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蜀中盗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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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市井(3)

刘妖婆使尽浑身解数,又是甩师刀又是掷令牌,装神弄鬼了两三天,也没见到老廖的病情有丝毫的好转。夜里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做了一个梦,梦见骊山老母对她说,廖子贵撞上了冤孽鬼,需通阴阳且法术高强之人才能治愈他的病。

翌日天明,一位自称姜神仙的人,径直来到廖子贵家里,大吹大擂其师出遂州高峰山静虚道长,法力无边。

刘妖婆见姜神仙枯瘦如柴,相貌奇丑无比,想起昨天夜里所做的梦,心里十分欢喜。她对廖子贵说:“真人不露相,济癫比之如何?”

廖子贵已被刘妖婆折磨得不成人形了,要死不活地躺在凉椅上受罪,哪里还有精神理论什么济癫和尚?

姜神仙得到刘妖婆许可,每日里早晚给廖子贵施法一次,并时不时从山上采摘一些不知名的野草回来,熬成黄色的汤水给他喝,谓之神水。不出几日,廖子贵的病情果然有了好转。

刘妖婆想起梦里骊山老母说的话,把姜神仙当成了想象中的那个高人,便缠着他不放,非要拜他为师学习仙术不可。

姜神仙知道了刘妖婆的一番心思后,上上下下把她看了一遍又一遍,高深莫测地说道:“学法最讲心诚。”

刘妖婆连忙答道:“吾本道中人,自然晓得这个道理。”

姜神仙点头表示赞许。

刘妖婆喜出望外,自此把姜神仙当成了菩萨,巴心巴肝地侍候他。

芒种节,廖子贵带着十三岁的小女儿燕芬,远赴资州访友。

当天夜里,姜神仙住的房间里,突然传来一阵接一阵古里古怪的叫声。刘妖婆心下好奇,连忙前去敲门,想看个究竟。

姜神仙神秘兮兮地对她说:“今天晚上,众位天仙要来给为师传授法术,我正在和他们对话呢。”

刘妖婆一听,眼里立即放出光来,也要求感受一下神仙的灵气。

姜神仙仄了仄身,刘妖婆便钻进了师父的被窝。

日月如梭,光阴似箭。转眼两年过去了,谁也不知道刘妖婆的法术学得怎样了,她的女儿燕芬倒是越长越水灵,鲜花一般娇艳欲滴。

姜神仙的眼里又多了一缕异常的“神”光。

腊月间,廖子贵家里饲养的鸡鸭,接连不断地死去,谁也找不到原因。

刘妖婆心中大急,不知道是她心不诚呢还是法力不够,反正其请遍了天上地下的各路神仙,鸡鸭照样一只接一只莫明其妙地死去。

姜神仙建议在密室里搭建神坛,欲请洪钓老祖帮忙查找原因,看看到底是何方瘟神在暗中作祟。

刘妖婆已无他法,只得允准。

神坛搭建完毕后,姜神仙坐在坛上,挥剑作法。初时,其面目祥和,口中念念有词。一日后,神情变得凝重,闭目不作一声。到了第四日,姜神仙突然痛苦万状地跌落坛下,口吐白沫抖索不已。

刘妖婆见状骇了一跳,连忙将师父扶起。

姜神仙似醒非醒地告诉刘妖婆,燕芬姑娘遇上了西方的瘟神,这次的瘟神可了不得,不是一个而是一大群。

刘妖婆闻言,大骇,忙问解救之法。

姜神仙越说越玄乎,解救的办法吗倒是有,尽快将她嫁出去,方可保家里平安无事。否则,不仅牲畜不保,连人也要遭殃!

“但是……”姜神仙一字一顿十分严肃地说道,“如果燕芬所嫁之人不会仙术,非但除不了瘟神,还会殃及亲人,凡是和她有血缘关系者,一个都跑不脱!”

