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半罐局长
22003200000005

第5章 啼笑招牌

令狐阳满肚子冤屈涌上脸:“哪是我要改嘛,是上级教育部门逼着要你改,搞啥子中小学分设,校长要两个,校门要两个,操场、厕所也要两个,恰像给她妹子办嫁妆,全是成双成对地要……

1.

曲江水刚刚转清,云雾山早白了头。一场雨夹雪后,城里一片泥泞。县环卫所的洒水车正在县委家属院内清洗道路。一排青瓦屋面中,突兀而起一栋五层小楼,专为退下来的离休老领导建的。曹达随岳父住在这儿。曹达大学毕业后一直在教育局干,仕途还算顺。不知咋的,到了副局长这个位置就卡住了。每次掉换局长都是人选,就差点运气。上次主持工作期间,高考上线人数滑坡,少考了几个人怪到他头上。县上特地从北京把郝仁引进回来。虽说同是本科毕业,郝仁是名牌大学,品牌效应。郝仁辞职后,曹达看来大有希望,哪知半路杀出个令狐阳。数七数八,咋就数到他令蛤蟆?听说令狐阳还不愿来。事情就这样怪,不愿当的捆着绑着押上台来,想当的又挡着拦着踩在下面。

刘强安慰曹达说,看令狐阳那个傩神样子,管不了几天。不信叫曹达放开眼量看,保证他笑着进来,哭着出去,结果不会比郝仁好。

前几天,宦丹丹劝慰丈夫说:“你急啥?刘书记、宋书记都是爸提上去的,自会知恩图报。教育局长这把椅子没有人坐得稳,终归是你的,只是早点迟点的事。”宦丹丹十分相信父亲的威望,虽说现在离休了,当年的部下在位的还不少。除了“文化大革命”中,宦丹丹从没见过父亲说话不算数的。

曹达当年大学毕业分回来去人事局报到,隔多远,宦丹丹就一眼看上他那身形。后来打听到曹达有了女朋友,叫吴媛,在乡下教书,就是为了这桩婚事,曹达才被父母要挟回县城工作。宦丹丹回家在母亲面前装作不经意地夸了曹达几句,当妈的哪会不晓得女儿心事,悄悄给老头子一说。宦德说这儿女私情,我出面过问怕不合适。话传到宦丹丹耳中,先是在父亲面前撒娇,差点把她爸的骨架摇散。然后是不吃饭。接着是她妈吃不下饭,再接着是她爸没饭吃……

没多久,曹达就上门来求婚了。

这次听到郝仁辞职的信息,宦丹丹没有绝食,老头子是真的没权力办了。也不敢再去摇老头子,怕真的摇散了架。宦丹丹夫妇俩联合老太婆,一齐找老头子出面求人。老头子尽管不舒服,经不住围攻,只好跟着女儿女婿去市上“看望”老领导,原市委书记洪亮,刚退居二线休息,威望还在。郑华在他身边工作过,是洪亮亲手提拔当的县委书记。

一进洪家门,两位老人先是握手,后是捶肩,像是刚从战场上下来重逢。宦丹丹是洪亮看着长大的,此时跟在父亲身后甜甜地叫了声“洪伯伯”。洪亮赶紧过来拉起丹丹,挨着自己坐下,从孩子读书到丹丹夫妇俩工作情况,挨着问了个遍。过去在位时,洪亮忙,别说这样挨着说闲话,就是汇报公事,也得由办公室安排,约定时间和话题。现在退下来了,老人从烦客来,变成盼客多,连声催促家人安排吃饭。

宦德叫曹达把带来的土特产送进厨房,笑着对老领导说:“知道你戒烟酒了,就送点当地的土特产来尝尝。”

洪亮深有感慨地说:“唉!老了,几十年烟酒不离,现在被医生一句话给禁了。你拿来这些土特产,也没有口福尝了,鸡蛋都不能多吃,这人还能吃啥呢?”

宦德也笑着说:“过去想吃点好的,还得悄悄默默地背着人,顾影响。现在放开了,又不能吃了,你说这人哪来的口福!”

