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半罐局长
22003200000019

第19章 委培归来

赵先玉用职业养成的习惯,不紧不慢说:“刘县长,我知道你学的是伟人的签法。但你要学,就学全,伟人在‘已阅’后面是加了‘照办’的哟。”

1.

自上次挨了批评后,龙云安连着找了令狐阳几次,打探高考秘方。按老办法抓下去,他实在是没底,招数用尽了未必能完成任务。上次见令狐阳语气轻松,好像蛮有把握。

令狐阳才当局长时,龙云安没拿正眼瞧过他。讲台都没上过,哪懂教学?充其量也就一个混官当的角色。可没两年,宕县教育局势陡然转好,使他不得不刮目相看。上次听他说抓高三毕业班工作,句句全是行话,还比深陷局中的人更多几分清醒。见他表态信心十足,坚信他有啥鬼名堂。就眼下这一届,基础较前届更差一些,若无奇招,完成上线任务无望。这奇招就希望在令狐阳那里。

令狐阳见龙云安着急,反而更踏实。应试教育就那几招,龙云安全懂,自己也没新的。那天表态坚决,是为曹达和龙云安打气,怕层层高压下去,逼出事来。去年就曾有学生跳楼自杀,费了好大的劲才平息下去。今年再不能出这伤天害理的事。

龙云安每次来谈毕业班工作,对令狐阳恭敬有加,总想从令狐阳那里套出绝招来。令狐阳总是敷衍了事,想当然地说了几招,如教研组长大换班,凡上年单科考试考得好的老师当组长。这些年高考考得好的,大多是些年轻教师,工作责任心和吃苦精神远不如老教师,但教得活,高考效果好。用他们来牵头,龙云安担心全校都要松散下来,上线率掉得更惨。龙云安与曹达一合计,这些主意万万使不得。

令狐阳见两人不听,不再说啥,急得龙云安猴子样抓耳挠腮的。

直到要高考报名了,他才亮出招来。什么高招?就一个数学游戏。动员那些升学无望的学生,放弃参考,要么提前报名复读,要么提前毕业。这样一来,升学率中的分母小了,还没有考,升学率就确定无疑上去了。这是后话。

龙云安不仅要绝招,更需要教师。宕中是省重点学校,普九验收是必查的,若是他们的教师学历都不达标,那全县就不用查了,直接“一票否决”。

令狐阳哪儿来的教师给宕中!全县已有十多年没分回一个本科生了。令狐阳搓了搓手,对龙云安说,趁现在大专院校还没放假,我们到省内几个师范学校去要吧!

令狐阳要刘君把各高完中送出去、尚在省内师范校就读的学生名册报上来。一看,也就二十多个人,他像顾惜“救命符”一样,小心揣好。约上龙校长,带着刘君,一同到省城几所师范高校联系要人。

先来到国家教育部直属的西南师大。令狐阳摸出“名单”,这里仅有三个学生。听说母校来人了,欣喜异常,见面后,握得手心起汗都舍不得丢开。说到家乡要他们回去从教,一个个脸上愁云密布,脑袋直晃。摆谈才知道,三人当中已有两人被北京、上海的高校要了,剩下一个留校。看到家乡来的局长、校长失望的样子,三位同学连进餐的兴致都没了,全婉言谢绝后早早离去。

令狐阳看此处没希望,叫刘君马上把住宿退了,连夜又赶到省属师范院校去。“名单”上的人数翻了一番,本科有六人,专科有十来人。

第二天上午,“名单”上的学生听说家乡来人了,竟来了三四十个人,这多出来的全是前几年送的委培生。房间坐不下,联系了一个小会议室。当刘君把来意说明,气氛稍稍冷了一下。其中六个本科生没望头,都已有了着落,全是国内省级城市学校要了的。专科中统招生基本分完,偶有几个未分的,是不想从教,正找门路改行。几十个委培生,也全被沿海的福建、广东的城市要了。沿海城市改行挣钱的多,教师缺口更大。令狐阳曾接触过那里的教育局长,他们抱怨当地领导不重视教育,说一找他们汇报工作,就拨一笔款给你了事。令狐阳听了好感慨,能拨款就行了,这样的好事,我们做梦都想不到手。人家还是摇摇头说,有钱又能怎样?有钱又买不到教师。还老老实实同令狐阳商量,他们拿钱来换人。令狐阳苦笑,自己是又缺钱,又缺人。缺钱还可以赖,可以借,缺老师可没办法借,没办法赊。看来统招生没多大希望,委培生再也不能跑了。

