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克勤又换另一只手去抽簪子,又被拨开,好像老道的后脑勺长了眼睛。袁克勤向旁边的三个民工使个眼色,三个民工心领神会,悄悄围过来,他们四个人,前后左右一齐伸手去拔老道头上的簪子。只见李真果竟不闪不避,闭着眼睛,两手快如闪电般地左右前后一晃,犹如化成千手千影,几乎在同一时间,四个人的手腕被挡了开去。他还并没有发力,若发力,他们的手腕必会震得发麻。
袁克勤和几个民工佩服不已,求着老道教他们功夫。
“大伙还是赶紧干活吧,把铁路尽快建起来,这也是功夫。以后我们有缘,再说吧。”
说完,李真果起身朝工棚外一掠而去。
开年的春天,李真果和民工队参与了仁公滩路段抢修。
这路段刚铺好路基,却突然遭遇塌方,被山上岩土体掩埋而致大面积沉陷。
为了力保成渝铁路顺利建成通车,民工队长给大伙下达任务,每个民工每天要挖七立方米的“神仙土”。什么是神仙土?一种挖土的方法,在没有挖土机的时候,用人工挖土。它只在高差比较大的情况下,为了省力,只挖底下部分;下面挖空了后,在此土方两边分别挖一条槽,深几十厘米;再到土方上面挖一条深一米多的槽子,这样一来这块土方相对独立了。然后几人到土方上面用几根杉木撬动土方,使土方塌方,有时可垮塌几十方!这样就可以达到省力的目的,但这是一种非常危险的挖土方法。
“完成任务的奖励鸡蛋三个、草鞋一双!”队长大声宣布。
听说有鸡蛋吃,有鞋穿,民工们来劲地齐声回答:“保证完成任务!”
这天下午,四号组的民工正在河滩地段挖“神仙土”,干得十分起劲。李真果从他们身边经过,似乎感觉到什么,突然停住,默默地看了一会儿,然后便离开了。
“彭老道今儿咋这么悠闲?年纪大了,莫不是累不下了吧?”一个民工直起身,抬头望了一眼李真果的背影,对旁边的袁克勤说。
“赶紧干活吧,废话这么多。完不成任务,鸡蛋壳都吃不到!”袁克勤一边挖土,一边说。
半个时辰后,几个民工已经从下面挖空了五米多深,快要完成任务。这时,李真果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大包花生米和一葫芦酒,远远就向大家喊:
“小伙子们,快过来哟,老道请客,请你们吃花生下烧酒!”
大家一听,有花生吃有烧酒喝,不禁咽口水。
“我们还有一会儿就干完了,等会儿喝酒吧,老道!”民工组长大声道。
“别磨磨唧唧了,快停下,快停下!来不及了!”
说着,李真果在草坪上坐下,把一包花生米摊开来,打开葫芦塞子,一股浓浓的酒香飘了过来。
“我把酒喝光了,你们莫嘴馋啊!”他悠悠地扔过去一句话。
袁克勤舔了舔舌头,扔下锄头,对组长说:“喝了酒再干活,我酒虫子都跑出来了。”
他带头跑了过去。几个民工也扔下锄头、扁担的,一窝蜂跟着跑过去。
民工组长也只好停下活路。
大伙围成一团坐在那草坪上吆五喝六地划拳喝酒,一拳还没有划完,只听一声巨响,刚才还在挖土的工地上,五米多高的泥层轰然坍塌。人人一阵骇然,连酒都忘了往肚子里吞。如果不是彭老道叫他们过来喝酒,都会被坍塌的泥层掩埋,几条人命难保!