洪亮指着宦丹丹说:“还是丹丹他们好,吃啥穿啥选着来。”说到此,话头一转说,“人一生啦,还是要干点事,光说吃那不成了一个懒叫花子变的。特别是丹丹他们这代人,要以事业为重,趁年轻多干点事。”

曹达抓住话头说:“我们也有这个想法,可惜没机会,这次来就是向洪伯伯汇报自己想法,请洪伯伯给郑书记举荐举荐。”

洪亮说:“前段时间小郑还来过我这里,摆谈了你们教育局的事。说新上了一个局长,本人不愿意当,常委中不少人也反对他当,小郑说那个人叫什么?”

曹达忙说:“叫令狐阳。”

洪亮说:“对,就叫令狐阳,说他爷爷当过土匪,本人也是一身匪气,但那人鬼点子多,小郑想用他来解决教育上的老大难问题。我还夸小郑用人有方。非常之事,用非常之人。”

宦丹丹小嘴儿一撇,说:“洪伯伯,郑书记肯定是信了组织部王部长的假话,用一个一天书没教过,满口粗话的‘棒老二’后人,把有经验、有学历的教育局领导排斥一边,全县的干部群众都有意见,只是没人敢当面说。洪伯伯,你可要提醒郑书记,别上了个别人的当。”

宦丹丹的妈也插话说:“我们这次来,就是想请老首长在郑书记那里说道说道,让孩子多干点事儿。”

洪亮这才明白了他们的意图,“唔”了一声,表态说:“下次小郑来,我一定把丹丹介绍给他,请他多多培养。”

“洪伯伯,不是我,是曹达。”宦丹丹摇着洪亮的手纠正。

“对对,是曹达,曹达。”

洪家小院子里,一桌酒菜摆好,两家人你推我让围坐一起,把那些陈年旧事掏出来,在阳光下重新晒一晒。

2.

令狐阳到区乡转了一大圈,所到之处总要许上一大堆空口愿,保证这样保证那样。上上下下的人眼巴巴望着他想出法子兑现。他回来了,打听他兑现消息的电话成天响个不停。刘君用‘令局长正在想办法’的理由支吾了一周;用‘还没有开会’又支吾了一周。第三周星期一追问的电话又打来了,刘君哭丧着脸去请示令狐阳咋回复?令狐阳气呼呼地冲了一句:“说令狐阳死了。”刘君吓了一跳,这话回得呀?这个月才说县委政府两个大院没老师上访了,你这话传下去,要不了两个钟头,保准两个大院像赶场样闹热。明知是气话,刘君没动步,仍死死望着令狐阳,那眼神传递了一百多所学校的期冀和苦衷。令狐阳口气软下来说:“就说上午正在开会研究。”刘君没动步,仍望着他。令狐阳急了,“你去呀!”刘君说:“那下午又咋说呢?”令狐阳有点火了,“你还想得远呢。下午嘛就说会还没开完。”“那明天呢?”刘君索性把明天的答复一下问了。令狐阳咬咬牙说:“明天嘛,开会结果就出来了。”刘君听蒙了,问哪来的结果?令狐阳转过身去,隔着身子扔了一句,“下午开了会就有了。”

刘君走了,令狐阳关上门闷头发呆。他原本想回答刘君,明天又调查去了。但看刘君那眼神,期待的可不是他一个人的期待。下象棋还规定三步棋内必须变招,可眼下的局势除了拖,好像没招数可变。如同病人害病,症状大家都看清楚了,方子呢谁都可以开,可是缺药。这药就是钱。就是师资,就是土地。

拖是一个办法,但久拖也不是办法,更不是令狐阳的个性。眼下走投无路的境况,有点像他妈死那年,病人躺在床上没钱抓药,还缺吃的。成天床前放一碗白开水,渴了喝它,饿了喝它,发热发冷还是喝它,喝得老人脸手肿得发亮。眼前教育不仅缺钱抓药,不少学校还缺水喝。酒倒是多,个个老师寝室里都成箱成件堆码着。可酒能解决什么问题?除喝醉了邀约起上访外,再就是喝醉了捂头睡大觉,连天地日月一下麻木了。令狐阳在纸上信手涂画,水,白开水,钱,工资,危房,写好一个叉一个,叉了一个又重写一个。一张纸画满了,撕掉再画……

