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高道李真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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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国仇家恨(4)

李南山手中大刀一挥,大喊道:“红灯教的兄弟们,用你们的拳头、大刀,杀洋人,杀清狗!”

在千变万化的阵势中,拳民们左攻右击,杀声震天。两军厮杀,火光中,血流遍地。

在这次战斗中,起义军在天古庄打败清军,远近震动。

与此同时,由资阳习拳归乡的安岳县杨祖平,奉首领李南山之命,在李真果老家安岳率部起义。8月底,资阳县的另一支义和团在首领刘精忠的率领下,转战安岳,与乐至开来的义和团首领陈联三会合,随即向安岳县城进军,沿途捣毁教堂,驱逐不法教士、教民。

也在这时,一位年仅十六岁、能文能武、美貌如花、人称“廖观音”的女子,身着月白短衫,头顶青巾,恍若“观音”化身,与早已加入义和团的曾阿义一起,举起“灭洋反清”大旗,带领众团在简阳石板滩率众起义。

由资阳、安岳义和团首先发起的武装斗争,影响极大。短短几个月内,全川有三十多个府县联袂响应,造成很大的声势,蔓延成都、重庆、眉州等。起义军所到之处,焚毁教堂及教民房屋无数。

全川各地红灯教起义风起云涌,川东、川西、川北等地连成一片,形成了四川反帝反封建斗争的热潮,引起清政府的恐慌。朝廷急派提督丁鸿臣率大军驰往镇压。

在清军和联军洋枪火炮的强大火力下,各地起义队伍被打散,惨遭血洗。一时间,江河血染,尸横遍野。

虽然李真果所在的红灯教起义军顽强抵抗,非常英勇,但与全国各地的义和团一样,属于松散的组织,且各自信奉各自的神。面对中外势力的镇压,起初他们还能使用大刀长矛和义和拳法,但到后来,这些都抵不过洋枪洋炮,他们便幻想刀枪不入的神力。

“大哥,敌人的火力太猛!我们的弟兄已经牺牲了一大半!二师兄、三师兄也阵亡了!先撤吧!保存实力日后再战!”李真果劝说李南山。

“不能撤!我们是天兵天将,无生老母保佑,死不了!”李南山说罢,把大刀一摆,对仅存的数百名红灯教拳民高声大喊:

“兄弟们不要怕,你们已经练成金刚不坏之躯,刀枪不入。杀死清狗,赶走大毛子!”

李南山领头冲向敌阵,拳民们振臂高呼迎着枪林弹雨而上。有的认为自己有刀枪不入的神术,竟然丢弃刀矛,挺着胸膛走向炮火。

刹那间,阵地上血流成河,一大批拳民倒在清军的枪炮下,身首异处,一节节长辫子在烟火中飞灭。

突然,一枚炮弹落在李南山面前,轰的一声巨响,李南山顿时被火光吞没。

李真果冲过去,也被炮弹震飞出去。他伏在地上,慢慢抬起被炮弹碎片擦伤的脸,眼睁睁看着李南山被恶魔般的炮弹炸飞,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脸上的鲜血模糊了泪眼。

这时,清军和洋兵朝李真果和仅存的十几名拳民包围过来。李真果腾地站起身来,眼中射出一团愤怒的火焰,仿佛积在胸中的火山就要喷发而出。

他对拳民们振声大喊:“兄弟们跟我来,杀出一条血路!”

李真果带着义和团红灯教兄弟左冲右突,击伤无数清兵,救出十几个拳民,一起冲出重围,侥幸逃过这场屠杀。

八国联军洋枪洋炮的轰击,清朝官府的残酷镇压,四川各地义和团和它的“刀枪不入”一块被淹没在血泊中,遭到残酷剿灭。

李真果冲出重围后,救出的十几个拳民纷纷逃散。他挂念着家乡的亲人,连夜奔回安岳彭家场。

安岳也是义和团活跃中心,同样没有幸免于难,遭到了血洗。设在山上的坛口被清军攻破,首领和众拳民被杀害。

鲜血染红了沱江河。

最让李真果难以承受的是,义父彭子渝也参加了义和团,在这次镇压中不幸遇害。义母也跟随而去。

李真果怎么也没有想到,手刃团练后的那个风雨之日,他与义父的相见竟成永诀!