令狐阳向大家说了全县缺老师的事儿,恳请大家回家乡为教育事业效力。并许愿专科生不分到村小,保证一人一间住房。见大家反应冷淡,令狐阳露出土匪原形,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请同学们注意,你们是签了委培合同的,你们不回去,我明天就去学校打招呼,到时候你们毕业证由教育局统一领回去,信不信在你们。”

会议室一片哗然,连窗外的雀雀鸟鸟,都一起叽叽喳喳吵闹起来。

2.

盛三青新近很神气,自婆婆的丧事办完,姑姑给了他一部手机。表弟斌斌也闹着要,被姑姑一巴掌下去,脸上留下五个指印。不怪盛琳手狠,她心中很烦,本想换了门锁后令狐阳会着急,会乖乖地来求她。哪知他倒乐得自由,成天悠哉游哉地上班、下棋。盛琳怀疑令狐阳外面有人,以他那骚劲,不会憋这么久的。细心摸排,嫌疑对象太多。担心疏于防守,别这边斗气还没见分晓,那边男人心更野了,反倒成全了他的花心。盛琳读初中时,曾是女子篮球队员,知道防守技术,区域防守和人盯人双管齐下。

盛琳私下找到一位擦鞋的叫杨珍,要她到茶园斜对面去摆摊,路段冷清点,一个人擦鞋没人争生意,收入反而会增加。另外许愿给她一个B B机,每月给她一百元钱,任务一个,只要看见那个姓吴的女校长来了,就发信息给盛琳。

杨珍说:“你屋里那个我认得,原先在蔡家巷擦鞋时,隔条街都能听见他喊“将军”。那个姓吴的长成啥样,我就不晓得了。”

盛琳摸出一张会议合影照,指着吴媛说:“就是她。夹在中间这个,认清楚了哈,别搞错了。”随手递过一张百元钞:“给,这个月的预支。”

杨珍自然乐得,捣蒜样直点头。

这就是她的区域防守。

人盯人的任务交给了侄儿盛三青,不然咋会平白无故给他买手机。要他每天盯着吴校长,只要她不在学校,马上告诉盛琳。三青早就想要手机,高兴之余还是问姑姑:“盯着她干啥?”盛琳说:“大人的事,你别管。”三青“呃”了一声,算是答应。等盛琳走远,仍是不解地自问自答:“又叫我不管大人的事儿,又来叫我把她盯到,到底管还是不管?”

这天一早,盛琳先是接到盛三青的电话,说吴校长离开了学校。隔了几个钟头,又接到杨珍的信息要她快去。盛琳抓紧赶去,把杨珍喊到一僻静处,听她讲:“令局长进去了不久,有一个女的也进去了。现在还没出来。”

盛琳问:“是不是照片上那个。”

杨珍说:“有点像,从没见过。”

盛琳一听,认定是吴媛,气得眼珠子快要瞪出来了。袖子一挽,就要冲进去捉奸。杨珍一把拉住她说:“大妹子,这个男人你还要不要?”

盛琳瞪了她一眼,说:“废话!我不要,我还来管他?”

杨珍说:“若是这个男人你不要了,我与你一路进去,好好羞辱姓令的。若是你还要,我劝你等一等。”

盛琳嘴角一咧,似笑非笑,抖着嘴唇说:“你叫我等?”

杨珍点点头。

盛琳气忿地说:“让他们舒舒服服把那事儿做完?你到底是帮他,还是帮我?”

