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半罐局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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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婚变

村民开他的玩笑:上山像个砍柴的,下河像个推船的,凑拢一看,原来是令乡长下村来了。

1.

原说夜深了就在学校将就一夜,明天一早回去。城里来的那帮人不干,闹着回城。令狐阳也着实累了,忘了上山奔丧的事。颠颠簸簸到家时已快下三点。摸索着掏出钥匙,一手摸着锁眼,一手拿着钥匙鼓捣,半天开不了。怀疑拿错了钥匙,抽出来看看,重又插进去,仍不行。生气一用力,钥匙断了,半截在锁眼里取不出来。只好嘟哝着溜到茶园里,把余茗吵起来。余茗见惯了,只当他又与盛琳闹翻了,忙从屋里抱了床被褥给他,轻声劝了一句:“对女人家该让的让着一点,天天到我这儿来,也不怕憋屈。”

令狐阳烦躁地说:“就你话多。她妈死了,回山上哭丧去了,我让谁?”

余茗更不解了:“那你不去奔丧,到我这儿做啥?黑天墨地在街上瞎转,不嫌累呀!”

令狐阳打着哈欠催余茗出去,他好关门睡觉,说:“钥匙开断了,今儿就在这儿蜷一阵吧!”

刚合上眼,手机响了。这黑夜的电话让令狐阳又恨又怕,明知不是好事,还不能不接。用力睁圆眼睛,脑袋使劲摆了几摆,甩掉几分睡意,精神上来了,镇静地拿起电话“喂”了一声。

电话里传来斌斌的声音:“爸,你在哪儿?我和妈妈在这儿等你来呀!”听出是儿子的声音,令狐阳松了一口气,睡意随即回到脸上,一个哈欠后,说:“斌斌,以后再别晚上打电话吓你老汉。我睡一会就上来送你外婆。就这样啊儿子。”

斌斌不放电话,明显旁边有另一个人的气息:“爸爸,你昨晚在哪儿睡呀?”令狐阳不想多说,睡意像个缠人的婆娘拥抱了他:“我在家里睡。”

斌斌感到奇怪,问:“爸爸,你怎么打开门的?妈妈换了锁芯……”后半截话像被人捂住了嘴,从指缝里漏出来的。一听说换了锁芯,令狐阳心里像吞了颗手雷下去,肚皮一下炸开。他是在想,原装钥匙咋开不了门?却原来是你个死婆娘使的坏,一嗓子吼过去:“叫你妈接电话!”他知道盛琳就在旁边。

电话里一阵“嘘……嘘……”声,可能是盛琳不愿接电话,斌斌在求她:“妈妈,你来接呀!”

好一会儿,斌斌说话了:“爸爸,你上来送外婆嘛!”

令狐阳在儿子面前从来凶不起来,压住气说:“斌斌,爸爸在城里,要来也让我睡一会再说。”

电话里又是嘀嘀咕咕的声音,斌斌极不情愿地,带着哭腔说:“爸爸,你就别骗我了,家里门锁都换了,你进不了屋的。肯定在吴校长那里,你上来嘛。妈妈派人来接你。”

令狐阳听得出来,这些话肯定是盛琳在旁边教的,还得压住火气说:“斌斌,我这两天一趟省城,一趟宕县,已有两顿没吃饭,也累了。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下午我坐小张叔叔的车上来好不好?”

斌斌“哦”声还没断,盛琳终于忍不住露面了:“令狐阳,现在你不上来,下午就不要来了!来了我都要把你打回去。”说完,“啪”的一声挂了电话。

令狐阳再拨过去,已关机。他坐在床沿上,气呼呼地睡不着。

隔壁余茗被吵醒了,过来问咋回事?听令狐阳说完也劝道:“天大的事都搁一下,睡了觉再说,睡觉睡觉。”转身把灯拉了。

令狐阳哪里能睡着。当年吴媛嫁了,令狐阳更是无心婚姻,成天忙着手上的事,用工作来麻痹自己。开始还有人说媒,廖胖子一帮人总觉得盛琳合适,同一块土地里发出来的芽,喝同一眼山泉水长大,打小就在一起耍,据说还垮过盛琳的裤儿,再合适不过了。只要听说有给令狐阳提亲的,他像一堵墙插在中间生生隔开。

