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是什么?两千多年前,老子提出了“道”的概念。在他心中,道是一切之初,是宇宙万物的本源和总规律。在一定意义上,道又是“道路”,并非指人类行走的道路。此道是一切之道。上至宇宙运行之道,下至万物所行之道。
道人为什么要修道?李真果认为,道人以道为基石。道家修道,提倡修德。修德,就是修心、修性、修念。道人以道德传世,积德三千方能成其大道。修道是为了体悟“道”的精神和品行,遵循道法自然的规律,无为而无不为,积善行德,将精神和肉体提升到与道合真的境界,并且用道度化这个世界,匡正人心,使社会和谐、安宁。
小修在深山,大修在人间。时光翻开新的一页,新中国成立。李真果以一位爱国道士的身份,投入到修路的行列之中。他在修路的过程中,也在修道。
第一节 报名修路
夜深沉,万籁俱寂。李真果站在山顶,仰望广袤而清澈透明的天空。这位从清朝末年走来的道人,一直把目光投向饱受苦难的大地。
三清观所在的这座并不算巍峨的山岗,却是一片绝佳的地势。郁郁葱葱的山峰罗列相拱,一条碧绿的河流奔来眼底。这里终年缥缈不定的山岚雾气,更使它气象万千。
常常,李真果默然地站在这里,感悟着宇宙星起星落、日落月升的无穷变化。
这天晚上,灿烂的银河悬挂于大地之上,深邃而广袤的夜空繁星点点。忽然,李真果看到了一个奇异的景象,在西方的天际,五颗又大又明亮的星星由西向东排成一条直线,犹如五颗珍珠串成的珠串,在无边无际的苍穹中闪烁,美丽而神奇。
“五星连珠!”李真果不由发出惊叹。
五星连珠,也叫“五星聚”,就是五颗从西方到东方顺序排列依次是水星、金星、火星、土星、木星。这五大行星同时出现在天空的一方,由高到低,连成一线。
望着五星闪烁的夜空,李真果暗道:“如今天呈异象,五星汇聚于东方,看来要改天换地了。”
他预感到,一场巨变即将在中国的大地上发生,天翻地覆,日月更新。他的心里隐隐有一种兴奋和期盼。
时光进入1949年,新中国成立,开辟了中国历史的新纪元,结束了近代百余年的屈辱史,结束了千百年来由封建统治者垄断政权的局面,半殖民地的中国,终于成为一个真正独立自主的国家,人民大众成为国家的主人。
“苦难终于过去了!”李真果感慨万千。饱受外敌欺凌的中华民族,扬眉吐气了。
作为一个道士,一个修道者,爱国济世是李真果一贯的精神与情怀。
《太平经》中谓“修道者当助国得天心”。道教发源于先秦道家思想,先秦道家崇尚黄帝本身就是一种爱国精神。黄帝作为人文始祖,千百年来成为中华民族血脉和精神的绵延。
张道陵创立道教之初,尊老子为道祖,便把“佐国扶命,养育群生”作为最高的目标。“老君曰:吾汉安元年,以道授陵,立为系天师之位,佐国扶命。”自此,后世的人们都尊崇黄老之道。助国救民,寄托着道家的修道理想,爱国与爱民实际是道家以道用世的体现。
1950年,李真果年届七十岁。
12月的冬天,很寒冷的天气。天空飞舞着雪花。
安岳县人民政府门前,悬挂着巨大的红色横幅:“为新中国建设人人出力,欢迎加入成渝铁路建设大军!”
五星红旗在广场上随风飘扬。
广场上,搭着一个大棚子,这是川北民工队招工组报名处。十几位招工组的同志正在接待前来报名的人。然而,报名的人并不多,稀稀落落的几个。因为当时安岳县政府响应党的号召,在全县开展声势浩大的减租退押、清匪反霸群众运动,农民热情高涨,积极参与,因此前去报名修建铁路的人很少。
修建铁路需要大量的民工,招工组把条件降到最低,凡是政治上没有什么问题、身体健壮的人都可以参加,没有年龄限制。
这天上午,招工报名登记处前,一名长须如雪、身穿青色道袍的老者,在纷飞的雪花中飘然而来。只见他一头银发高挽成道髻,刀刻般的面容遍布红光,一双深陷的眼眸如深邃的星空,神态飘逸,腰间挂着一只酒葫芦。他一到来,报名的群众立觉其有一种仙风道骨卓尔不群的气质,似鹤立鸡群。
他就是李真果。
这老道不在山上念经,来这里干什么?招工组的陈组长上下打量着他这身打扮,狐疑地看着他。
李真果看穿了他的心思,并不介意地呵呵一笑:“同志,我来报名。”
“报名?”陈干事的眼镜差点掉下来。
在场招工组的同志闻听,都感到不可思议。八成是一个疯癫老道!