刘幺婆听后,吓得六神无主。她一再哀求姜神仙,请他再想想办法,救一救她一家三口人的性命。

姜神仙反复声言瘟神凶险无比,自己斗法不过。撂下一句“保重”的话,灰溜溜地落荒而逃。

自从姜神仙走后,刘妖婆家里越发地不吉利。不仅死光了所有的鸡鸭,连猪羊牛马都死了个精光。

刘妖婆慌了神,私下与廖子贵商量,择吉日将燕芬嫁人算了,以求家人平安。

廖子贵平时里一点主意也没有,到了这步田地,更加的没有了抓拿,听到婆娘如此说,哪有不同意的道理?

腊月二十六。

距简州百里之遥的遂州城,沙罐街上的街坊邻居们突然发现,黄葛树旁的草药铺主人、打了一辈子光棍的姜草药,失踪两年后又回来了。他的药铺不仅重新开了张,而且还多了个十四五岁如花似玉的老板娘,整日里愁眉不展地坐在柜台内。

巴蜀第一店

川北凉粉的招牌挂在遂州镇江寺,那是乾隆年间的事了。老辈人说,早在卢二来这里之前,杨三姐已在镇江寺这块地盘上,做了五年的凉粉买卖,生意火红了很长一段时间。如今,卢二的凉粉店就开在杨三姐凉粉店的对面,为争谁是正宗的川北凉粉,各施绝技,一样的热情,一样的店面,一样的生意火红。

卢二名叫卢双全,遂州东禅镇人。据他本人吹嘘,做凉粉的手艺乃祖传,卢家规矩:传男不传女,传里不传外。不过卢二也不光靠嘴巴吹,他做的豌豆凉粉,色泽金黄,细嫩如脂,红油辣而不燥,香飘里许。

丁丑春,乾隆爷二下江南路过遂州。闻香寻来,吃了卢二拌的豌豆凉粉后,龙颜大悦,挥毫题下了“第一店”的匾额。

街坊邻居说题的是镇江寺第一店,遂州人说题的是武信军(遂州宋时旧称)第一店,卢二硬要说是巴蜀第一店。可惜,没有人敢说皇帝老倌题的是天下第一店。

冲着这块御赐金字招牌,全遂州城的人,有事没事总爱到镇江寺转转,饿了,吃碗卢二凉粉,一天都精神抖擞。难怪老辈人说:“三天不闻红油香,脚手软心头慌。”

元宵节前后,到遂州灵泉寺进香的人,如雨后过江之鲫。

中有游方道士,著青布长衫者,慕卢二凉粉之名,往食三日,赞不绝口。

卢二是个精细人,他发现青衫道士并不像其他道士手执拂尘,而是手提一个铁匣,每每食毕赞叹之余,就向卢二要些红油,拌上碗里的剩料倒入匣中,不知喂食何物。

有好事者见之,刨根相询。

青衫道士总是神秘兮兮地说:“宝贝饿矣!”终不知匣内喂养何物。

上元佳节燃花灯,遂州城内,人如蚁拥。

卢二喜气洋洋,近几日来店的客人多,又舍得花钱,让他赚了个钵满盆满。今日天不见亮,他就早早开了凉粉店的大门,嘱咐伙计们嘴甜手勤,千万不可怠慢了客人。

巳时,有乡绅一家九口,穿红着绿来到店里,吵吵嚷嚷要吃川北凉粉“打幺台”。

卢二笑逐颜开地将一行人迎入店内,叫跑堂的小厮多放些红油葱花,以期图个开门大吉。

食客皆近郊农人,讲不来斯文客套,低着头“吸吸呼呼”地大快朵颐,瞬息将各自面前的凉粉,吃了个干干净净。

卢二笑吟吟地正要上前收银,突见客人们一个个口吐黑血,相继倒地挣扎,惨号而亡。

刹那间,镇江寺大乱。

州牧曾世礼得报,带兵丁将卢二凉粉店团团围住。

卢二惊惧万分,泣不成声地跪在地上,抖瑟着说不出话来。唯疑此事,与青衫道士有关。

数十衙役将卢二的凉粉店翻了个底朝天,没有找到丝毫于案情有用的物证线索。

曾世礼别无他法,只得将卢二及店里一帮伙计,解往州衙大牢关押候审。私下里传捕头田麻子,速到衙内议事。

平头老百姓都知道,天子亲赐匾额悬挂其上,卢二凉粉店即为皇家禁地!谁吃了豹子胆,敢来此犯事?