正紧张画着,电话响了,是县委办公室的,说有一大堆教师在县委大院闹事,要他去领人。令狐阳一下从藤椅上弹起,将笔一丢,叫上刘君过去了。

为首的是盘山乡小学的何老师,何泽凤的侄儿何五娃。跟着来证明、来请愿、来帮忙的有二三十位老师。何老师好不容易有了女朋友,女方家里人嫌他当老师穷,每次上门送礼都是酒,而且是当地酒厂的低档酒。好了两年,家里就是不给户口本,要女儿回了这门亲事。介绍信没人敢开,手续办不了。女儿不干,真心爱上了何五娃,死活要嫁他。女方家里退让一步,托人给何五娃找了个乡供销社售货员工作,逼他去办改行手续。何五娃托姑姑何泽凤把手续办了以后,正说去办证,令狐阳到他学校去了,拍着胸膛说工资没问题,再不发酒了。何五娃犹豫了,没再提改行的事。这下惹恼了女方家的父母,劝女儿又不听,叫上一帮江湖混混,到学校把何老师打了,连寝室也砸了,还打伤了阻拦的校长和老师。当地派出所与女方家里人熟,以家务事不好管为由,搁在一边不理。激起了全校教师,男男女女一下坐车到县里上访。

令狐阳到时,公安局王局长已坐在那儿,何泽凤正拉着他诉说,“啥年代了,还干涉婚姻自由?我们妇联决不会放过这事。”

令狐阳同王局长熟,一咬耳朵,先由王局长说硬话宽老师们的心,后由令狐阳说软话收尾,只图把老师们劝回去上课再说。

王局长说:“老师们,先回去。我马上组织人调查,对肇事者绝不姑息,一定严惩。”话很硬,但很空。

话完,老师们又闹起来了,“那不行!必须惩办凶手,抓出幕后唆使者,追究派出所所长的责任。”

王局长不管不顾,朝令狐阳一抬下巴,自己撤到一边。令狐阳恨姓王的太滑了,一顿空话屁作用不起,把祸事照样甩过来。行!你不说,我帮你说,就在县大老爷门前说,看你往哪儿溜?

令狐阳上前,紧闭嘴唇半天不开口。直等老师中没人吱声了,他才上前恭恭敬敬向老师们鞠了三个躬,然后语气沉重地开口说:“老师们,我对不住你们,是我没出息,让你们受委屈了。谁都晓得,天地君亲师,这是要供在神龛上的。今天敢打老师,明天就敢打领导,后天就敢打父母。今天敢砸学校,明天就敢砸公安局。王局长这个人你们不了解,他是一个说话算数的人。在他的管辖内,出现了扰乱学校,致使教师上访,学校停课的事,他绝不会放过的。先别说追究什么责任,责任王局长看得轻,他看重的是脸皮。他下面的人伙起来出他的洋相,这是在打他的脸,臊他的皮,小娃娃都受不了的事,王局长能受得了?阮良校长没有来,听说受了伤。你们给他带信,就说我令狐阳敬他是一条汉子,遇上欺压侮辱殴打教师的,就是要站出来抗争。我们不要怕,我们有政府,有强大公安干警做后盾。”

听到说公安干警,下面议论起来,指责嘲讽的话挡不住往王局长耳朵里灌。令狐阳用手压了压说:“老师们,不要乱议论。王局长治警从来就严。我的儿子同他的儿子在一个班上读书,班主任向老师对我说,我的儿子在班上抬不起头,说他爸当教育局长不给教师发工资发酒。王局长的儿子经常是昂首挺胸,说他爸爸把坏人都抓光了。我儿子不懂事冒了一句,说好多教师挨了打没人管。两个小家伙打起来了,扭到向老师那里解决,老师肯定会向着教育局长呀!”话到此,下面一片笑声起来了。连何老师都捂着肿起的腮帮子咧开嘴儿露出笑意。