“快走吧,老人家。我们招收的是民工,别影响我们工作。”陈组长对他说,想把李真果打发走。
李真果手指了指头顶上。陈组长抬头看去,大红横幅上写着“为新中国建设人人出力”。
陈组长扶了扶眼镜,语塞。
“您一个出家人为什么来参加修铁路?”招工组的另一位同志好奇地问道。
他问出了大家心头的疑问。
作为一个出家的道士,李真果为什么报名参加修建铁路?这里有一个历史背景。新中国成立初期,由于常年战乱和天灾,人民饱受生活困苦,便寄托于鬼神之说寻求当下安慰,以趋福避祸。加之漫长的封建社会,封建统治者利用鬼神之说,禁锢人们的思想,导致民间迷信活动日渐盛行。为了巩固新生政权,党倡导科学思想和精神启发民智,教育群众,帮助人们破除封建迷信束缚,在全国尤其农村开展了破除封建迷信运动,许多寺庙殿堂征收来做了乡、村的办公地点、学校和粮站仓库等,并动员一些出家的僧道还俗,回家务田。
由于封建迷信又常与民间信仰混淆在一起,许多人误以为宗教信仰也是封建迷信。以前在人们心中崇拜的僧道,其地位一落千丈。
李真果耐心地向人们解释:“封建迷信和宗教信仰是一步之遥。过了,就是迷信。宗教不是迷信。佛道是讲理、讲法、讲道,劝救众生在生活中提高道德修养,提倡树立慈悲心,多做善事好事。盲目地烧香拜佛、叩神敬鬼,而不明佛理和道法,才是迷信。”
三清观还是被征用了。
李真果再也不能像往常一样在道观练功修行了。他想,老子说:“曲则全,枉则直,洼则盈,敝则新……”一个人受得住委屈,才能保全自己。经得起冤屈,事理才能得到伸直,低洼反能盈满,凋敝反而新生。老子的辨证思想,与儒家所言“大丈夫能伸能屈”,都是教人能承受委屈。现在大家不能理解我,但我理解。
李真果理解党的政策。眼下有此机会,何不报名当修路民工?能为国家建设出力,也是道人的己任。既可以全身远祸,更能让世人明白宗教人士是爱国爱党的。他相信,真正的修行在民间。
于是,李真果来到了这里。
陈组长打量着这位长须如雪的古怪老道,仍然感到不解:“道长,为什么来报名?”
李真果微微一笑:“道人也爱国啊。”
陈组长想了想,我们招工条件也没有年龄、职业限制。只好拿起笔,问道:“姓名、年龄、文化程度、职业?”
李真果答道:“我本名李真果,后为养父母收养,改名为彭泽风,男,71岁。”
他又补充道:“虚岁。念过私塾,出家学道修行,四川省安岳县李家区观音场响坛子村人……”一口气说了一长串。
陈组长看了看他满头银发,清瘦的面容,又摇了摇头。暗想,修铁路可是青壮年干的劳力活,这老道一大把年纪还来当修路民工,能吃得消吗?
“老人家,修铁路不是在宫观里打坐念经那么悠闲的哟!这可是很艰苦繁重的,需要很强的劳力,还要有健壮的身板。您年纪这么大,哪里吃得消?我劝您还是回去吧。”
李真果料道他会这么说,微笑道:“同志,请放心,老道身子骨壮得很!刚才是同你开玩笑的,其实我这岁数正当青壮年,才三十四岁嘛!”
陈组长一听,心想你这老道疯言疯语,头发和胡子都白了,开什么玩笑!可他仔细打量,老道虽然年至古稀,偏清瘦了一点,看上去却比实际年龄年轻很多,仙鹤般雪白的头发和长须,儿童般红润的面色,神采奕奕。真正是鹤发童颜,仙风道骨。他有些迷惑,犹豫着迟迟没有下笔登记。
李真果见他拿不定主意,便说:“同志,你要是认为我老了,没有体力,不如我们来扳手腕比试如何?你赢了,我立刻就走。但我赢了,你就要录用老道。”
陈组长是一位退伍军人,轻视地瞥了他一眼,暗道,这个瘦瘦的老道,像根灯草似的,还想跟我比试?比就比,谁怕谁?随便赢你。也好把你打发走。
“来吧。”
他挽起衣袖就同李真果扳起手腕来。因为来报名的人很少,招工组的人都围过来观看。
双方隔着桌子相对而坐,右手伸出来。胳膊放在肘子上,握住对方右手。陈组长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好似还没有比已经分出胜负。李真果依然面带微笑。
随着有人一声令下:“开始!”陈组长本以为自己可以毫不费力地扳倒老道,谁知李真果的手腕纹丝不动。
陈组长为之惊骇,也不甘示弱,咬紧牙关,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猛地一用力,想把对方的手压下去,可是,李真果依然纹丝不动,神情悠然。陈组长的脸涨得通红。
只见李真果微微一笑。陈组长感觉对方那有力的大手,像铁臂一样朝自己压过来,顿时手腕发软,一瞬间就被压在了桌面上。
这一局:老道赢。
陈组长满脸愧色,但心里并不服气,我不过是轻敌罢了。在部队时,没有谁扳手腕能赢过我。我就不信,连一个老人都扳不过?