曾世礼和田捕头一边喝着茶,一边讨论案情。然任由二人抠烂脑壳,始终找不到破案良策。

午时,田麻子懒洋洋地走出衙门,来到与镇江寺一墙之隔的天上宫,躺在戏园的马架子上,无趣地喝着闷茶。

手下的兄弟曾对田麻子说过,游方老道来自终南山纯阳观,自号蜈蚣真人,查无恶迹。坊间则广为传言,青衫道士半年前来到遂州城后,就和镇江寺杨三姐有染。此话是真是假,没有调查过,田捕头不敢断言。

未时,搜捕的兄弟陆续来到天上宫。言及青衫道士住所里,什么也没找到,唯有一个铁匣,里面养着数十条蜈蚣,腥臭难闻。

田麻子闻言,半晌不语。遵州牧大人所嘱,将青衫道士毕恭毕敬请到巡捕房,泡一壶遂州特产“香叶尖”,慢慢与之唠叨江湖事。

茶过二开,田捕头突然说起卢二凉粉店之中毒事,转弯抹角地把杨三姐牵涉其间,语气严厉而尖刻。

青衫道士神情自若,一副不知所云的模样。

曾世礼从内室窥察,青衫道士虽然从容,但其面色青灰,实乃阴鸷之人。然苦无凭证,怎敢胡乱定罪?只得暂时将其囚禁狱中,以期案破。

当天夜里,明月悬空,遂州城内焰火通明。

曾世礼因毒凉粉事件了无头绪,心里烦闷不快。饮酒数盏后,早早上床睡去。

田麻子突然来报,声称卢二凉粉店火起,系杨三姐放焰火不慎所致。所幸扑救及时,未酿成重大灾情。

曾世礼闻听此言,心里似有所动。立即翻身下床,偕田捕头一同潜往卢二凉粉店,察看实情。

店内了无杂物,唯一案一灶一缸。缸内盛满红油,异香扑鼻。

二人掌灯细查,依然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便静静地坐在案桌前,掏出旱烟袋点火吸烟。

猛然间,灶壁内沙沙作响。俄尔,一条蜈蚣自灶壁间爬出,其大如食指,黑质而红腹。蜈蚣所行之处,留下一道墨汁般黑线,隐隐若有腥臭。

毒虫径往红油大缸,伸出长长的头,触油而吸。红腹起伏间,顷刻壮如拇指。

曾世礼忙令田麻子将道士铁匣打开,悄悄置于瓦缸前。

蜈蚣饱饮红油后,舒服地昂起头来,做蛟龙状,骄傲地进入铁匣内。

一匣毒虫如临帝君,惶惶不敢动。

曾世礼心中了然,忙以缸内红油食犬。犬食之痛苦惨叫,口吐黑血而亡,与死者状无二样。

次日升堂,青衫道士不待用刑,便将恶行尽招。

盖因杨三姐与卢二有隙,眼见卢二凉粉店日渐火红,杨氏心生恶意,阴谋拔掉这颗眼中钉。年前蜈蚣真人从陕南来遂,见杨三姐美艳如花,私下里浪言撩拨,双双勾搭成奸。道士为讨妇人欢心,答应帮忙搞倒卢二,便暗将一条百年毒虫放于卢二店中,遂酿成此轰动两川的惊天惨案。

案发之初,曾世礼火速率兵包围了卢二凉粉店,致使青衫道士来不及将毒虫收回。其万分恐惧,忙言于杨氏。妇人会意,假元宵夜燃放烟花之际,故意引燃卢二凉粉店,以期毁灭证据。

