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蜀中盗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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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神捕(7)

钱财如粪土,仁义值千金。二十年过去了,龙彪只要一提到云十鹤,还口口声声鹤爷鹤爷地叫个不停,脸上全是敬仰之色。

陈豫川不知道龙彪为什么多次在他面前摆这个故事,而且这一次比上几次都讲得仔细,仿佛在暗示他什么一样。

傍晚时分,陈豫川辞别龙彪回到家里,他本想和夫人说一说清明节到乡下给祖坟挂青(白幡)的事,丫鬟翠儿却说夫人和小姐到县令魏大人府上吃茶去了。陈豫川没有多想,便独自到书房里看了一会儿书,然后回到寝室里准备休息。正待宽衣解带,大门外传来护院犬两声汪汪的吠叫。陈捕头以为夫人回来了,遂停止了手上的动作,两只耳朵静静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说来也怪,那只护院犬叫了两声后,再没有了声息。

陈豫川立即警觉起来。

黑暗中,他发现有人悄无声息地潜到了寝室外的木窗下。来人蛰伏片刻后,起身轻轻撬起木窗来。

陈捕头吃了一惊,何方毛贼如此胆大?居然敢来他陈豫川府上胡作非为!当下凝神静气,一声不响地步出后门,悄悄绕过去,准备一举将其擒获。

谁知那人十分机警,以陈豫川之能,居然被他觉察!

陈豫川吃了一惊,伸手便要拿他右臂的曲池穴。那人不待陈捕头手到,身子早已如一只大鸟冲天而起,迅速地越过院墙,向黑暗中遁去。

陈豫川足尖一点地皮,身子亦如飞燕一般轻轻跃起,优雅地朝那人直扑过去。

情急之下,贼从怀中掏出一物,照着陈豫川的面门打来。

陈捕头只觉得一股罡风破空劲飞,心里不由暗自赞叹,好强劲的腕力!当下不敢怠慢,运气护住全身要穴,右手抽出腰间软剑,挽一朵剑花,挡住飞来之物。

“噗”的一声响,暗器直坠地上,轻柔如纸团。

陈豫川又吃了一惊,那人竟以如此绵软之物,当暗器使用,其腕力当真是惊世骇俗了!就在这电光闪逝的迟疑间,那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陈豫川不再追赶,转身唤来丫鬟翠儿掌灯,仔细地寻找那件“暗器”,果然是一个小小的纸团。陈捕头就着灯光展开一看,立即吃了一惊,只见笺上歪歪扭扭地写着一行字:“要救夫人和小姐,明日独自上象山。”他不明白,以小女之能,何以会落入他人之手?待他细看了落款处后,更是大惊失色,落款处无名无姓,却胡乱地画了一只柳叶镖!

陈豫川混迹江湖三十年,自然识得此镖,那可是涪江惯匪“水上飘”柳如烟的独门暗器啊。瞬息之间,陈捕头想到了十三年前,他擒获潼川大盗汪雄时,汪雄曾经说过的一句话:“自有我大哥为我报仇!”汪雄嘴里的大哥,就是指“水上飘”柳如烟。

陈豫川仔细看了看纸上的留言,判定妻女暂无性命之忧。他深知柳如烟一类的人物,虽然心狠手辣,却特别顾面子讲江湖道义。“要救夫人和小姐”一句话,至少告诉了他一个信息,即使要杀要剐也会等到他去营救之后。这就给了陈豫川机会,他有把握让老婆孩子安全回到家中。

十九岁那年离开师傅阳明生后,陈豫川就端上了“六扇门”这碗公差饭。三十年来,大小数百起案件,成就了他威震江湖的“铁血神捕”名头,并凭借超凡的胆识和卓绝的武功,一次次逢凶化吉转危为安,陈豫川坚定地相信,这一次也不例外。

当然,这一次与以往有所不同,他得一个人去面对神龙现首不现尾的惯匪柳如烟!笺上写得很明白:“独自一人上象山”。如果兄弟们去了,岂不坏了人家的规矩?坏了规矩,夫人和小姐的安全便得不到保障。唉,如果自己一人上象山呢?他又怕柳如烟不讲江湖规矩,仗着人多势众,不仅要了自己的性命,身在魔窟的妻女同样难逃厄运。

陈豫川左右为难,一时没了主张。他思前想后,实在想不出柳如烟有什么理由要绑架自己的夫人和小女?难道真的是为了给汪雄报仇吗?如果真是那样的话,自己去与不去、一人去还是几人去,都是一样的结果。

翌日天明,陈豫川不再犹豫,决定独自一人上山。他知道,只有这样,夫人和小女才可能安全,也只有这样,他才有一丝救人的机会。

象山离遂州城四十里地,属川中丘陵中少见的大山。山中有一座建于隋开皇年间的灵泉寺,唐宋两朝,寺庙屡受朝廷册封,被宋真宗钦定为观音道场,民间盛传其地为观音故里。如今寺庙虽早已没有了盛时景象,但它毕竟是川中佛教圣地,四方香客依旧络绎不绝,每逢观音香会,更是游人如织。

今天是二月十九,正是观音大士的生日。一大清早,上山进香的人,就牵起线线地向灵泉寺拥去。

陈豫川低着头,随着一拨香客步入山门。看到身边接踵而至的善男信女,他心里又开始犯起了嘀咕,柳如烟为什么会选择如此人多嘈杂的地方和他谈判呢?