此刻,苍白的月色下,李真果跪在义父义母合葬的坟前,悲恸万分。

一阵阵阴风刮起,吹动丛生的墓草。萋萋青冢,已不见亲人面容。李真果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放声痛哭,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义父义母,你们养育泽风成人,泽风还没报答二老大恩大德,你们却被清狗所害!爹、娘,孩儿不孝,没能保护你们……”

夜幕下的坟茔,纸烟缭绕。李真果的哀哀悲痛,随纸钱飘向了天宇。

迈着沉重的脚步,李真果忍着悲痛,又乘夜回到安岳老家观音场响坛子村。他的心中牵挂着日思夜想的母亲和妹妹。

晨光熹微,走进静悄悄的村庄,一股血腥味从河面吹来。他的心猛然一惊,难道老家也难逃一劫?

推开熟悉的门扉,哀哀的哭泣声从屋子里传来。他的心脏瞬间紧缩,一种恐惧袭遍全身。他快步冲进屋子,见到母亲正坐在床边抱着绣枕哭泣。

“娘!”他颤声地喊道。

李氏慢慢抬起泪眼,几乎不敢相信眼前所见到的,自己日思夜盼的儿子就站在面前!

李真果快步上前,跪倒在母亲面前,拉着母亲的手喊道:“娘,我是真果,真果回来了!”

李氏抬起战抖的手,在李真果的脸上抚摸,激动地:“是真果,是我的儿啊!娘以为看不到你了。”

“娘!”

母子俩抱头痛哭,悲喜交集。

李真果望着母亲憔悴的面容,心里别是一番滋味。生活的重担使母亲失去了年轻时的神采。夹杂银丝的头发,布满风霜。岁月像一把利刃,无情地在她的眼角刻下了痕迹,粗糙蜡黄的皮肤,龟裂的双手……

母亲老了。李真果心中大痛,眼中泛酸。他为自己不能孝敬母亲,感到难过和自责。

“妹妹呢?”李真果突然想起没看见妹妹。

李氏禁不住号啕大哭。

“怎么了?娘,我妹子呢?她嫁人了?”李真果心头掠过一丝不祥之兆。算算,妹妹珍儿今年有十五六岁了,也到了嫁人的年龄。可能娘舍不得女儿出嫁吧?他朝好处想。

“你妹子她……她……”李氏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她怎么了?娘,您快说呀!”李真果的心猛地一阵揪紧。

“珍儿被恶霸熊老幺杀死了!挨千刀的,害死了我的女儿啊!”李氏呼天抢地。

“什么?”

不,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李真果感觉自己的胸口仿佛被人猛插了一刀,一种巨大的刺痛袭遍全身。

李真果从母亲的讲述中了解到事情发生的经过——

一个月前,李氏闻听彭子渝参加了义和团,平日只有彭氏一人在家。她觉得彭家夫妇在落难时收留她母子三人,应该报答这样的好人,于是决定变卖田产搬到彭家去住,给彭氏做个伴,有个照应。彭氏很高兴,欣然同意。

这天,她和女儿李真珍在彭家吃完早饭后,一道返回李家响坛子。从彭家场到李家响坛子有一百七八十里路程,其间还要翻过几道丘陵。途中,却遇见恶霸熊巴爷的儿子熊老幺。

十多年前,李真果的父亲患病去世,熊老幺的爹熊巴爷趁火打劫霸占了李家田产,赶走母子三人。彭家场状师彭子渝仗义为李家打官司,帮李家夺回了财产。后来,熊巴爷暴病而死。熊老幺像他爹一样贪婪、凶狠,跟官府勾结,欺压乡邻。

今日遇见李家母女,熊老幺得知李氏准备回家变卖田产,脑子里顿生歹念,杀死母女,霸占财产。于是,他暗中提刀尾随在李家母女身后。

经过一个丘陵地带,李母见女儿饥渴难忍,便到溪边打水。熊老幺见只有李真珍一人,趁其不备,扑上前恶狠狠一刀下去,李真珍还没有来得及喊叫,便倒在了地上。刹那间,一个如花的生命惨死在恶棍手中。

李母打水回来,见状,一面大声呼救,一面发疯一般朝熊老幺扑上去。熊老幺正要挥刀,突然听见行人的脚步声,慌忙溜掉了。李母见女儿被人杀死,当即昏死过去。

听罢母亲的讲述,李真果悲愤之情难抑。愤怒的血液冲上他的头,他腾地站起身,就要朝屋外冲去。

“你要去哪里?”李氏叫道。

李真果咬牙切齿:“我要杀了这个狗日的魔鬼,替妹子报仇!”

