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高道李真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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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命运的玄机(1)

一个人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命运就与他联结在一起。命运,是存在于我们身体与心灵之外的某种神秘力量,它的确定性和不确定性、偶然性和必然性,隐藏着我们难以参破的玄机。

佛家给出一个圆融的解释:人的命运是因缘生法。一个人降生在贫穷人家或富贵人家,降生在乡村或城市,是过去的命运所决定的安排,该发生的、正在发生的,或不该发生而发生的,称之为命定。

智慧的老子则思辨地告诉我们:“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祸的另一面是福,福的另一面又可能转化成祸。人的命运,不管他降生在何处,顺逆祸福,都埋藏着变化的玄机。而命运转变的玄机,可能是因为社会的动荡,也可能是因为一个人,或一件事,甚至一句话。

命运是奥妙的、神秘的,又是令人迷惑的。当我们无法解读一个人的命运的起落变化,便把它看作是一种神意,又或许是命运埋下的一个伏笔。

第一节 降生

1880年,清光绪六年,春。

孤独的光绪少帝因慈禧垂帘听政而成为傀儡,失去帝王的权力,仅剩下一个尊贵的称号。

曾经天下赫赫威名、四方来朝的大清朝,自1840年鸦片战争以来,社会动乱,民不聊生,内忧外患,陷入半封建半殖民地的深渊。

从盛到衰,孱弱腐朽的清廷如同一支即将熄灭的烛火,独自在风中无力摇曳,注定了它将迎来耻辱的国难,宣告最后一个封建王朝的覆灭。在这段风云变幻的历史中,中华民族的命运与个人的命运,交织在一起。

在混乱的世道中,有一个人来到了这个世界。

四川盆地中部资州(今资阳市)安岳县李家区观音场响坛子村。这是一个四面环山的村落,一条清澈的河流缓缓流过,默默守着一座古老的佛教圣迹——安岳石窟。或许因为佛像的庄严,这里似乎隔绝了纷扰的外界,在乱世中安静地独立。

这是一个不寻常的清晨,整个静谧的村落被笼罩在一片紫气中,紫绛色的清代民居场院、紫黑色的房脊、紫灰色的屋瓦、紫绿色的烟树,以及远处山上紫褐色的石刻造像石窟,连正在落下的月亮与正在升起的太阳也变成了紫红,仿佛那些掩映在翠竹绿树间的院子,变成了紫气缭绕的宫殿,恍若仙境一般。

寂静的清晨,有一种异象。

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正在院子里舞着长剑,矫健的身影与手中舞动的剑,合为一体。突然,他凌空而起,一剑飞刺,画了一个漂亮的弧形,犹如一道飞虹,在万道霞光中,发出灿烂的光华。然后,他轻轻落地,收势。

“好啊!”站在门边静静观看的李氏禁不住叫好。她挺着怀有身孕的大肚慢慢走到丈夫身边,柔声地赞道:“官人的剑法越来越精了。”

妇人口中的“官人”,叫李永超,是乡里的练军头领,一身高强的武艺。李永超低头看着妻子隆起的腹部,目光流露出无限的慈爱:“将来咱儿子出生后,我要把李家剑法传给他。”

妇人微蹙眉头,摇头道:“还是让他读书吧,将来做官有出息,别整日打打杀杀的。”

李永超沉思了一下,觉得妻子言之在理,便表情严肃地拱手道:“是,听娘子的!”

妇人莞尔一笑,轻轻抚摸腹部,喃喃地:“瞧,咱儿子蹬娘了,想必着急出来吧?跟你爹一个性子!”

李永超将手上的长剑放在一边,搀扶妻子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下。他一边擦着头上的汗珠,一边爱怜地注视妻子隆起的腹部,糗道:“臭小子,安静点,还有三个月才跟你老子见面呢!”

李永超现年三十八岁,妻子陈氏嫁到李家十多年,却一直没有孕相。夫妇俩心里甚是着急,每周必到山上观音寺拜祭,祈求送子观音给李家带来香火。或许两人的诚意感动了上天,这一年,李氏终于怀孕了。晚来得子,李家有后了!李永超,一个七尺大丈夫当即喜泪纵横。

这时,李永超忽然站起身,望着墙外出神,像在倾听什么。

李氏望着丈夫异样的神情:“官人怎么了?”

李永超一脸疑惑:“村子为何喧闹?”

李氏仔细听了听,摇摇头:“没有啊。倒是听见鸡鸣狗吠。你看,这朝霞多美啊。好奇怪,从来没有见过一片片紫色的云彩!”

李永超朝院外望去,一轮彤红的旭日从山岗升起,一道道金光穿过清晨的天空,晕染出紫色的朝霞,在东边的天际,反映出一片淡紫的、深紫的光幕,将李家院子笼罩在紫色的烟雾之中,让人仿佛置身在仙境一般。

妻子的话提醒了李永超。他久久眺望着天空的紫霞,不禁心念一动。紫气东来,是祥瑞之气啊。莫非有高人到来?李永超心想。

李永超虽然是习武之人,但受祖上影响,不仅是一位虔诚的佛教徒,还信奉黄老之学。他想起老子入函谷关的典故。二千五百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紫气东来的清晨,熟知天象的尹喜知道紫气象征圣人,便早早地守候在函谷关,迎接来自东方的圣人过关。这位圣人,就是老子。

眼下这紫气究竟因何而来?今年是龙年,莫非有高人降至?或与我还未出生的龙子有关?李永超陷入了沉思。

“官人,我想去一趟观音寺。”

李氏的话使李永超醒过神来,不解地问:“昨日才去烧香,为何娘子忽然又去?”