陈捕头一边沿着青石铺成的山道往上走,一边心神不定地想些不着边际的问题。正行走间,一位香客打扮的矮小汉子,有意无意地用肩撞了他一下,轻声递话给他道:“大捕头,当家的在‘黄狗连裆’恭候。”

陈豫川猛然间被人一撞,心智立即“归一”。他回过神来,正要询问夫人和小女的生死安危,那人却像一阵轻烟,瞬间没入人群里不见了踪影。瞧那人遁去的身形,陈豫川想起来了,此人正是昨夜的送信人。大白天来无踪去无影,一身轻功委实了得,想必是江湖上传得神乎其技的“水上飘”了。

“黄狗连裆”是象山中的一个地名。

象山的后山上,有一棵百年黄葛树被一棵老构树死死地缠住,老百姓俗称“黄狗连裆”。陈豫川知道这个地方,但他并没有急匆匆地赶过去,仍然不急不缓地迈着沉稳的步子,像一个闲适而虔诚的朝圣香客,一边慢慢往上走,一边观看着山中无比美妙的景致。

当年出师的时候,师父阳明生告诫过他,但凡遇到棘手之事,千万不能心浮气躁,一急思路就乱,思路一乱,人就像个白痴,什么办法也想不出来了。这么多年的衙役生活,早已练就成了陈豫川临危不乱的大家风范。他知道,今天他不能急更不能乱,因为他的对手是柳如烟,而且主动权全在人家手里,他必须把压力抛给对方,让对方感觉到他陈豫川的沉稳和不可捉摸。但是,他又不能太过迟缓,如果表现得太无所谓的话,对方会认为他没有诚意,反倒弄巧成拙,坏了大事。

后山峻峭的山道上行人很少,小路两旁的林木上,歇着很多的画眉鸟,不时地停停飞飞,互相间愉悦地对唱着。

柳如烟文文雅雅地坐在黄葛树下,着一袭月白色长衫,一点也没有江湖豪客的粗俗味儿,倒像是位大户人家的公子爷。交椅两边站立着八个黑衣玄裤的汉子,倒是威猛得很,显示出这位涪江惯匪的派头来。

陈豫川按照江湖规矩抱拳行礼后,一声不吭地站在那里,静听柳如烟的吩咐。他表面上一副不慌不忙、不卑不亢的样子,暗地里却将周身上下布满真气,以防不测。

柳如烟很闲散地嗅着鼻烟,又很随意地将鼻烟壶抛向空中,不知是巧合还是炫耀,栖在黄葛树枝上的一只画眉,竟然中壶坠地。

众人拍手叫好。

陈豫川吃了一惊,瞥见那只画眉已被柳如烟强大的劲力捣成了肉酱,不由得暗自叹服,果不愧千里涪江上的“水上飘”!他万万想不到,文质彬彬的柳如烟有如此深厚的内力,竟然能把鼻烟壶当成暗器使用,而且信手使来,一点不露痕迹。

陈豫川阅历丰富,如此强劲之敌,实乃平生仅见。他见柳如烟不动声色地露了一手,心里越发警惕起来,便用右眼的余光,将柳如烟浑身上下睃视一遍,想要发现他扬名江湖的独门暗器“柳叶镖”究竟藏在什么地方。但是,任由陈豫川百般地观察和搜索,始终没有发现一点端倪,心中越发地佩服有加,这个柳如烟果然深不可测!

陈豫川知道此地已不可能解决任何问题了,便将身上的软剑和四十只袖箭解下,整齐地放在地上。

柳如烟依然没有说话,唯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

站在交椅左侧居首的黑衣人,上前用黑绸蒙了陈豫川的双眼,又用细绳缚了他的双腕,众人收拾停当后,迅速地上马连骑而去。

陈豫川这才放下心来,夫人和小女不会有问题了。他知道对方蒙了自己的双眼,是为了防止他辨识路径,仅此一点,陈豫川就可以判定,他将被众人带到柳如烟的老巢去。夫人和小女呢,肯定在那里等着他呢。

陈豫川虽然双眼被黑绸所蒙,但他凭借敏锐的两耳辨听,仍然可以判断出众人前行的方位。

初行之时,马蹄剥剥,风声呼呼,所行乃平缓之地。渐次马蹄踏踏,风声习习,似重山叠岭间。陈豫川不用双眼辨识,就已经知道自己被人带到了金华山区。因为遂州一境,有此高山大岭的地方,只有梓、遂二州交界的金华山。多年来,官府对“水上飘”一筹莫展,就是因为他犯案诡秘,行踪飘忽不定,始终找不到他准确的老巢。

陈豫川凭感觉来到了金华山,不由得心里暗自揣度,莫非柳如烟乃金华山的“白衣秀士”?如果真是此人,他就放心多了。

“白衣秀士”原本是梓州豪门的一个破落子弟,早年因得罪官府被迫为匪当了棒客。后白莲教入川举事,“白衣秀士”乘势聚徒千众,占据金华山屡抗官兵。自从他聚啸山林以来,从未听说过有害民扰境的不义举动,在当地老百姓的传言中,“白衣秀士”乃宋公明一类人物,口碑甚佳。

酉时,天色已经黑尽,马蹄声倏止。

一座宏阔的大殿中央,明晃晃两盏大如面盆的油灯,将殿堂内外照得如同白昼。

陈豫川被人掀下马来,蒙在双眼上的黑绸刚被解除,一时还无法适应强烈的灯光,只好闭目养神,慢慢调理视觉神经。

恍恍惚惚之中,陈捕头听得一声惊喜的尖叫声。他揉眼细看,原来自己置身在一间空无一物的房室内,室的四壁如栅栏一般用坚实的木枋团团围住,形如官府用来关押犯人的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