令狐阳从小不会打理自己,成天一个裤脚长、一个裤脚短地在外面飞跑,满头卷发蓬起像个乱鸡窝。到了村上,村民开他的玩笑:上山像个砍柴的,下河像个推船的,凑拢一看,原来是令乡长下村来了。

廖胖子一心想撮合他和盛琳的好事。廖胖子看得出,盛琳内心一团火红,外面一脸粉白。盛琳好歹一个公社妇女主任,多少军官、技术员托人来说媒,都被她一口拒绝了。盛琳总想令狐阳主动来求她,免得日后说自己是嫁不出去搭配给他的。令狐阳不会开这个口,原本就没这个心,若有人提起盛琳,他笑着岔开话题:“这山上有几十年没出棒老二了,你们是不是不习惯?想找两个正宗土匪后人配起,免得绝了种?”说媒的人碰了一鼻子灰,再不好说了。

也许是前世注定姻缘,挣都挣不脱。

盛琳的妈妈“蛮婆娘”早看出女儿的心思,也想早一点把令狐阳拴牢。一次,令狐阳下乡检查要去山青村。听说了令狐阳要来,“蛮婆娘”挽起袖子找到生产队长,板着脸,说这招待应酬是不是有搞头?你们干部舍不得让一顿给我们做个人情。今天令乡长这顿饭必须安排在我家里,哪个来争,老娘叨他屋里先人。村上干部一听,巴不得呀。这招待人的麻烦事,从来是有人推没人抢,正差她那一句话好脱手。

盛家那天全部出动。盛青一步不离地跟着令狐阳,生怕他跑了。“蛮婆娘”和盛青的老婆,在家里忙前忙后跑得欢。当天晚上,一桌子野味,野兔、野鸡、竹溜、狗獾,有才夹住还在挣扎的鲜货,也有存放年久的腊货。烧、蒸、炖、烤,堆山似海,差点把桌子压垮。

酒是山上特有的呷酒罐。“蛮婆娘”拿出未来丈母娘特有的慷慨,添一次水,换一次酒糟,再闷上半斤烧酒,最后倒上一盅野蜂蜜,口感好,度数高,是这山上招待贵客和仇家的习俗。贵客喝醉了,图个喜庆爽快。是仇家喝倒了,就好下手收拾。无论是谁,轮到哪个名下绝不能做假,不喝的话,亲家马上就成仇家。

令狐阳知道这规矩,他当乡长的怎么会成群众的仇家呢?自然不能扫主人的兴。那晚上喝了多少罐,没人数过。也没人清醒能数清,全醉了。论酒量,山上的人个个都是海量,从小驱寒不靠衣服,一靠火塘,二靠酒,男女老少都能沽几碗。后来听人说,那晚盛家叫人给盛琳带信去,找人背了十斤烧酒回来。再加满满一大坛子呷酒,一大罐野蜂蜜,喝完还嫌不够,到坎下院子里又拎了几坛子呷酒上来。

醉了,全醉了,桌上所有的男人都醉了。队长老婆笑呵呵地叫来一伙人,两个挟一个,各扶各的人走。剩下一个令狐阳,“蛮婆娘”敲着烧火棍,跟队长老婆说:“这是我屋里的客,看哪个敢来动。”

队长老婆说:“蛮嫂子,我屋里头那个人吃饭前就跟我说了,没有哪个抢你女婿。”说完打着哈哈儿走了。

等盛琳赶回来时,她妈和嫂子都喝得半醉,偏偏倒倒把盛青和令狐阳各拖到一个床上横搁起。两个男的都吐了满身。嫂子负责服侍盛青。她妈负责令狐阳,醉醺醺的,半天解不开令狐阳的纽扣。盛琳见了,把她妈手一拨,说:“过去过去!笨手笨脚的。我来!”三扒两下,连剥带垮,弄了个裸光。端了盆热水来,刨年猪样擦洗起来……

多少年后,盛琳摆起那晚的事儿,还不无得意地说:“老子把他细细末末地开了个光,香皂都去了半截。他不吭声,由我翻来翻去摆布。就他那玩意儿不老实,抹着抹着就倔起个头来。若不是他醉了,我真想狠狠掐它两下,看它还服不服个软。

那年冬天,他们结婚了。

2.