“我这肚子一天天大了,往后也没有力气上山,趁现在还能行走,再去拜拜观音菩萨,我才能心安。”李氏低头抚弄着隆起的腹部,轻声道。

李永超担心妻子上山行走不便,万一有一个闪失,如何是好?便道:“娘子,山路难行,你有孕在身,还是我陪你前去。”

“我一个人去吧。不用担心,我一村妇哪有如此娇贵?官人还要练兵,先去忙吧。我这就回屋里准备供品。”

李氏说着,转身慢慢朝屋里走去。

李永超望着妻子的背影,眼中不禁流露出一抹爱怜。突然,他猛咳了一声,一口鲜血从嘴角渗出。他悚然一惊。

尽管他看上去是个孔武有力的汉子,但长年累月风餐露宿地训练乡团清兵,使他不觉中落下了肺痨病。这一刻,他的眼里掠过一丝忧虑。

“儿子,你老爹死也要等到你蹦出来。”他喃喃地自语。

他走到院子的池边,掬起一捧清水,擦去嘴角的血迹。他不愿妻子看到担心。

这时,他似乎听见外面喧闹的声音更大了,心想:莫非我耳朵出毛病了?

李永超没有听错。这声音来自村口。

原来村子里忽然来了一位疯疯癫癫白发鹑衣的老道,一时间打破了往日的寂静。

老道身上的紫色道袍又破又烂、千补百钉,脚上穿着一双露趾的麻鞋,唯有白发长须如雪。只是满头银丝披散下来,遮住了他脏兮兮的半边面孔,看不清他的模样,像一位四处流浪的老乞丐。

他似乎很快活,手里拿着一个酒葫芦,一路喝着酒,一路唱着歌步入庄来。他又唱又叫,手舞足蹈,步履歪歪倒倒,似疯似癫,引来村里老少围观。

老道又吟又唱:“天机造化谁知晓?天降小子下凡了。不慕尘间名与利,修真求道出家了。道祖老子把道传,五千妙谛不忘了。度尽劫波在无为,世间坎坷踏平了。悬壶济世生无量,为劝世人学好了。”

没有人听懂他唱的什么,一群儿童在他后面屁颠屁颠地追着,含混不清地学唱着,大人们被逗乐,大笑起来。

霞光里,老道一路乐颠颠地朝庄里步去,唱着、笑着。村人纷纷出来,见他又唱又跳,满身酒气,披头散发,都认为他是个疯老道,起着哄,使得这个宁静的清晨热闹起来。

老道沿着落英缤纷的小溪,穿过一片竹林,经过几处茅舍,转过弯,在一个幽静的、开满紫蔷薇的院墙前停住,盯着大宅院紧闭的木门,看了一会儿,接着又唱了起来:“天机造化谁知晓?天降小子下凡了。”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李永超挽着孕妻正巧从里面出来。

见门口站着一位披头散发举止疯癫的老道,口里神神道道地唱念着什么,李永超感到此人并不寻常,便上前道:“道爷,进寒舍喝杯茶水?”

老道停止了吟唱,却不理会他,白眉下的眼睛精光一闪,盯着李氏的肚子看着。李永超感到诧异。

老道披散的银发遮住了半张脸,只见他一双微眯的眼睛神光灼灼,一直盯着李氏的肚子看了许久。

李永超不觉脸色愠怒,按住身上所佩剑鞘,正要发作,身旁的妻子悄悄拉了拉他的手。

李氏朝老道微微一笑,柔声地:“道爷,您老可是饿了?我这儿有些瓜果,您尽管吃。”

她说着,将篮子里的瓜果递给老道人。这是她带去观音寺的供品。

老道也不客气,抓起来,一口一个,转瞬之间,一篮子瓜果全部吃光了。

他也不道谢,仰起脸,对着酒葫芦,咕噜地喝了一大口酒,嬉笑着,又唱了起来:“天机造化谁知晓?天降小子下凡了……”

他一边唱,一边大笑着,扬长而去。一群儿童又跟在后面追着。

“官人,他唱的是什么?我怎么听不懂?真是个怪老道。”李氏问怔怔出神的丈夫。

东来的紫气,疯癫的老道,还有他口里唱着的“好了歌”,李永超感到似乎有什么联系。

“天机造化谁知晓?天降小子下凡了。”他只听清楚这一句,这是什么意思呢?莫非暗示我儿就要出世?

李永超摇摇头,妻子怀胎七月,不可能现在生下孩子。那么又是谁家小子?

“官人,你在想什么?”