杨珍“唉”了一声,说:“我当然是帮你呀!你不是说还要这个男人吗?若是一进去捉住,事情敞开了,再也捂不住的。到时候这个男人你想要也要不成了。”

杨珍见盛琳犹豫了,继续劝道:“大妹子呀,听我的,你就在我这儿坐会儿。我给你擦鞋,等那两个出来,你前去恨他们两眼,让他们晓得已败露了。我包你那个男人回去跪着给你说好话。”

盛琳没吱声,把气压了压说:“好,听你的。”两人回到摊前,盛琳掉转椅子,斜对着茶园门口坐好,跷起脚让杨珍慢工细活擦起来。人急时间就过得慢,两只鞋才清洗完毕,鞋油盖打开还没上油,盛琳那火爆脾气实在忍不住了。“呼”的一下站起来,没等杨珍反应过来,她已几步跨过街,冲到对面茶园去了。杨珍暗叫一声“拐了”,连忙收起家什逃之夭夭,唯恐走慢了,血会溅到她身上。

余茗正低头捅着火炉里的灰,他老婆眼尖,见盛琳气冲冲闯进来,立即扯了男人一下,故意大声喊道:“盛妹子,你找谁呀?”

盛琳没理睬她,黑着脸往里闯。余茗正了身起来,挡着她的去路,同样黑着脸对她说:“这又不是你家里,想进就进,太随便了吧!”

按说开茶馆的都是好脾性,摆开八仙桌,招待十六方。可今天不同,余茗与令狐阳啥关系?铁杆棋友,让这个女人进去胡闹,那不毁了令狐阳一生。今后,他姓余的还见不见朋友?这茶园还有没有人肯来了?事到关头,余茗只能豁出去了,把往日的和气收在心里,同样圆瞪着一双眼睛去横着。盛琳正气头上,也是软硬不吃,伸手想掀开余茗,被余茗的老婆死命拽住,口里直说:“姓盛的,我与你有仇呀!三番五次来闹事,你还要不要我们做生意了。”

棋友们都围了过来,层层挡住盛琳。七嘴八舌一片指责声,唾沫星子直往她脸上飞,都说没见过不要男人回家的女人。

越是挨骂,盛琳越是感到委屈,偷人的你们不管,反倒数落起老娘的不是来了。火气上来,非要把人揪出来亮亮相,至于要不要这个男人,已不管不顾了。她边往里挣,边嚷:“把那个姓吴的叫出来,老娘要撕烂她的脸盘子,看她还偷不偷男人!”

余茗听盛琳一口一个姓吴的,知道她又是胡来。递了个眼色给老婆,他老婆会意,对盛琳说:“姓盛的,你别横,我去给你叫出来,你今天不说清楚,我也不会依的。”话完,对着里屋喊了一声:“三丫头,你出来一下,让外面这个横婆娘看看。”

里面“呃”了一声,出来一个农村妇女,是余茗的姨妹儿,到姐姐这里来有好几天了,正在里屋看电视。听外面有吵闹声,本想出来看看,又舍不得丢下精彩片断,听姐姐一喊,才知道把自己扯进去了。这女人在乡下也是一个不让人的,平白无故地被人污上,揣着满肚子气拱出来,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走拢就抡起巴掌扇过去,口里嚷道:“你个龟婆娘,几时把老娘的姓都改了,老娘不姓吴姓扇,扇耳光的扇。”说着又是一耳光扇去,被余茗挡住。

盛琳两只手被人拽着,无法还手,忽地钻出这么一个母夜叉来,心里早虚了一半,身上的劲也软了一半,一耳光下去,剩下的一半也没了。嘴里还是在喊:“不是这一个,不是这一个!”