近来教育局机关很热闹,职工宿舍修一层,分房方案就要讨论一次。令狐阳见房子套数不够,又安排欧启发动职工集资,增加了两层,仍是不够。

欧启把讨论了若干次还有意见的分房方案交给令狐阳审定。方案有几种,有人提出按官大官小分。分下来会有十多位办事人员没戏唱。张远职别最低,根本无望。弄得几位副局长都来找令狐阳诉苦,说无论如何要给张远解决一套,不然,他把车尽往坑坑洼洼里开,颠得你骨架都快散了,口里还说这人活起有啥意思,辛辛苦苦开车的还分不了房,舒舒服服坐车的个个都有份。令狐阳听到这话,连说这不行,换个方子来。

有人提出叫花子蹲岩洞,依先来后到。结果是,令狐阳排在最后面,大家都说不对。论职务论功劳,令局长都该排第一,怎么能搞颠倒呢?还有几位调进来晚的局领导,也坚决不同意。欧启说,他是从财政局调进来的,按这样分,会两边不沾边。事实上,最迫切需要住房的正是后来的,临时住房都没一间,全在外面租房住。当初修建职工宿舍就为着他们来的,他们若不解决,岂不违背建房的初衷。

又有人说那就按需求分房。难度最大,令狐阳最认可。凡是有套房居住的统统不分房,如令狐阳,曹达等一批半老同志。这批人又不干,虽说有房子住,但旧房哪及新房好。他们开始嘀咕,把曹达推在前面,说这不是联合国的难民营,也不是救灾用的帐篷,哪个急需给哪个救急。这是一辈子的福利,令局长可以让出来,是他当局长的风格高尚。还意味深长地说,如果我们是局长,也可以让出来。一句话,局长的高风亮节可敬不可学。

令狐阳憋了一阵子,让欧启又增加了两层,就剩下令狐阳与曹达两人没法解决。

曹达不干了,抽空找令狐阳私下谈了谈,半真半假地说自己与宦丹丹正闹离婚,可不能到时候让他流落街头。开始时,令狐阳只当曹达说说玩儿,后来见曹达不回家吃住,仍认为是两口子为了分房闹给人看的,心中很有几分瞧不起。再后来,离婚的消息越传越广,以至田智代表县委,把令狐阳和曹达找去个别谈话。

田智请两位坐下,生就一副笑脸对着二位,绕山绕水谈起来,生怕伤了两位自尊:“听说你们教育局在讨论分房子?”

见两人点了点头,田智又说:“定下来没有?”

令狐阳感到奇怪,从不多事的田智咋关心起教育局机关分房的事?随口就是一句:“难啦!比修房子还难。”然后把几种意见说了一遍。

田智很耐心地听完,问两人:“你们现在定的是啥方案?”

令狐阳看了看曹达一眼,老老实实说:“现在就我和他没分房。曹局长说他情况特殊,正和宦丹丹闹分手,怕到时候被撵出来了没去处。”

田智笑了笑,说:“那你呢?也想离婚?”

“我?”令狐阳一直是陪伴者的心态,自己有什么问题?就是想离婚,也还没有说出口。未必田智学了几本《心理学》就能看透人的心思。迟疑一下,说:“我比曹达更惨,早已被人扫地出门了。但我没开口要房子,等他们搬了新房子,有那退出来的旧房子腾一间给我,一个人住足够了。”

田智仍是一团和气笼罩,对曹达说:“有什么事不能了,非要离婚不可?闹得市上都知道了。”

曹达知道是那一帮南下的老头在发动,捅到痛处,想压住也难,忿忿地说:“你去问问宦丹丹就知道了。”

令狐阳左看看,右看看,不知今天谈曹达的事儿,找他来做什么?还不经意地帮曹达回了一句:“宦丹丹那脾性,也够要强的,要说曹达也够忍让了。若另是一个人,早就离几次婚了。”