李氏的问话,打断了李永超的思绪。他对妻子说:“娘子,我去校场练兵,你一路小心。早些回来。”

“官人放心。”

夫妻俩出了门,分头朝不同方向而去。那老道早已不见了踪影。

李氏沿着后山一条较为平缓的山路,慢慢地朝观音寺走去。

观音寺在二十多里外的山腰上,四周峰峦叠翠,溪流潺潺,紫色的山岚缭绕在山林间。而离观音寺几里开外,便是凿于崖壁之上的安岳石窟。

由于李氏有身孕,一路走走歇歇,到观音寺已近正午。

在佛寺的钟声中,她步入观音殿,一缕光从穹顶漏下,照在佛龛上。静美安详的观音怀抱童子,脚踩莲台,朝她投去慈怜的目光。

李氏虔诚地跪在佛前,双手合十,在檀香袅袅中仰望慈祥的送子观音神像,心里默默道:

村妇三十有五方才怀子,感谢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普度众生。望保佑我儿平安出世,以续李家香火。

李氏是陈家沟一户秀才的女儿,相貌端庄,知书识礼,嫁到李家后,以她的聪慧和能干,帮助丈夫打理祖上留下的二十多亩田产,井井有条。虽然不算很富裕,但日子过得也有滋有味,夫妻十分恩爱。她唯一感到遗憾的是,嫁到李家十年,却一直没有身孕。李永超却没有任何怨言,这使她反而更加不安,渴望能为丈夫生得一男半女。十年来,她日日去观音寺朝拜求子,终于苍天不负有心人,让她怀上了孩子。

李氏相信,是她的诚意感动了观世音菩萨,降子于李家。她特意前来拜谢送子娘娘,观自在观世音。

拜毕,她慢慢起身,步出殿,出了寺庙,沿着曲折的幽径朝山下走去。或许是拜了观音,了却心愿,她感到一阵轻松,加快了脚步。

刚走到一棵松下,一只雏鹤突然落在她的脚下。她不由一惊。原来是一只受伤的小鹤,细细的腿上流着血,一双鹤眼哀哀地盯着李氏。她不禁生起怜悯,慢慢弯下腰抱起白鹤,解下挂在衣襟上的香囊,取出里面的艾草,含在口里嚼碎,然后敷在鹤受伤的腿上,又用身上的一块绢帕包扎好。

她弯下身,将白鹤轻轻放在草丛里,喃喃道:“可怜的小白鹤,没事了。快快找你的母亲去罢。”

她安顿好白鹤,站起身,忽然觉得肚子一阵隐隐作痛。“孩儿,不要捣乱,娘很痛。”她喃喃道。

李氏想尽快回家,忍着疼痛,慢慢地朝山下走去。可是,她的肚子越发疼得厉害,额头上密密麻麻的汗珠直冒。她忍不住呻吟起来,双腿已经迈不动了。

山上一片静谧,不见一个人影。她无助地靠着一块巨大的岩石,腹部一阵紧缩的剧痛,越来愈烈。她禁不住痛苦地喊叫起来,汗水瞬间湿透了衣衫。她感到自己快要死了。

完了,儿子保不住了!她绝望地呻吟,努力地支撑着,对自己说:“不,我的儿子不会有事的!坚持住!”

她痛苦地捂着鼓起的肚子,虚弱地道:“孩儿,你要忍住。娘好痛!”

疼痛几乎快要让她昏迷过去。她再也支撑不住,扶着岩石跌坐在地。

校场上,乌压压站着一片手持长矛的士卒,以八人为一排,列成十个正方形纵队,正在操练。

校场实际是农村晒场围成的土坝子。李永超站在一边,喊着口令。整个上午,他心神不宁。妻子挺着大肚子一个人上山,他实在放心不下。

“小校!”

一个小校从队伍中小跑上前。

“带队继续操练!”

“是,团练大人!”小校应答。

李永超安排好后,骑上马离开校场,朝山上疾驰而去。

山路狭窄,马上不去。他弃马步行。好在他是练武之人,即使登山也如履平地。

这条路是下山必经之路,他一路寻找妻子,却不见人影。“娘子!娘子!”他大喊道。

幽静的山中,只传来一阵回音。他的心头七上八下,有一种不祥的感觉,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如飞一般,朝往观音寺的山路而去。

终于,在山路的巨石边,他看见倒在地上的妻子,心头一阵惊骇。

他抱起痛不欲生的妻子,紧张地问:“娘子,你怎么了?”

李氏抬起苍白的脸,从痛苦的表情中努力发出一丝微笑:“我快生了,好痛,好痛!”

这一瞬间,惊喜、幸福、担忧、心疼……复杂的情绪涌上李永超的心头。

“忍住,坚持住!等一下就好!”他一边安慰,一边抱起妻子朝山下飞奔而去。

回到家,李永超把妻子扶到床上躺下,交给丫鬟照顾,又飞快地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他带着稳婆,急匆匆往家里赶。一路上,稳婆走得慢慢腾腾的,他不由急得大声催促:“快点!快点!”

还未进家门,他已听见妻子撕心裂肺的叫喊,更是心急如焚,额头的青筋爆出,汗珠一颗颗地掉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