余茗的姨妹见她还不服气,手扬起又往拢扑,余茗死死拉住,对盛琳吼道:“你还不走,想再挨几耳光不是?”众人会意,拉的拉,推的推,把盛琳往外弄。盛琳死活不走,一屁股坐在地上哭闹起来。这时手机响了,她勉强止住哭声,打开手机接听,是三青打来的,说吴校长回来了,正在食堂吃午饭呢。盛琳这才想起,可能是那个死老婆婆看走了眼。把眼泪一抹,说了声:“姓余的,今天不跟你多说,这一耳光迟早要还给你。”说完,忿忿逃出去,想找杨珍算账去。出来一看,哪来个杨珍的影子,街两旁尽是瞧热闹的人对着她笑。

3.

盛琳走了,茶园一切照旧,下棋的重新围起。余茗抓紧进去报信,一推门,里面拴得紧紧的,余茗微笑着敲了两下,隔着窗户把话送进去:“她挨了一耳光走了。”

里面确实有个女人,是纪青。一大早就约令狐阳见面,说有重要消息告诉他。令狐阳有事走不开,叫她在电话上说。纪青说,有关教育上进人的事,问令狐阳想不想听,不想听就算了,话完就把手机挂了。令狐阳正为这事儿犯愁,赶紧又打过去,约好十点过到茶园后面房间见面。

杨珍没说错,她是不认识纪青。听说那天盛琳挨了打,意识到自己惹了祸,第二天就回了乡下,再没敢在县城露面。

纪青听说盛琳走了,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待心跳稍缓过来后,把先前中断的话头拾起,继续说下去。

令狐阳脸色始终板起,对纪青的好心好意通消息,竟忘了给一句感谢话。听纪青说,刘强因今年地方财政收入不好,全县工资发不出,正发钱友的气。钱友解释,财政供养人员增加太多,单是教师,去年就新增五百多人,据说今年还要分回来近千人。刘强更是生气,叫人事局查一查编制。人事局局长带着宦丹丹过去,翻起报表汇报,教育上定编六千五百人,现在已超编二千三百人。钱友说照这样增加人,谁来当财政局长也没法保证供给。

纪青叫令狐阳不要怪她家老钱,也是压力太大不得不叫苦。令狐阳点点头表示理解。对宦丹丹的做法容忍不了,她在刘强面前点火说,全县也就教育上各行其事,根本不把县长和人事部门放在眼里。还说令狐阳一个人不知签了多少委培合同出去,今后这些人陆陆续续都要回来找县长要工作,据说今年就有一千多人。还说令狐阳送人情,县政府来埋单。如果其他部门都跟着学,这政府人事部门干脆取消算了。

刘强的态度,不用纪青说,令狐阳都会想到,肯定是咬着牙齿,说你令狐阳逞能,我就要你逞不了能。还真是这样,纪青告诉他,刘强已决定,今年委培生一个不要,哪个签的合同哪个安排。

纪青满怀作乐的兴致而来,经盛琳这一搅,热情消退好几分。再看令狐阳脸上愁云密布,一丝激情没有,更是兴致顿无。临走时,纪青吊着令狐阳生硬的脖子,在他木然的脸上“啵”了一个,悻悻离去。

4.

令狐阳急匆匆地敲开奉志的办公室,找个位置一屁股坐下去,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奉志,显出既无奈又无助的神情。

奉志一看,就知他是来求救的,不知是哪河水发了。先前令狐阳打电话联系时,奉志问过他,他啥也没说,只说过来找他有事。

奉志丢下手中文件夹,起身过来坐在对面。问他又是哪儿垮房子压死了人?令狐阳闷起不开腔,全当没听见。突然开口问一句:“奉书记,这书还要不要人教了?”

从半空中掉下来一句话,奉志感到突兀,摇摇头,意思是没听懂。令狐阳当他没听清,舔舔嘴唇,做了浅显表达:“全县差这么多老师怎么办?”

奉志皱了皱眉头,说:“这才怪了,教育上缺什么找教育局长呀!这话该我问你,差教师怎么办?”奉志重复了一遍,凭着手中权力把滚烫的炭圆塞回令狐阳手中。

令狐阳气鼓鼓地说:“你当县长时我就汇报过,全县教师缺口大,想方设法送了些委培生出去,现在要回来了,人家不同意安排。”奉志终于弄清他来干啥了,八成是刘强给他挡住了。事关县长,奉志不能轻易表态。平和地问道:“是不是刘县长不同意?”

