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感受德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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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震撼与苏醒(6)

在故居的小院内,依然存放着主人当年用于自家酿造葡萄酒的圆木酒桶和手压抽水机等工具。一、二楼则陈列着贝多芬家的家史,他出生的洗礼证,还有他笔锋刚健、业已泛黄的曲谱手稿,以及这位音乐天才晚年双耳失聪后使用的简陋助听器等等。沿着仅容一人上下的旋转楼梯登上二楼,走进一间音乐室,只见墙上挂着一张张贝多芬年轻时的画像,旁边立着一架这位青年作曲家弹奏过无数次的三角钢琴。我长时间地流连室中,耳际仿佛仍有明净、轻快的旋律在回旋,在流泻。而于每年都要举行的“波恩之友”音乐节期间,也确实会在市政厅地处城中心的巴洛克建筑前,在游人汇聚的市集广场上,由来自世界各国的著名乐团演奏贝多芬的乐曲。

在故乡波恩,贝多芬度过了自己的整个少年时代,直到22岁才去了音乐之都维也纳。漫步在几乎全已辟为步行区的老城中,好似处处仍踩着少年贝多芬留下的足迹,心中顿生出神圣之感。特别是市邮政局前边的闵斯特广场上,一尊右手握笔,左手托着乐谱的贝多芬铜像伫立于蓝天下,深邃的目光凝视着远方。他仿佛仍然在沉思宇宙的奥秘,社会的不公,人间的疾苦;仍然在酝酿自己那激情澎湃、雄壮辉煌的交响曲,如此年复一年,不分春夏秋冬,不管脚下人来人往,世事纷扰。

在这尊全世界的乐迷都熟悉的塑像前,不断有景仰者摄影留念,我们却望而生憾,因为一行人谁也没有带相机,而在海德堡曾为我们义务摄影的叶逢植和余匡复两位已经不跟我们在一起。

由于住在波恩老城,对城里的步行区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它古风犹存,不似法兰克福的蔡尔街乃现代化的通衢大道;它无数的街巷纵横交错,曲折蜿蜒,不似海德堡有一条贯穿始终的“正街”,因此复杂得如迷宫一般,也更有逛头、看头。

那正对着贝多芬像的大教堂始建于11世纪,正方形的主钟楼高达92米,罗马建筑风格似乎比美茵茨更加明显,与近旁明黄色的巴洛克式选帝侯宫殿群形成了鲜明对照。

这些一度只供极少数人享用的宫室禁苑,这些最能反映波恩历史和最具标志意义的建筑,而今已改作了波恩大学的主楼。

还有那修葺一新、金碧辉煌的巴洛克市政厅,还有市政厅前经常都热热闹闹、充满人气的市集广场,也同样是游客们观光休闲的好去处。看着一处处露天咖啡馆闲适地坐着饮着聊着的普通男女,听着不远处飘来的优美的乐声,真会让人忘记这世界上还存在贫穷、饥馑和战乱,忘记由此而给人们造成的无尽痛苦和巨大不幸……

总的说来,波恩也让我挺喜欢,虽然不如海德堡那样秀丽、宁静,却更具活力和现代气氛。

莱茵情思

不知道什么缘故,

我总是这样悲伤;

一个古老的故事,

它叫我没法遗忘。

空气清冷,暮色苍茫,

莱茵河静静流淌;

映着傍晚的余晖,

岩头在熠熠闪亮。

一位少女坐在岩顶,

美貌绝伦,魅力无双,

她梳着金色秀发,

金首饰闪闪发光。

她用金梳子梳头,

还一边把歌儿唱;

曲调是这样优美,

有摄人心魄的力量。

那小船里的船夫,

心中蓦然痛楚难耐,

他不看河中礁石,

只顾把岩头仰望。

我相信船夫和小船,

最终让波浪吞噬,

是罗蕾莱用她的歌声,

干下了这样的事。

多半根据著名的德国浪漫派作家勃伦塔诺(Clemens von Bren-tano)搜集整理的民间传说,诗人海涅写成了这首脍炙人口的《罗蕾莱》。不管谁读过它,或是唱过舒伯特为它谱写的歌曲,都同样“没法遗忘”这浪漫、优美而又忧伤的故事,并且还会把在夕晖中静静流淌的莱茵河,永远永远铭记在心里。

乘船游览莱茵河,到圣·果阿(St.Goar)看罗蕾莱,于是成了每个访问德国的人的心愿,也是殷勤好客的德国东道主招待贵宾的保留节目之一。我们一行四人算是格外运气,竟在访德的两周多时间里,一连畅游了莱茵河两次。

遗憾,歌声已经消逝

第一次,是在美茵茨德中友协的朋友们带领下,于上午十时左右在美茵茨的码头登上白色的游船,顺流而下,途经吕德尔斯海姆和宾根两个小城镇并稍作停留,然后一直游到了圣·果阿近旁的罗蕾莱。

莱茵河两岸自古盛产葡萄和葡萄酒,吕德尔斯海姆便是临河一处美酒飘香,游人熙攘的品酒胜地。受时间限制,我们没有机会去品尝葡萄美酒,却为其酒吧、酒馆一家挨着一家的古镇风情所陶醉。

至于宾根,则以独自耸立在河岸边的一座黄色高塔即鼠塔(Mauseturm)闻名,因为关于它同样流传着一则故事。说的是古时候,有一个叫哈托的大主教生性贪婪而残忍,许多无辜者让他害死了,死后冤魂不散,变成一群大老鼠来找他算账、复仇,他跑到哪儿就追到哪儿。最后他只得藏进河岸边的高塔,可老鼠们仍追到塔上,咬死并吃掉了这个罪有应得的恶人。

时近正午,原本坐在船舱里的游客们突然开始骚动起来,却原是麦克风里宣告:罗蕾莱快要到啦!

