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二十世纪之初,在中国西北敦煌莫高窟藏经洞里发现了中国五至十世纪的各种文书,共约四万五千余件。它包括佛经、儒典、史籍、文人诗词、通俗文学作品、地志、星图、历书、医书、契约、账籍、政府档案等;它使用的文字除汉文而外,尚有梵文、藏文及中亚民族古文字。这是二十世纪世界考古学的重大发现。
敦煌是古代丝绸之路的明珠。这条横贯亚洲的要道在公元十世纪阻塞之后,中西交通贸易改行海上路线,于是敦煌渐渐退出历史舞台,为史家的记载所忽略了。公元1442年波斯帖木儿帝国最伟大的统治者沙哈鲁派遣使团出使中国,就是穿过亚洲腹地,经新疆哈密而至肃州的。1804年中国清代学者祁韵士遣戍新疆伊犁,记述了其西北之行的地理见闻,经过肃州等地,也未及敦煌。学者徐松曾考察西域水系,他在1821年著的《西域水道记》里记述了所见到的敦煌千佛洞的情形是:“年祀邈远,经历兵燹,沙压倾圮,梯级多断,而佛相庄严,斑斓金碧者犹粲然盈目。”敦煌的繁盛已是过眼烟云了。
徐松第一次考证了敦煌莫高窟的建造年代,并在著述里附载了有关的碑碣。1831年敦煌知县苏履吉纂修的《敦煌县志》卷一里有《莫高窟图》。1897年,匈牙利地理学会会长洛克齐(L.de Loczy)到中国西北考察地质,发现莫高窟佛教艺术,于1902年汉堡举行的国际东方学会议上做了详细报告。自此,敦煌石窟艺术为西方和中国学者所瞩目,让千佛洞恢复了昔日佛教胜地的光荣。莫高窟自中国十六国时营建,迄于元代,历经一千六百余年,拥有492窟的彩塑造像2420尊,壁画45000平方米。因其地处僻远的西北边陲,自宋代以来的中原和内地学者无能问津,足迹罕至,是以长期被遗忘;但它毕竟是现实存在的建筑,其艺术价值迟早会被人们发现的。莫高窟第17窟的秘室里沉埋的文化宝藏,如果不是由于极偶然的原因,它将永远不得再现于世。
中国的文献著录在世界上堪称详备,但敦煌文书里却有许多佛经未见于《大藏经》,也有一些道教经典未见于《道藏》,其他还有许多历史、地理、文学和自然科学典籍不见于史学家和藏书家的著录。敦煌文书里有的虽然见于文献著录,但它们已是佚书,无从寻访了,可是却在莫高窟秘室里幸存下来。自唐宋以来大量的笔记杂书里有许多关于通俗文学的记述,但敦煌写本里的俗赋、变文、话本和曲子词却没有留下一点线索。中国古代,特别是宋代以前的政府档案和民间契约经过多次兵火之后荡然无存,使我们既见不到实物亦无从详考其有关的社会政治经济和民俗,但敦煌秘室里却神奇地保存着这类珍贵的文献资料。所有这些,都为研究中亚和中国古代几个世纪的宗教、儒学、历史、地理、社会、经济、民俗、医学、天文、古文字和其他自然科学提供了原始资料或珍贵文本。它们有助于解开古代文化的许多疑案,为我们展现了一个一度失落的中国古代文明。
敦煌文化颇富神秘与传奇色彩。中国的中原文化、西北地方文化,以及中西文化交流的硕果竟在这里遗留下来,奇怪地在边陲保存了将近九百年。这数万件文书是谁收集的,为什么要将它秘密封藏?它是在什么年代封藏的,而且怎么会没有留下蛛丝马迹?它的命运似乎注定多灾多难,偃蹇坎坷,躲过无数次劫运之后,偏又在中国清政府风雨飘摇的岁月里再现,而且恰值西方考察家深入亚洲腹部探险之时。因此,它本来完整一体,却不幸被肢解得七零八落,甚至大部分流散于海外。这为研究敦煌学造成种种客观的困难,然而中国学者早已敏感地认识到它所具有的重大的文化意义,面对西方与日本汉学家的挑战,艰苦地开垦着这片新的学术园地。早在公元1588年,法国哲学家米凯莱·戴·蒙泰涅在校阅了《中华大帝国史》的法译本时深有感慨地说:
中国的历史告诉我们,世界该是多么辽阔而变化无穷,无论是我们的前人,还是我们自己,都没有彻底了解它。
这对于现代的中国人来说仍未丧失它的意义。敦煌文化是中国一度失落了的古代文明,或者确切地说是隐没而又再现的文明。它告诉我们,中国古代文化是多么富丽神奇,无论我们的前人,还是我们,都难彻底而真切地认识它。现在。我们试从历史的与文化的视角去进行探索,但愿能见到其神秘的原因与伟大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