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事后我和季师父还是师徒相称,但师徒情谊似乎已经宣告破产。每当我试图还原整个事件的始末,满脑子浮现的都是一辆力不从心的小车吃吃赶路的情景。回头想想,许子鸣在我心里都比季师父来得亲切。或者说,如果是老季处在许子鸣的角色,事情会麻烦很多。对这么一个绵里藏针的人,你不可能知道他在想什么,似乎也没人能从他身上占到便宜。没人愿意和这样的人做对手,估计也没有人想和这样的人做队友。反正还没等他老人家清理门户,我便自行遁去。
无门无派的我再次成为公司中的伶仃,回到无所事事的状态。恰逢年底,我着实闲散了一阵子。倒也没有虚度光阴,趁着大家都在公司,我便主动出击和主要人物打成一片。
年会时,我更是苦练了一曲《私奔》,自弹自唱,技惊四座。
我刚唱完,林风走上台,不知从哪儿变出一束玫瑰花递给我。“唱得真好。”他赞许地说。眼前的他看似波澜不惊,但曲线坚毅的下巴已经暴露了他的桀骜不驯,飞扬跋扈的小寸头出卖了他的放荡不羁……主要遇上他这副长相,你不往飞檐走壁上联想得多没有童年啊。有的人帅,可你很难想象他穿上古装的样子。林风不一样,西服笔挺精神,扎个簪子依旧风流。总之,他有一张百看不厌的脸。来了公司小半年,竟然从来没有机会跟他说话,我也很少听见他和别人说话。
我稍一晃神,台下已经起哄之声四起。
“谢谢。”我赶紧接过花,脸上一片绯红。
本来这事儿着实可以让我春心荡漾一阵子,可我刚回到座位,小梅就凑了过来。
“菲儿,我提醒你,林风你可千万别惦记,他女朋友一大堆,我都见过好几个了。”口气完全是隔壁搬弄是非的二大妈。
“没惦记。”我不知小梅这没头没尾地来这么一句是怎么个意思。
“他有个女朋友还是个小演员呢,我看过照片,可漂亮了。”
“是吗?”心中的小鹿偃旗息鼓,手里拿着的玫瑰花好像也在瞬间凋谢了。
年后上班,我惊讶地发现一位新来的保洁阿姨坐在了我对面的座位上。我一向与人为善,跟公司常驻的几位保洁阿姨都关系不错,平时迎面而过都会互相点头,微笑示意。我从小就爱叫人,父母同事、同学的家长、卖冰棍的老太太,逢人便叫,没被爸妈特别教过,属于天性友善。我正琢磨着要不要主动过去和保洁阿姨攀谈,突然见她从自己的大包里拿出一个看体形就知道是上个世纪末的巨型笔记本电脑。哇,笨球,多久没见过BenQ的笔记本电脑了,自从大学毕业之后它似乎就告别了历史舞台,曾经的经典高端就一骑绝尘了。
我正暗暗惊叹着,这阿姨是从哪个旧货市场淘换来的,婷婷恰到好处地出现在我身边。
“这是新来的投资总监哦。”婷婷朝阿姨的方向一努嘴,“你还不赶快去亲近一下,以后让她带你做项目。”
她是投资总监?我咧开嘴无声地扯了一下,惊讶之余重新端详起这位乔装打扮的女士。一米五左右的身高,面色黝黑(千万不要想到古铜色什么的,就是黄脸婆的黄,黄到极致成了黑);五官不是很到位,最佳表情应该只有很温暖很质朴的那种笑,才能勉强看出人形;穿着打扮和楼里的清洁工阿姨有点像,墨绿色的麻布外衣,呢绒的灰色裤子,连鞋看起来都是防水耐磨的款式。
这身打扮是总监?季师父有竞争对手了。她什么来路啊?我琢磨着能空降到这里做投资总监怎么也得有两把刷子吧。
“你可别小瞧了,人家可是从美国回来的,在摩根斯坦利做过投资总监的哦。回国还在一家加拿大基金做过合伙人呢,很厉害的。你以后得多跟人家好好学学啊。”婷婷轻声说。
摩根斯坦利啊,多么高举高打的名字!我记得在美国的时候,我那出身显贵的室友为了一封摩根斯坦利发来的约她面议其实就是骗她投资的邀请函都激动得彻夜难眠。可见这家公司在投资圈的地位是多么的高不可攀。Never judge a book by it’s cover,我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莫菲儿呀莫菲儿,又以貌取人了不是,吃了多少亏,还不吸取教训。我重新审视了一下新总监的这一身装备,没准是哪个我不认识的大牌儿吧。
婷婷好人做到底,径直把我领到阿姨面前,先是狠狠地把我夸了一遍:“金总,她叫菲儿,是软件工程硕士,也是美国回来的,之前在IBN做过项目经理。您以后要是有科技类的项目就找她,准没错,千万别客气。”
我赶忙诚惶诚恐地说了句:“金总您好,您以后有事尽管找我。”
“好,你也别这么客气。其实我也没比你大几岁,就是阅历比你丰富得多。”金总高傲地说,“你以后也不用叫我金总,我在国外待久了听不习惯,你可以叫我Madam,或者Ms Kim,都没问题。”
啥?没比我大几岁?阿姨您别逗了,您跟我妈站一块要是有人说我妈是那个岁数大的,她都得生气好几天。您那电脑跟我差不多大我信,您就算了吧。她说话就是属于会让人莫名生气的那种。我也说不清楚到底是语气还是腔调,反正就是自然而然流露出毫无根据的优越感,可举手投足间又毫无气质涵养,拍手跺脚只会让人心烦意乱。
好歹是领导,我心里别扭,嘴上还是得让着,继续毕恭毕敬地迎合着:“是,没跟您客气,我在中国待惯了,还是叫您金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