令狐阳气呼呼地说:“不是他还有谁?”

奉志开口笑了:“你去对他说,送委培生是我当县长时同意了的。”

令狐阳脸一掉,说:“要说你去说,我去说不好。他还认为我打着你的牌子压他。以后你们闹矛盾,还会怪我挑拨离间造成的。”

奉志认为这么点小事,不为难令狐阳。来到办公桌前,拿起电话拨到人事局:“人事局吗?找张局长。……我想问问今年大中专毕业生分配方案定了没有?唔!”

电话里张局长把刘强的意见详细说了。当听说委培生一个不分时,奉志插话问到:“委培生不分的依据是什么?”

张局长答道:“人太多了,财政负担不起。”

奉志“唔”了一声,轻松地说:“就多一百把人,分了算了。什么?一千多人?唔,教师子女居多,其他部门有意见。唔,那我再了解了解。”

奉志搁下电话,来到令狐阳对面坐下,严肃地说:“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说好一百多人,现在钻出一千多人来,大多数还是教师子女。财政负担不了不说,党政干部的子女怎么办?这事儿搁不平,我也帮不了你。”说完,起身坐回原处,拿起文件夹看起文件来。

令狐阳见奉志不愿理这事了,矮下身来求奉志:“你再听我说几句,说完我就走。”

奉志眼睛没离开文件,说:“你说吧,我听着。”

令狐阳见他懒心无肠的,索性站起来说:“我当局长这几年,在校学生增加了十万,老师只增加了三五百人。明年省上来人验收普九,后年国家验收。皇帝不急,我当太监急个屁。”说完就出去了。

奉志听说在校学生增加了十万多,着实吃了一惊,这一惊比先前增加一千多名教师还震动大。想了想要说什么,抬头看令狐阳已走了。忙打电话给下面秘书科,叫人把令狐阳给拦回来。

令狐阳回来了,仍坐在原位置。先前人走到楼下,心中的疙瘩也放在楼下了。现在脸上再没怨气,平和得皱纹都没有一条。

奉志又坐在对面,王伟也进来了,倒了一杯茶水放在令狐阳面前。奉志嘴角咧开一丝缝,笑意流了一些出来。问令狐阳:“这件事我没搞懂,学生增加这么多,你这几年还不是照常上课,没见出啥事?”

令狐阳这才知道县太爷为什么不着急,是因为没出事就不着急。虽说是无病不吃药,也不能屎来了才挖坑吧!令狐阳对奉志说:“你们就记得考了几个大学生,几时关心过小学生的事?过去是没有教室,八九十个人挤一间屋,也就一个老师管着。现在有教室了,八九十个人用两间屋装,一个老师就不够了。县太爷高瞻远瞩,不会看不到这个问题吧?”

奉志没见令狐阳的气,点点头表示同意,问:“你还要多少老师才够?”

令狐阳天天在琢磨这事儿,数字就在心中,一口报出:“按普九要求,还差六七千人。”

奉志一听脑袋都大了,打断令狐阳的话说:“别去搬标准,说个最低数,要保证验收过关至少还缺多少?”

令狐阳暗自算了算,说:“至少还差四千人。”

奉志说:“就算刘县长答应你,你从哪儿去弄这么多教师?不是空话。”

令狐阳把他们在各高校去要人的情况说了一遍,最后说:“离省上检查验收还有两年,离国家复查还有三年。我们争取每年进个千把人,到时差一点还遮掩得过去。”

奉志点点头,说:“照你这样说,这委培生还一个不能少?”