“坏人下地狱去了。”

原来熊老幺买官当了团练,与清军一道镇压安岳义和团起义。在厮杀中,熊老幺被义和团拳民的大刀砍死。

恶人终于遭到了报应!佛告诉阿难,今生屠杀斩截众生,死堕刀山剑树地狱。李真果想起佛经中的话。

佛又说,造善因,必得善报;造恶因,必得恶报。可是,我们一家人都是那么善良,为什么如此悲惨?他想不通。

“孩子,做善良的人,不要灰心。多做善事,多发善念,上天会给你交代,会给你善果的,善恶到头终有报。”李氏掩住内心的悲伤,对李真果开解道。

李氏是一位信佛的农村妇女。虽然不能说出很深奥的道理,但她的话却如寺庙里僧尼敲击的木鱼声,使李真果的心灵受到震动。

“娘,孩儿记住了。我会多做善事。”

李氏从衣柜里拿出一套男人的衣服,这是她为儿子亲手缝制的衣衫。她让李真果换下了红灯教的大红衣裤。

“儿子,清狗正在四处捉拿参加义和团的人。趁现在天还未亮,你赶快走吧。”

“我不走!我死也不离开娘!”

李氏生气地道:“你要是死了,娘也不活了!”

李真果心里一痛,含泪道:“娘,要走,我也要带您一起走!”

“娘不走。我要在这里陪你父亲,他一个人在那边好孤单。你给你爹磕个头吧。”

李真果站在父亲的遗像前,望着父亲的遗容,儿时种种往事浮现脑海,父亲曾经在雪地教他习武学剑,每日教他识字念书,给他讲做人的道理……他好像感觉父亲还在眼前,正用慈爱而略带严厉的目光凝视他。

李真果跪倒在地,哽咽道:“爹爹,真果无用,这些年漂泊在外,没有保护好小妹,没能在娘的身边尽孝。真果无颜见您。”

“孩子,这不是你的过,都是恶人造的罪孽。这个世道豺狼当道,村里哪一家没有受害?死的死,逃的逃,都快走光了。剩下的都是我们这些老弱病残。”

李真果悲愤难平,恨自己无能为力,无法扭转这颠倒的乾坤,黑暗的世道。

李氏望了一眼窗外即将大白的天光,心想:天一亮,清兵就要每家每户搜查,儿子若不走,就要被抓去砍头。

她焦急地催促道:“儿啊,快逃吧。只要你不死,娘就有活下去的希望。你如果要尽孝,这就是对娘最大的孝!”

“娘,我上哪儿去啊?兵荒马乱,哪里不是如此?”

李真果不肯走。他既舍不得母亲,又感到前途茫然。

李氏沉思片刻,一字一顿道:“出家。”

“出家?”李真果吃惊地望着母亲,不敢置信,娘怎么会让我出家?

李真果在母亲脸上看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决然。这是一般农村妇女难以具备的果决和坚强。他看到母亲的另一面,心中敬意油然而生。

其实,作为母亲,李氏怎么舍得让自己的亲生骨肉断绝红尘?想到儿子今后将脱离凡尘,母子分离,她的心就像刀割一样痛。但是,转念一想,出家是唯一的出路,再混乱的世道,谁敢打扰菩萨神明清净之地?至少我儿的性命还能保住。

“孩子,不管你在哪里出家,佛门和道门都是你的安身之处,安心之地。去吧。”李氏眼噙泪水,意味深长道。

真果是一个大孝子,唯母命是从。

“娘,孩儿走了。娘的慈爱和恩情,真果一辈子也报答不了。请受孩儿一拜。”

说罢,李真果向母亲磕头,拜了几拜。他站起身,鼻子一酸,眼泪忍不住就要掉下来。

“娘保重!”

李真果深吸了口气,拉开房门,大步走了出去。当他踏出院门的一刹那,忍了又忍的泪水终于掉了下来。这一走,不知哪年哪月才能与母亲相见!而自己刚与母亲相逢,却又要别红尘而去。他的心中千般不舍,如万箭穿心。

曾经立志读书考取功名,报效国家,却在一夜之间,未婚妻遭受凌辱而死;曾经参加义和团,反清灭洋,拯救民族危亡的中华,却惨遭镇压。一切皆成梦幻泡影。想到这些,李真果不禁万念俱灰。

出家!这个念想突然非常强烈地闪现在脑海中。这是我的归宿吗?

三别家门。李真果又走了。

山一程水一程,世界这么大,他却不知要到哪里去,也不知哪里才是容纳他的一隅。

他不知道,他的心将安放在何处。

但是,他有一种感觉,这一次离开,他将走向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是什么?他无法预知。

我会是另一个世界的自己。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