令狐阳没笑,一脸正色道,“你们别笑,向老师很认真的,当一件大事跟双方家长打了电话。对我说,令局长,你把我调到乡下去吧。城里当官的孩子我管不了,也保护不了。我安慰她,别放在心上,警察的儿子打土匪的儿子很正常,就怕两个伙起干。后来听说她又找了王局长,向老师对他说,王局长,你的儿子我教育不了,你叫回去教吧。反正你也不缺教育人的地方。”听到这儿,王局长很尴尬地笑了笑。老师们没人笑,脸上鄙视之意顿显。

令狐阳这才收尾:“今天这事我还不敢回去说,免得两个小孩子明天又打架。大家回去吧,好好上课。相信王局长一定会让肇事者戴着手铐到学校来赔礼道歉。”

掌声终于响起来,人们开始交头结耳。突然有人喊起来:“令局长,这事我们听你的。我们的工资几时解决?”

令狐阳的脸色暗下来,瞬间又转亮了,说:“是我的事到我那里去说。”老师们不干,齐声喊起来,就在这里说,几时兑现工资。秘书王伟过来对令狐阳小声说,书记们要散会了,你快点把人领走。令狐阳点点头,腮帮子一鼓,斩钉截铁说,下个月兑现,办不到,我不当这玩意儿了。话完,伸手在头上抓了一把,再狠狠地往地上一摔。

没过一周,刘君告诉令狐阳,说盘山乡小阮良校长要见你。令狐阳只当是上次学校集体上访的事,他也想了解教师回去后的反应,让刘君叫来。

阮良进来了,人尚未坐下眼泪先出来了。令狐阳最怕见人滴泪,忙拿言语劝慰:“有话就说,大男人哭啥?不就几个老师想不通上来闹闹事吧!没啥了不起的。”阮良用手揉揉眼角,说:“不是的,是建修的事。”令狐阳更奇怪了:“搞建修好哇!你盘山乡有钱搞建修,打起灯笼火把都难寻的事儿,你哭啥?”

听阮良断断续续说来,是他那里在省城做事的一个老乡,叫阮丛全,有个妹子叫阮丛洁,在山上一个村小教书。这位老乡愿捐十万元给乡小,条件是把妹子调出村小。钱未到位,揽活路的来了。乡上书记说这事是他牵线搭桥促成的,这工程他要派人做。乡长说工程不给他的人做,休想得到一寸土地。阮丛全的隔房弟弟来说,钱是他堂哥给的,若不给他修,钱就要收回去。阮良太想要这笔钱修学校,可这五马分尸的酷刑他又受不了,只好来找令狐阳寻求一个万全的方子回去。

令狐阳恨阮良没出息,有钱无钱你都哭,还活不活了?索性来个崩溃疗法,再给他个难受:“阮校长,你哭兮兮的哪个会喜欢你?你还哭,我再给你派个建筑队来,让你哭个够。”

这话当真还管用,阮良擦干眼泪,可怜巴巴地望着令狐阳。

令狐阳有意把话缓一缓问:“上次打人的抓没抓?”

见问这个,阮良带着泪笑了。连声感谢令局长撑腰,那家人听说要抓到县上去关押,自己求上门来,婚姻答应了,赔礼道歉也做了,损失也赔了。弄得何老师反过来求派出所高抬贵手。所长还板着脸不答应,非要阮良亲自说情才答应。

令狐阳见他放松了,又才捡起先前的话题说:“你也是个老实人,别为这事把你憋坏了。这个样子,那个女老师叫什么名字?”

“阮丛洁。”阮良小心翼翼地回答,不知令狐阳问这个干啥?

令狐阳心里也没啥别的,只想把这个关系拉上,日后好派上用场。对刘君说:“把阮丛洁调到八庙乡小去。”转脸对阮良说:“你回去对乡长说,人由教育局安排到八庙乡,钱也调往八庙乡了。”

不等话完,阮良的苦情又涌上来了,哀求令狐阳,“钱你可千万别调走,山上找点钱不容易呀……”令狐阳又气又笑,“谁动你的钱了?我不要你一分钱。人我跟你调走,你再回去这么说说,让书记乡长来求我,啥事都好办了。”

阮良笑了:“还是局长有办法。”

3.

