于是,每天吃过饭后,父女俩就坐在床上练习梳小辫,后来,爸爸梳的又快又好看,有时还给她别一支发夹,一朵小花或是一个可爱的笑脸儿。

可现在,爸爸永远也回不来了,他的手指就放在那里。

她又想到他,可是,为什么没有恨呢?她更多的是心痛,是看过他那种野兽般疯狂的表情后刻骨铭心的心痛,并非是千刀万剐杀之而后快的仇恨。

她打开台灯,相片中的爸爸微笑着。爸爸死了。

是的,爸爸已经死了,而他,还活着。

几天后,她坐在了火车上。旷城,她要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