然州牧大人精明过人,疑杨氏有意为之,判定卢二凉粉店里必有蹊跷。曾世礼果然从中获得铁证,一举侦破此案。

卢二得以清白,堂堂正正地将店名改为“巴蜀第一店”。

大清同治间,卢氏后人来到顺庆府,开办川北凉粉分店于顺庆金元街,成为名扬全国的百年老店。以至后人言及川北凉粉,只知顺庆而不知遂州,实为憾事也。

名医

蜀人生性诙谐,尤好戏谑,常赠他人不雅绰号为乐。故蜀地乡党友邻间,多以“外”号相称,真名反倒不显。

遂州曾宏元,乃前清康乾间蜀中岐黄圣手,救死扶伤,医风医德堪称楷模。然而,宏元先生未彰显之时,街坊邻居私下里皆称他“瘟得痛”。意其医术“蹩”到极致,病人到了他的手上,性命多半要出脱。

曾宏元早年师从一代名医王君堂,六年跟师学艺,尽得君堂先生真传。吃罢谢师酒后,自个儿在玉堂街的十字路口,开了一家回春堂的医馆,像模像样地正式坐堂行起医来。

街坊邻居不知道他是王君堂的高足,又见他嘴上没毛,便放心不下,看病抓药依旧大老远地跑到下半城的北辰街,找全泰堂的王先生切脉问诊。市井无赖刁民欺他面嫩,每每戏言于他:“瘟得痛死瘟丧,吃你的药,打标枪!”(注:打标枪,方言,意为拉稀。)

里弄间的小丫稚童,爱其朗朗上口,跳绳打板箭时,也兴高采烈而歌,疯玩得手之舞之、足之蹈之。

偌大一座遂州城,大人细娃都知道了曾宏元是个“瘟得痛”,谁还敢来回春堂求医治病?

曾宏元苦闷月余,无计可施。遂提了重重的“礼信”,悄悄溜回全泰堂,跪求师傅指点迷津。

君堂先生眯着眼睛听了徒儿的诉说,脸上微微含笑,用手慢慢捋了一遍颌下浓密的长须,沉吟片刻后,招手把曾宏元叫到身边,对他如此这般耳语了一番。

曾宏元听得眉开眼笑,小脑袋点得像鸡啄米。他千恩万谢别过师傅后,喜滋滋地“拐”进了隔壁的威远武馆。

威远武馆的馆主姓张名鹏举,和曾宏元是一个院坝里长大的毛根儿朋友。此人武功极高,乃大清朝开国后,蜀中武举第一人。时年二十有五,正值年富力强,传闻其与人过招,从未有过败迹。

康熙十五年腊月初六,正好是曾宏元出师一百天的日子。

天刚麻麻亮,冷风中飘着几片雪花。待到城郊农人的雄鸡叫过头遍后,曾宏元便打开医馆的大门,噼里啪啦放了一挂鞭炮,想借“百日”图个百事百顺。然后依例站在街沿上,朝着日升的方向,徐徐地导气吐纳。一呼一吸间,仿佛要把胸中的晦气全部吐出来一般。

当他侧着身慢慢转过头来的时候,突然看见十字路口东面的铁匠铺,大门咣当一声打开了。只见张鹏举的二弟张二牛,疯了一般从里面跑出来,跌跌撞撞奔到他的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张鹏举在雪河坝遭遇武林高手围攻,身受重创,恐性命难保。

曾宏元吃了一惊,他哪里肯信?昨天他二人还在威远武馆吃茶聊天,今儿个咋就出事了呢?

张二牛见他不信,跺一跺脚蹲在地上,抱着头“呜呜”地哭出声来。

曾宏元见张二牛一个大男人,没脸没皮地哭,料他所言不是诳语,心一下子紧得发疼。他来不及给家里人打招呼,急匆匆关了回春堂的大门,背上药箱就跟着张氏七兄弟,没命地往城外跑。

雪河坝位于涪江中游,距遂州城四十里地,沿途山高水险。众人行得匆忙,未备一车一马,只得顶风踏雪而行。

中午时分,一行人紧赶慢跑到了雪河坝。在镇西关帝庙大戏楼里,果然看见张鹏举躺在石阶上,满面乌青浮肿,七窍黑血横溢,早已气绝身亡了。

张氏昆仲见到自家兄弟如此惨状,顿时惊得手脚无措。七人抚尸大哭,声言要为鹏举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