茗枰棋园新近来了位外地高手,与任棋王大战三天三夜不分胜负。有这好事,绝不会少了令狐阳,没有他就如中药处方里少了一味药。这天,令狐阳在棋园屁股还没坐热,找他签字的人一个接一个来,令狐阳是来者不拒。同意就同意,不同意就签个不同意。棋局完了就搁在棋盘上写,棋局没完就把大腿抬起在上面签。实在不行,就叫签字的人转身过去,搁在别人背上签了也算数。

刘君找来了,悄悄对他说:“地区燕局长来了,中午安排在喜来登吃饭,你去不去陪?”

令狐阳摇摇头,对刘君说:“就说没找着我。他来检查中小学分设情况,曹局长在分管,有他陪就够了。”话未落地,又大声吼叫起来:“哪个半罐水敢坐上来,赢了,中午我请客!”

在刘强办公室,地区教育局局长燕宏正与他交换意见。燕宏来宕县检查中小学分设工作,曹达陪他到全县各学校转了转,情况岂止不妙,简直糟糕透了。过去,在郝仁主持下,曹达亲自抓,此项工作一直是全地区13个县市区中抓得最好的,多次获省市奖励。自令狐阳接手后,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工作用的是《南征北战》的方法,不是大踏步前进,而是大踏步后退。在令狐阳手上,不仅没再分设一所学校,反以办九年制学校为名,将已分设的学校合并了二三十所。燕宏说县上再不采取措施,不用两个月,令狐阳会将余下的全部合并,前一届辛辛苦苦几年挣来的工作成果,被他猪八戒一钉耙倒打回去。

这事儿,刘强早听曹达鼓吹过,曾专门同田智商量,田智可是正宗名牌师范大学毕业,也认为是个大问题。两人专门找来令狐阳,问他九年一贯制学校是咋回事?令狐阳回答干脆,从小学一下贯满九年,不再分中学小学。问是从哪里学来的?令狐阳挠挠头,回忆了半天,说好像是在哪本苏联小说中看到过。刘强说你这家伙,放着各级教育部门的指示决定不执行,自己想精想怪地搞一套,用一本不知名的小说把上级部门的文件通通给否定了,这怎么得了!两位不客气,训斥加劝说,把他好好打磨一顿,责令他回去立即纠正。最后,刘强还语重心长地告诫令狐阳,新到一个单位要谦虚谨慎,要尊重老同志,尤其要尊重像曹达这样懂行的老同志,遇事多同他商量才行。

令狐阳偏起耳朵,对两位领导的批评笑嘻嘻地听着,如获至宝地照单全收。临走时,对刘强突然冒一句:“曹达不能算老同志,他比我还小一年,论当官我比他还早。”像个小孩论起资格来,弄得刘强哭笑不得。

原认为令狐阳回去后,会很快纠正了。从燕宏他们检查的情况来看,这家伙根本没改,还在继续搞他那套。刘强耐着性子听完燕宏的抱怨,指责,只管陪小心不是。末了,刘强代表县委表态:“一定在最近的时间内纠正过来,不换思想就换人。再不能任由令狐阳这种人目无组织领导,一意孤行下去。”挽留燕宏一行人多耍一天,说:“下班后,我亲自来陪燕局长进晚餐。晚上,还是安排点文化娱乐活动。不会休息,就不会工作嘛。”

送走客人,刘强气冲冲来到郑华办公室,把燕宏的意见和令狐阳的表现数落得清清楚楚,着重强调对令狐阳这样阳奉阴违的人,不认真给予教训,无论对令狐阳个人,还是对党的事业都没有好处。