真是惊险万状!袁克勤突然醒悟彭老道招待大伙喝酒的真正用意。
“您老早就料到要塌方,对不?”袁克勤对李真果说。
李真果捋了捋雪白的长髯,不置可否,微微一笑道:“祸兮福兮。祸躲过去了,就是福。”
“您老咋知道要塌方呢?”作为同乡,袁克勤十分了解李真果的“道行”,他相信老道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李真果又呵呵一笑,打起太极:“老道又不是神仙,哪能掐指会算?不过是巧合罢了。”
不管是预先料到,还是一种巧合,大伙对他感激万分。若不然,他们都奔赴黄泉去了。
原来,李真果先前从他们挖土的工地经过,发现这种从下而上掏空的作业非常危险。加上又地处河滩地段,泥层松软,他的心里顿时掠过一丝不祥之兆。暗想,半个时辰后,这里必会坍塌。
他想阻止,又担心民工们不信,还可能因为自己的身份敏感,容易被人误为“散播封建迷信”,于是便想出来请大伙喝酒的办法,才避免了这场人祸。
过后,工地上又发生了几次土、石塌方,也多因李真果预先叫民工离开,而避免了伤亡事故的发生。
大伙对这位工地上的老道,既感激万分,又更多了几分神秘感。
“这老道不会是故弄玄虚吧?”民工队长将信将疑。
午夜,一轮明月悬挂在广袤的天际,投射出一片清澈的光芒。长排相连的工棚静悄悄的,四围一片静谧。
民工队长起来巡夜,刚转过三号工棚,忽然发现四号工棚背后的草坪上高高地立着一座“塔”。这里哪有什么塔?奇了怪了。他顿时警觉起来,悄悄绕了过去。他藏在黑暗中,借着清朗的月光朝那里望去:原来这“塔”不是塔,是用工地上挑土的篾篼垒成的一个篼塔。每个篾篼都是口部朝下,上重下轻地立着。底部有十多个篾篼,一层比一层小,一共垒了十多层,一丈多高,顶上一层只有一个篾篼。夜色里,“篼塔”犹如擎天一柱,直插云霄,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他隐隐约约看到“塔顶”上好像有一团白影,心想:莫不是我眼睛花了?他甩了甩头,再走近一看,竟是一个人坐在那上面!民工队长不敢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他惊呆了。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民工们崇拜的“彭老道”。只见李真果在这篾篼砌成的“塔顶”上闭目合掌,盘腿而坐。清澈如水的月色下,他身穿一袭白衣道袍,端坐“塔顶”一动不动,好像打坐入定的仙人。他身后,如墨的山岭弥散着一缕缕缥缥缈缈的雾气,恍若仙境一般。
“彭老道疯了吗?大半夜坐在这么高的篾篼上干啥?”民工队长大惑不解。
队长决定看个究竟,暂不惊动老道。
过了一会儿,忽见李真果那高挽的发髻自然地披散下来,一头雪白的银发如瀑布一般飞流直下。然后,他抬手在脑后一晃,瀑布般的银发又迅疾聚集起来,合拢成一根长长的辫子,垂在腰间。
民工队长瞪大眼睛,屏住呼吸,像看一部仙幻功夫片。
慢慢地,李真果双臂缓缓伸展,向上举起,那一束银白的辫子随之渐渐抬起,不一会儿便像一根长鞭,笔直地立在头顶上,俨然如“塔”顶上的塔尖。那银色的长长辫子,宛若一支银色的长剑,直插云霄,在月光下发出寒光闪闪的“剑芒”。
站在黑暗中的民工队长看得呆住了,好半天没有醒过神来。这情景前所未见,闻所未闻。
彭老道是一个奇人啊!当世竟有如此绝顶功夫!他不由惊骇地在心里叹道。
第二天,这件事在工地上传开了。大伙都围着李真果,七嘴八舌地问这问那,央求他讲讲这些功夫是怎么练成的,有什么秘诀。
“秘诀就两个字‘修炼’。”李真果呵呵一笑道,便什么都不说了。民工们似懂非懂,觉得李真果高深莫测,像一团谜。接下来发生的事,更让大伙惊奇和敬佩。
一天下午,十几个民工在一个一丈多高的石崖上“刷边坡”。因为路基宽度不够,要用钢钎二锤打去坡边的崖石,这就叫“刷边坡”。这也是一项危险的作业。
民工何国绍来自安岳县的一个农村,与同乡彭乐模一起刷边坡。
何国绍长得五大三粗,胆子大,负责挥铁锤,彭乐模既瘦小又胆小,就让他掌握钢钎。
“勺子,你,你看准砸哦!”彭乐模掌着钢钎,紧张地提醒何国绍。“勺子”是彭乐模给他取的绰号。
“瞧你那熊样!有出息莫得?”何国绍哈哈大笑,奚落道。他朝手心“呸”的一声,吐了一口唾沫,“小子,掌好,我这一勺子要砸下来了。”
说着,何国绍高高抡起那把足有十来斤的大锤,举过头顶。彭乐模眼看一锤就要砸下来,吓得赶紧闭上眼睛。
砰的一声,彭乐模只感到双手发麻,骇然地睁开眼睛,何国绍的铁锤稳准狠地砸在了钢钎上,刷下来的石头毫不犹豫地砸向两腿,滚落到石崖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