大伙儿纷纷跑到没有天棚的顶层甲板上,为的是就近一睹罗蕾莱的风采,然而不想却大失所望。因为盼了半天,盼来的既不是一边唱歌、一边用黄金梳子梳理秀发的迷人河妖,也不是在夕照中熠熠闪亮的岩头。所谓罗蕾莱,只不过是一块突兀在河中的巨礁,在正午的阳光下加之近在眼前,就一点儿都不显得浪漫、神秘,甚至连美丽也说不上了。比起我们三峡中只能遥遥仰望而又颇有些形似的巫山神女来,罗蕾莱真不可相提并论。

更加煞风景的是在那岩顶上边当时不知为什么竟插着一面迎风招展的红旗。也许是管理部门同样认为一座秃岩太没看头了吧,于是想给她增加一点儿色彩,结果弄巧成拙:一面火红的旗帜与海涅诗里美丽、神秘的罗蕾莱形象风马牛不相及,唯一的作用是破坏了人们心中的诗意和想象!

但是,罗蕾莱的名气却比我们的巫山神女大多了,全世界的文艺爱好者都熟知她、恋慕她,来德国旅游的人们无不心驰神往。这是为什么呀?

是因为德国有勃伦塔诺和海涅这样的作家和诗人,有舒伯特这样的作曲家!是他们的诗和歌让罗蕾莱的传说不胫而走,一百多年来不仅在德国国内家喻户晓,而且传遍了整个世界。他们用罗蕾莱的歌声和美貌,迷到的远远不只是莱茵河上的船夫,还使河中一块原本不起眼的礁石,享有了长盛不衰的惊世美名!由此,我想到了文学和音乐巨大而不朽的魔力。

是啊,文艺的魔力永远不朽,只要人还没有彻底变成物,人心还没有完全变成石头,更何况石头经过诗人和音乐家的点化,也会变得有灵气、有情感呢!莱茵河中的罗蕾莱就是岩石受诗歌和音乐点化的绝佳例子。

在返回美茵茨的途中,心中多少感到有些怅惘和遗憾:罗蕾莱美妙迷人的歌声啊,而今已不再能听见。

交通动脉·历史画卷·文化摇篮

第二次游莱茵河,是一星期后在白约翰的陪同下从波恩乘火车到宾根登船,同样顺江而下,途经圣·果阿、科布伦茨和波恩直抵科隆,然后再掉转船头返回波恩。这一段旅程更让我认识了莱茵河,认识了德意志民族引以为豪的“父亲莱茵”,认识了它对德国经济文化发展的重要性,认识了它非凡、独特的美。

船行在并不怎么宽阔的河面上,一眼望去,夹岸的绵延群山虽不高峻,却都一派青绿。山腰以上生长着茂密的森林,沿河的山脚则是整整齐齐的一行一行向上延伸的葡萄架。在这些一望无际、高不过人的木架上,肥硕的葡萄叶正由绿转黄,预示着农民们用辛劳换来的果实快要成熟,丰收已经在望。丰收的当还不只是粒粒饱满的葡萄,还有此地闻名于世的白葡萄酒,还有用辛劳换来果实和美酒的喜悦。在蓝天白云底下,莱茵河河谷地区充分显示了自己经济的富庶,生态环境的美好。

对于德国来说,莱茵河的重要性还在于它是一条贯通南北的大动脉,在陆上交通工具尚不发达的19世纪以前,也即德意志民族处于形成、发展阶段的古代和中世纪,它所起的作用就太大了。在那些时候,莱茵河及其众多支流流经的区域,乃是还称作日耳曼人的德意志民族聚居和生息繁衍之地。也就难怪,它自古便被亲切地唤做Vater Rhein——“父亲莱茵”。不但那些支流是它的孩子,日耳曼民族也为它所养育。

莱茵河全长865公里,比德国的第二大河易北河还长150多公里,像第三大河美茵河以及著名的莫泽尔河、涅卡河、兰河等等,则只是它的支流,因此乘莱茵河的船可以走遍大半个德国。在德国的十大城市中,就有科隆、法兰克福、杜塞尔多夫、斯图加特、杜伊斯堡等五六个在莱茵河及其支流的岸边,其他的古城名城和文化旅游胜地,如波恩、海德堡和威斯巴登等更不计其数。

河中能行船不说,莱茵河谷还提供了一条天然的陆路大通道。我们悠闲地坐在船上,一路浏览着沿江像画廊一样令人目不暇接的风景,不时地会惊讶地发现两边岸上同时出现电气火车和汽车车流竞相奔驰的精彩、壮观场面,心中不由发出赞叹:这就叫发达,这就叫进步和现代化!