郑华神色凝重地听完后,让王伟打电话把令狐阳叫来,当面锣,对面鼓,给刘强说个清楚,不尊重分管领导这还得了!搁下电话,郑华打了个抿笑,对气鼓气胀的刘强说:“别跟那个‘棒老二’见气,这个东西惹的麻烦还多,我看他咋收场?”说着从桌上拿过文件夹,递给刘强说:“这是才到的,我还没来得及细看。”

刘强接过来一看,哭和笑在脸上撕扯,冲击不亚于钱塘江大潮。文件是一个电话通知,说邻近南郡地区专员,要率领几个县分管教育的领导,到宕县来学习搞九年一贯制学校的经验。上面地委书记、专员批示一个不少,要宕县做好接待工作,并认真总结推广经验,不能墙内开花墙外香。刘强看完后,把通知甩得“哗哗”响,连声叫苦:“这这、这咋整?人家来了我们咋个说?”转脸对郑华说:“又是令狐阳吹出去的!”

郑华摆摆手,说:“我问过,不是令狐阳主动说的,318国道两旁的学校,清一色挂的九年一贯制学校招牌。人家过路看见了。下车问过校长,校长还故意稳起不说,说是局长办了招呼不准乱说,弄得人家只好正儿八经通过地委来学习取经。”

刘强急得直搓手,这事儿可不是演戏,说哭就哭,说笑就笑,才指着鼻子训斥了令狐阳,又要改口夸他,恐怕舌头还转不过来。眼前这情景,他能怎么说?说是经验,自己都不知好在哪里。说是失误,地委书记、专员都肯定了,还敢另外说个花样出来?恨得牙齿痒痒地直说:“叫令狐阳这个惹事的东东来……”

郑华也是苦笑一下:“令狐阳这个东东呀,真不是个东东。啥事到他手上都会弄得阴阳难分。刘书记你也别着急,贼有贼道,这事就交给令狐阳去办,看他咋收场。”

令狐阳屁颠屁颠跑来了,见两位书记嘟嘴黑脸盯着自己,不知哪里祸事发了?只当是从棋园来晚了他们不高兴。“嘿嘿”干笑两声说:“我才去坐一会儿,茶都没喝上两口,你们一叫我三步并作两步就赶过来了。”话完自己找个边角位置坐下。刘强实在忍不住:“令狐阳,你那九年一贯制学校叫你停,为啥不停下来?”

令狐阳仍是一张店小二的卑微面孔:“文件都拟好了,马上发下去叫停。”

刘强见他又是嬉皮笑脸那一套,气不打一处来:“你停的啥呀?昨天又挂了两个学校的牌子,地区燕局长已在城里招牌店数过了,做好了的就有七八个,你又准备几时挂出去?”

令狐阳历来认错态度诚恳:“我马上去收回来。怪我没有及时传达领导意见,下面的人整起瘾了刹不住车。都怪我。从明天起,保证不再挂一个牌子出去。就是已挂了的,选个日子全部取下来烧了,今后啥牌子都不挂了。”

郑华看令狐阳油嘴滑舌的,刘强拿他没办法,有心要治治这小子:“令狐阳,马上到年终了,地区考评教育的燕局长与刘书记交换了情况,就为你搞九年一贯制这个玩意儿,影响了地区在省上的考评,接下来,必然影响地区对全县的考评。晓得你惹这个祸有多大吗?”

令狐阳一听祸惹大了,这考评牵涉全县年终奖,脸上笑容全被郑华没收了。一脸无辜样:“不可能哟,就挂了个招牌,教材、课程、老师,连桌子板凳都原模原样没动,会有个啥影响?不信的话,下去复个盘,真的啥都没动。”

郑华没好气训他:“你撑饱了没事干,把个学校招牌改过去改过来好看哪?”

令狐阳满肚子冤屈涌上脸:“哪是我要改嘛,是他们逼着要改。搞啥子中小学分设,校长要两个,校门要两个,操场、厕所也要两个,恰像给她妹子办嫁妆,全是成双成对地要。不然就说你小学不像小学,中学不像中学,他们一个二个看见后心里难受。下面校长找我想办法拨款,我哪来的钱?心想那伙人要的是名分,就给他个名分。我们穷,改不起校门,就只有改招牌。为了节约,我还专门招呼下面,全部在旧招牌上重新写。那招牌店老板又不是我丈母娘,没事我给她拉啥生意嘛!”