令狐阳说:“事情明摆着。你们一个不要都可以。”

奉志转脸吩咐王伟:“通知人事、财政和分管教育的副书记,副县长过来下,刘县长到市上去了,我们先来议一议怎样解决好。”

不一会儿,该来的都来齐了。人事局张局长还让宦丹丹将人事上进人和编制管理规定全部带上。

令狐阳见状,打电话给办公室刘君,叫把《义务教育法》《教师法》,从中央到省市县各级的决定意见统统带来,就在奉志的办公室里“赛”起“法”来。

令狐阳先发言,还是前面那些理由,快言快语几句挑明。

奉志问钱友的意见。钱友表态鲜明,听县委县政府的。奉志不爱听这话,批评道:“专门叫你来,就是要听听你的意见,再增加这么多教师,财政供给能不能保证。”

钱友笑着说:“若依本县财力,连现有人员的供给都靠上面借款发工资,再增加几千人,还是借款发工资,只是借多借少的事儿。”

轮到人事局张局长,他态度鲜明、坚决。让宦丹丹把报表拿出来念给大家听:全县教育上定编数,实际在岗数,超编两千多人。接着,张局长一字一顿地说:“人事管理有规定,有规定就得要执行,没有哪个部门特殊例外,人事部门只能照章办事。”

令狐阳晓得张局长的话全是针对自己来的。这几年,教育上进人没经过人事部门,他们憋着一肚子气,早想瞅机会治一治这个刺头。令狐阳认为,教师不是干部,不关人事部门的事。令狐阳听姓张的振振有词,宣传所谓规章制度,十分厌恶。尖酸刻薄的话冲口而出:“说到人事,我就脸红。别看我在发通知,把教师从这儿调到那儿,其实那是不要脸的行为。教师就是个自由职业者,谁也无权把他调来调去。教师到哪个学校去应聘,纯属他自己的事。我不要脸,还沾点教育气味,还有比我更不要脸的,与教育八杆子打不着,硬要来管教师招聘去留的事。”

这话实在难听,近乎骂人。张局长当然不舒服,斥问道:“姓令的,你还嫩,我来告诉你,你还没生下来时,人事部门就在管教师了。”说着,从宦丹丹手上接过《人事管理文件汇编》,“啪”的一声扣在令狐阳面前,教训道:“这是国家的明文规定,你仔细看看。教师的编制,调动,职称,退休,福利……样样都在人事部门职责内,你敢说发文件的部门领导也是不要脸?”

令狐阳冷冷一笑,说:“别拿本本来吓人。”说着把刘君面前的文件取过来,一件一件地摆在桌上,说:“你看好,这是中共中央决定《教育改革和发展纲要》,这是全国人大常委会通过的《义务教育法》和《教师法》。这是省上和市上的实施意见。你也好好看看,我说你不要脸错没错吧?”

对人事以外的文件,张局长确实没看过,一时还被问住,扯过一本就要查个究竟。

奉志参加过省市教育工作会议,知道令狐阳说话的含义,制止张局长说:“别去翻了,上面是有教师实行招聘的规定,那是今后改革的事儿。今天莫扯远了,这学校缺教师怎么解决?”

宦丹丹看不惯令狐阳得意样子,忘记了自己的股长身份,一句话冲出口:“刘县长定了的,统分生全部安排,委培生谁签的合同就找谁。”

奉志脸色一下阴沉下来。张局长见状,赶紧用脚踢了宦丹丹一下,忙把话圆过来:“我们听县委的,奉书记你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办。”

奉志当过县长,知道没有县委书记会在下级面前公开纠正县长的决定。但对下面的人摆不正位置,拿县长来顶县委书记心中确实不快。阴着脸对王伟说:“你同刘县长联系一下,把这事儿交下次常委会决定。”说完挥挥手,大家知趣散去。

走到人稀处,张局长对宦丹丹好生埋怨:“你咋那样不懂事?在书记面前搬出县长来有个屁用,自讨没趣。”

县委常委会如期召开,刘强会前找了钱友和张局长,要他们在会上大胆发言,把财政困难讲够,把令狐阳私招乱聘的危害说透,坚决不能松口安排委培生。两位局长在县长面前哪敢不答应,下来两人一对眼,约好在会上少说为佳。夹在书记县长中间过日子得麻木点,不然两边一斗气,你一脚踢过去,我一脚踢过来,当足球也不是好玩的。