不过,莱茵河更让我心醉的还是它不啻为一部活的历史,一部德意志民族色彩斑斓、坎坷曲折的社会发展史,经济政治和文化艺术统统反映在这部历史中。沿河不同时代和风格的建筑,例如河边一座座小市镇色彩丰富、形态各异的民居,科布伦茨于莫泽尔河汇入莱茵河处的“德意志角”,首都波恩临河而建的联邦议会大厦和七峰山上的国宾馆,科隆城双塔耸入云天的哥特式大教堂,以及杜伊斯堡号称世界之最的内河港口码头设施,都无不展现着德意志民族成长发展的一段史实。特别是那一座座傲然立于两岸峻峭峰峦上的城堡和古宫废墟,更让人产生思古之幽情。仰望着这些经受千百年风雨侵袭却保存下来了的真正古迹,思绪便会飞回到已经很久远的往昔。

多不胜数、风姿各异的古堡啊,应该讲乃是莱茵河河谷主要的历史遗存和人文景观,它们尽管大小不等,但每一座都有着自己的历史,都讲述着自己的故事。

莱茵河谷地区的古堡大多建在17世纪以前,是德意志民族曾经四分五裂,有数百个国中之国各自为政,有无数的封建领主和骑士称霸一方的真实写照。这些个王侯、领主和骑士,他们占据险要的山峰垒筑城堡,一为防卫敌对势力的侵犯,二为炫耀自己的权威和武力,同时也便于对住在河谷中和平地上的臣民进行监视和统治。

马丁·路德于1517年发动宗教改革以后,教会势力和世俗王公一样分裂成势不两立的新旧两派,在1618至1648年间进行了长达30年之久的战争。在这场外国列强纷纷介入的战争中,当时还号称日耳曼民族的神圣罗马帝国的德意志大地,遭到了残酷的蹂躏和破坏,政治、经济和社会的发展不只被阻遏和延缓,而且出现了严重的倒退。也就是在旷日持久的战乱中,莱茵河两岸的古堡也大部分变成了废墟。

可是尽管如此,这些看似不再有用的残垣断壁、危楼废苑,却在悠悠流逝的莱茵河水中投下了一个个古趣盎然的倒影,使整个河谷地区平添了说不尽的浪漫神秘风情。

在历次战争中遭到破坏的莱茵古堡,几百年来经过历代的保护、维修乃至重建,而今多数依然傲立在原来的位置上,向包括我们一行在内的游人展现着各自的风采:

科布伦茨对岸山腰绿树丛中层层向上的黄色城堡,是按照卡尔·弗里德利希·申克尔斯的设计,于1836年至1842年在一座古堡废墟上建成,名叫“傲岩堡”(Burg Stolzenfels)。

特勒西斯廷镇近旁土红色的“莱茵崖堡”(Burg Rheinstein),虽然也是16世纪破坏19世纪修复,却显得更加苍劲、古老。

还有在考布城(Kaub),不但河岸边的悬崖峭壁上建有一座叫“古腾崖”(Gutenfels)的城堡,游人从堡上可以俯瞰整个青山碧水的莱茵河谷,而且在河心的小岛上也伫立着一座漂亮而醒目的白色小堡。这座名为“考布城近旁的普法尔茨”(Pfalzbei Kaub)的小堡看上去似乎很年轻,实际上却从14世纪起就在迎送着河上过往的船只,据说乃“巴伐利亚人路德维希”在1327年下令建造,并且是普鲁士军队于1814至1815年间最后赶走拿破仑的战场,因此成了一段重要历史的见证……

就是在莱茵河这样的自然风光和人文背景里,孕育起来了歌德、席勒和贝多芬、舒伯特,以及海涅和可以视为德国本土特产的浪漫派。除了写到“莱茵宝藏”的德国民族史诗《尼伯龙根之歌》,除了众口传诵的《罗蕾莱》,德国文学、音乐和美术以莱茵河的故事传说为题材,以其古堡、废墟为场景为舞台,弥漫着莱茵河谷神秘浪漫气氛的作品,可谓多矣。

莱茵河的古堡真是风情万种,美不胜收;莱茵河古堡的故事,真是说不完,道不尽!

而今,莱茵河的无数古堡虽然风致依旧,然而已完全不再服务于征战和统治的目的,大多改作他用,要么布置成了珍藏历史的博物馆,要么装修成了豪华的宾馆、酒店。

又一次游莱茵河,淡漠了心中的罗蕾莱情结,对沿河两岸的景物似乎看得更加仔细,也更多一些感触和收获。或许因为从宾根到科隆这一段航程,比较起来还要优美、可观些吧。

综观上述有关莱茵河的方方面面,我以为,德意志民族的哲学、文学、艺术乃至整个民族性格,都与自己这位“莱茵父亲”息息相关,血脉相通。

联想·感怀·遐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