郑华见令狐阳急的像猴样抓耳挠腮,心中暗笑,你小子也有怕的时候,嘴里继续施压:“我不管你咋做的,全县若是为你这事儿影响了考评,我就拿你问责。”

令狐阳好无奈:“是哪个长舌头舔肥说空话嚼的。两位书记放心,这事算我的,保证不影响县上考评。”

刘强生气了:“你拿什么保证?燕局长提到你都是气,喊明要扣全县的考评分,你能用根帕子把他嘴堵上,不准他回去说?”

令狐阳心中明白是曹达在使坏。按他的布置,九年制学校的事只做不说。就换个招牌的事,曹达要把它往外捅,是安心出他洋相。令狐阳晓得曹达与燕宏关系铁,心想口子是你撕开的,你就把裤子拆了,也要把口子给我缝上。年初有个责任书摆在那里,他才不怕曹达会捅娄子。心中想好,把脸上的笑又找回来说:“两位书记放心!这事儿不管有多大,我们局里曹局长都能搁平。他在分管这摊事儿,他肯定要办好。”

刘强想说什么,还没开口,郑华说了:“还是这个事儿,你把牛皮吹出去了,人家要来学习经验,我看你又拿什么对人家说?这事别往曹达身上扯。”

令狐阳听说有人来学习,嘴儿一下咧开乐了,故作惊讶道:“吔!还翻盘了。没问题,顺风棋好下,咋做的就咋说。”

刘强抓住话柄顶了一句:“你不是说就换了个招牌,啥都没做吗?你哪来说的?”

没料到,令狐阳轻轻松松回了两句:“不怕两位书记批评,这压根儿就是一个扯谎做假的事儿。当时只图省事,换块招牌不搞分设了。哪晓得这下好事坏事都省出来了。要我说好的,就说是为了省事;要我说孬的,也说是只图省事,免得东说西说产生幻觉。”

刘强被令狐阳一番的话怔住了,想不到令狐阳脸皮竟比城墙倒拐厚。

郑华想了想,也只有这个办法。不放心又问了一句话:“你不怕得罪上面教育部门?”

令狐阳回话很干脆:“我又不当着教育上那伙人说。”

当天晚上,令狐阳没去棋园,叫上局里“四大天王”,来到教育工会大会议室。那是教育局机关开展联谊活动的地方,也是接待上面来客,唱唱歌、跳跳舞的场所。曹达知道燕宏喜欢唱歌跳舞,特地在城关学校找了几个女教师助兴。

令狐阳喜欢拿着话筒,五音不全地唱红歌。当他站在场中间,伸直脖子吼叫时,曹达附着燕宏的耳朵说:“知道我们教育局歌坛的四大天王吗?”燕宏摇摇头。曹达指着令狐阳说:“那是‘歌皇(黄)’。黄腔黄调,红歌都给他唱成了黄歌,一开口准把文化局扫黄队引来。”逗得燕宏哈哈大笑。马上追问,另三位呢?

曹达继续介绍,他指着宋汇说:“那是‘歌霸’。麦克风一到他手里,决不会轻易交出来,霸着唱到底。”

曹达的手又挨着指向欧启说:“那是‘歌圣(剩)’。他唱的歌都是大家挑选后剩下的,谁都不会唱的歌,所以也没人知道他唱得准与不准。还有一位……”他指指钟山川说:“那就是‘歌后’了。他唱的歌,总是比伴奏慢半拍,歌后呀!”

燕宏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出来了。

等燕宏笑过后,曹达抓住时机对他说:“这次的事儿,请燕局长不要回去说,免得影响了全县的考评。真弄出问题来,受影响的还不只是令狐阳,第一个就是我,接着是分管领导刘书记,宣传部田部长。”话完,在昏暗的灯光下,把一个信封塞进了燕宏的包里。

时值深秋,天公热情散尽,曲江紧缩眉头默默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