常委会上,由令狐阳先介绍了师资现状,缺口和委培生的由来。令狐阳坐下后,刘强点名财政局长发言。钱友不敢抬头,既不看刘强,也不看奉志。埋头先念了一通报表,说明一个问题——缺钱,即使一名教师不增加,财政也要借钱发工资。

轮到人事局发表意见,上次宦丹丹闯了祸,这次张局长亲自发言,也是先念了一通报表,数据最实在,然后说明全县严重超编三千多人,其中教师超编两千余人。至于对令狐阳的指责,没敢多言。

两人的发言顺了刘强的意,又给奉志留了调整余地。

接下来是田智发言,他扶正眼镜,开口就是:“我分管教育,我自然该为教育说话。”这话是奉志会前对他说的,他只把“你”改成了“我”。他继续说:“三个局长的话都有道理,我的看法有点不同,没有钱可以借,没有编制可以调整,没有教师,可是上不了课的,误人子弟从来都不是好名声……”

没等田智话说完,刘强坐不住了,打断了他的话:“老田,你就直接点,委培生分不分?”

田智笑笑说:“我不是说得很明白了吗,我要为教育说话的。”然后闭嘴不再吭声。

刘强不愿再听到这样的话,问清田智说完了,马上接过来说:“三位局长的话我都听了,我也想做好事,讨大家喜欢。人民代表选我当县长,方方面面都要负责,一碗水得端平。怎样才能端平?那就是坚持原则,按规定办事。不然,这个家不好当。什么是规定?编制就是规定,财政收支平衡就是规定。这不是农村妇女带娃儿,会哭的娃娃多吃奶。教育上超编两千多人,而教育还在喊差人。人都到哪儿去了?有人做了统计,光是占编不在岗的教师就有五百多人,该不该清理回来?今年回来的统招生就有三四百人,合理安排就够了。至于委培生,当年送出去时没有找县委政府领导,教育局长一个人签了就是,据说大多数是教师子女。他们安排了,其他人怎么说,总不能全部来个内招。都搞世袭制,领导的儿子当领导,公安的儿子搞公安,那还要人事部门做啥……”刘强一番话说得声色俱厉,震得会议室嗡嗡响,个个屏住气息听。当刘强一声“我反对”结束发言后,好多人还没回过神来。

刘强的话没震住令狐阳,反而激怒了他。他不顾上下级关系,接过刘强的话就说开了:“刘县长反复提到编制,教师的编制该怎样定,刘县长你不懂!回去问你爸爸才晓得。”这话像教育小孩子样,让在座的人捂住嘴想笑不敢笑。

令狐阳确实不是想占刘强的便宜故意挖苦他。刘强的父亲是中学校长,了解教师的编制来历也是实话。至于得罪人不?令狐阳没管这些,只管心里有的全倒出来,“教师的编制是按师生比来定的。你用十多年前定的编制,拿到现在来用行吗?那时多少学生?现在多出了十多万人,你不增加教师说得过去吗?是有五百多教师占编不在岗,到哪儿去了?你去查一查,这县上哪个部门没借用教师?县委政府两个大院就一大堆,二指宽一个字条就把人调走了,教育上留都留不住,你还能怪谁?委培合同是我签的。缺人的事,我一个一个菩萨都磕头作揖求过了,谁给解决一个人的?你们不解决人,还不准我们自己想办法呀?这批委培生中,教师子女是不少,教师子女当教师哪三种不好?国家考试还加分呢!一样师范院校毕业的,一样的毕业证。你不愿要,人家还不愿回来呢!是我们去苦苦做工作请回来的。不要认为不安排这些人我会作大难,作难的是宕县的人民群众,子女读书没人教……”令狐阳正说得起劲,奉志一声“好了好了”把他打断。眼见刘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当班长的奉志怕他下不了台,赶紧止住令狐阳的发言,说:“你们几位局长情况都介绍完了,可以离开回去,我们继续开会。”

三位局长出来,相互闷着。令狐阳见树上几只鸟儿喳喳喳叫得欢,心中越发生气。一石扔去,“扑”的一声四散开去。

下午,王伟告诉令狐阳,县委决定委培生全部安排,由县政府出文执行。令狐阳不相信问:“刘强答应了?”