“你用两只手试试。你赢了,也算。”李真果微笑道。
陈组长心想,也好,两只手就更容易扳倒你这老道了。于是他两手十指交叉,抱住李真果的右腕,憋住呼吸,使出全力往外扳。可是,李真果的手腕依然纹丝不动。
紧张的空气顿时凝结起来,大家都屏息观看着。
双方僵持着,陈组长感到对方的手腕像铁臂一般被钉在了桌子上,任凭他怎么用力都无法撼动。他的脸又涨了个通红,脖子上爆出了一根根青筋。
“组长加油,加油!”大家给他鼓劲。
眼见陈组长的手腕就要被压下去,李真果高声道:“站起来,站着扳。”
站着扳,也许还有机会。陈组长不甘颜面扫地,孤注一掷,屁股离开了凳子,整个身子都伏在对方手上往下压,这就好像一块巨石压在了一株草上。然而,李真果的手腕没有丝毫移动,反而自己的手被压了下去。
这时,李真果突然高扬一声:“起!”只见他站起身,长臂前探,右手抓住对方的背心,如老鹰抓小鸡般,将体重一百五六十斤的陈组长轻松提了起来。
在场人的人看得目瞪口呆。
随着,他伸直右臂像吊车一样,一转身又将对方提着旋转了一圈,然后轻轻放下,脸不红气不喘。
大家都愣住了,鸦雀无声。过了几秒钟,才醒过神来,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老人家好功夫!”
陈组长满面羞愧,却也心服口服,跷起拇指连声道:“好手劲,好功夫!”
他给李真果报名登记了。
这是1950年12月15日。李真果作为一名爱国的宗教人士,以特殊身份参加了川北铁路民工队。
红日升起。漫天雪花飞舞,大地一片银白,红妆素裹,天地似乎在用一个特殊的方式,迎接他的到来。
第二节 神奇老道
白雪皑皑的冬天,川北两河口王儿溪。远处崇山峻岭披上了一层厚厚的银装。这是巍峨的大巴山。鹅毛大雪随着凛冽的北风吹过来,呼啸着。几棵树斜歪着,被雪压折下来。
山崖上、山脚下,一片白茫茫的工地上,红旗飘飘。几百名民工冒着风雪,正在紧张忙碌地干活。修铁路十分的艰苦,更何况这种严寒的天气。但大伙干劲冲天,有的挥着铁锹,铲着冰冷坚硬的冻土;有的三五个人抬着长而重的枕木,吆喝着,在乱石嶙峋凹凸不平的雪地上吃力走着;有的推着运土车,从山上到山下来来回回。
李真果在这群修铁路的民工队中。他那一袭道士装束,加之一头银发和如雪的长须,十分打眼。特别的是,大家都穿着厚厚的棉袄,他竟一身单薄的青色道衫,满面红光。雪花狂乱地扑落在他的身上,倏忽便被他身上的热气给蒸发了,消散了。
队长考虑他岁数大,安排他在放炮组打炮眼。那时还没有先进的动力机械,全都是手工作业。靠一根钢钎一把锤,打眼放炮,开山平坡。
山上的岩石坚硬无比。别人都是合伙扶一根炮钎,李真果却是一个人掌一根钎子,而且只用一只手。只见他一只手扶着钎子,一只手抡起大锤,呼呼生风,铿锵有力。一锤下去,就是一个深眼。随着他发力越来越重,炮眼越打越深,又快,又准,又多。在旁的那些民工都看呆了。
李真果教民工“四两拨千斤”的运力法,放炮组的民工很快掌握了要领,技术越来越好。山崖上,“嗨哟!嗨哟!”的号子一声高过一声。
“老道太厉害了!”
“彭老道的功夫可神了。我听老辈讲,抗战的时候,他一个人打擂台,打败了十几个小日本高手。全国都有名,可威风啦!”同乡袁克勤说。
大伙对这位神秘的老道越来越好奇。
工间休息,李真果独自坐在工棚里闭目打坐。袁克勤是个比较顽皮的年轻人,爱捉弄人。他见老道闭着眼睛养神,心念一动,朝身旁大声说话的民工“嘘”了一声,然后蹑手蹑脚地溜到李真果的身后,想拔掉老道发髻上的簪子。谁知手刚要摸到发髻,老道竟闭着眼连头也没有回,反手一挡,袁克勤大惊,手腕已被轻轻拨开。
李真果嘴里念道:“莫跹翻儿嘞!(四川方言,作弄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