王伟说:“他一个人不答应也不行。”王伟还转告令狐阳说:“奉书记要我告诉你,会上说的那些话不要在外面说。刘县长那里要主动去缓和关系,闹僵了对谁都不好。”

令狐阳说:“我知道刘县长最近烦,不是因为我。”

刘强最近确实烦。曹达与宦丹丹闹离婚的事,全城都知道了为啥,只是男女双方都不指责对方不忠,一口咬定性格不和。开始宦家还想挽回这段婚姻,后来,曹达骚扰吴媛的事传来,宦家也下决心离了。宦丹丹暗地逼刘强同在市上工作的妻子分手,他心情不烦才怪。

5.

暑假快过,委培生愿回来的都回来了,尽管令狐阳张开双手左拦右拦,还是有一半的委培生去了沿海。

县政府的毕业生分配文件迟迟没签发下来。令狐阳一打听,龙文章总是说:“快了!快了!刘县长没忙过来。”

令狐阳没搞懂,签个名咋这样难?眼看新学年开学了,文件还是只听楼板响,不见人下来。令狐阳心一横,把已报到的新老师全分下去,计财股问财政不拨款工资怎么办?令狐阳手一挥,学校先垫着。

又垫了两个月,仍不见文件下来。令狐阳急了,打电话问八庙的校长李士林:“赵老师的身体怎样?”

李士林说:“最近大有起色,早晚已能在操场散步了。”

令狐阳问:“赵老师的儿子赵彬安排在哪儿的?”

李士林说:“按你的要求分在乡小,顺便照顾他父亲。”

令狐阳吩咐道:“你叫赵彬陪他父亲明天到县上来一趟,催一催刘县长把分配文件签发出来。”

李士林会意,立马出去找赵彬。

第二天又是县长接待日。一大早,政府办公楼前就站满了人。自从布鞋厂的事办砸了,刘强交了一大笔学费,现在学乖了,大事小事,他还是拍板,再不拍板该怎么办,而是拍板该谁去办。由一球扣死,改为二传手。就这二传,也有传不出去的事。今天,第一个就是八庙乡赵先玉一大拨人,来找刘强要分配文件。

赵先玉由儿子赵彬扶着,颤颤巍巍地进来坐下。龙文章把“状纸”接过来递上去。

赵先玉自我介绍说,他是八庙乡的老师。刘强习惯性地把令狐阳看看,似乎在说,你小子麻烦来了。一努嘴儿,叫把“状纸”给令狐阳。可接下来一听,是找县长本人的,伸手又把“状纸”要回来。边看边听,才知是来催毕业生分配文件的。这事推不脱,是该自己办。不等赵先玉说完,伸手止住,说:“这文件我已签了,你们回去等一等。”

刘强原想一句话把这事儿打发过去,没想到赵先玉又说话了:“刘县长,你签是签了,你只签了个‘已阅’呀!”

刘强点点头:“是啊!我看过了。”没说出口的话是:我就写了那两字,咋了?你还能管县长怎样签字吗?

赵先玉用职业养成的习惯,不紧不慢地说:“刘县长,我知道你学的是伟人的签法。但你要学,就学全。伟人在‘已阅’后面是加了‘照办’的哟。”

刘强脸一红,本想用点小权术拖一拖,让令狐阳看看脸色,没想到被一个乡下老师奚落。平日里都是自己训斥这个那个办事拖拉,而今被人当堂扇了耳光,还不好发作。忍着气对龙文章说:“记住,就按这位老师说的照办,明天把文件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