没想到这番好意,曹达并不领受,硬压着哼了一声:“那倒不单是一个脾性问题。”

田智点点头,仍是笑着说:“我看也不仅仅是一个脾性问题。”

令狐阳把嘴儿闭得紧紧的,心想你们喜欢瞎掰,就多掰些,我还懒得替你操心。想着就要合眼,可眼前一道亮光在晃,是田智的目光停在自己脸上。忙把快合上的眼皮张开,送上一丝无辜无奈的眼神。

田智脸上和气少了许多,仍是在笑,却像是郑重其事地不得不笑,不然下一句话咋会把两人吓一跳:“那个吴媛是哪里的校长?”

两人都吃了一惊。这吴媛是哪儿的校长田智咋会不知道?还是曹达心虚些,低着头回了一句:“是龙寨小学的校长。”

令狐阳没吭声,他想不明白怎么扯上吴媛了?

田智又问:“听说是你们的同学?”两人点点头。田智脸上那点笑意消减了,要仔细才能分辨出来,语气柔中有刚,说:“不管你们过去是否谈过恋爱,曾走到婚姻的哪一步。现在你们是领导,是有妇之夫。党的纪律不允许你们抛弃妻室儿女与她乱来。婚姻是你们的私事,同时也是特别需要正大光明的事,不允许违纪违法私通。你们是明白人,不能让私情迷住眼睛,一个同时与两个男人鬼混的女人,我看也不值得你们去争夺。”

曹达低着的头更是深埋了一层。

令狐阳头昂起来了,他这才醒悟过来。田智一口一个你们,原来把他与曹达捆绑一起帮助了。是同学,是恋人,也曾有一段未成型的影子婚姻都是事实。但把他与曹达连在一起批评,令狐阳不干了。曹达是个什么东西!令狐阳必须与他切割开来。霍地一下站起来,话未出口,手掌先伸出来表示隔断:“咳!咳!我说田书记,你不能胡子眉毛一把抓。你要说曹达就说曹达,要说我就说我,不能混二搞三,弄得我不明不白的。他的事我不管。我什么时候闹离婚了?我什么时候与他争过吴媛的?吴媛什么时候跟哪个男人鬼混过?田书记,我知道你不轻易批评人,肯定有根有据,请把依据拿出来!不然,打上南天门我也要讨个说法。”临了还缀上一句,“又是哪来的巫师仙娘使了法,把一个好好的田书记弄得颠三倒四地打胡乱说。”

田智被令狐阳一顿抢白,一时回不上话来。前天刘强找他去,说教育局正副局长为争一个女校长闹离婚,社会上沸沸扬扬影响很坏,要他管一管。原是出于好心,提醒提醒他们。被令狐阳一顿顶撞,才想起刘强忘了给他依据。细想起来令狐阳的话有道理,凭什么说两人与吴媛有染?不能刘强说了就定了,或者是他两个的女人说了什么就是什么。闹离婚的女人啥都说得出来。先前盛琳不是还说宦丹丹想令狐阳呢!

田智用手按了按令狐阳的肩膀,示意他坐下。待令狐阳坐稳后说:“我也是听一些人说说,担心真有此事,怕你们把持不住,提醒你们一下。现在你们说没这回事我也放心了,你们也不必放在心上。不过,好好的闹离婚总是影响不好。”

令狐阳没再说什么。曹达站起来,丢下一句话:“管他哪个说什么。婚,我是离定了。”

3.

职工宿舍被叫停了。朱二娃最先打电话给令狐阳,叫他想办法解扣。令狐阳没当回事儿,心想建修上没有马可解决不了的事。

朱二娃说:“不是建委叫停的,是刘县长亲自下令叫停的。马站长奈不何,非得你出面才行。”

令狐阳一下警觉起来,什么事把刘强触犯了?问朱二娃啥理由?朱说有人反映超了规划红线。令狐阳听说是超了红线,晓得其中另有名堂。话不便挑明,故意责怪朱二娃连点常识都没有,凡沾红的就别惹,红灯红线都一样。

朱二娃直喊冤:“你亲眼看见的,建委派人去放的线,一丝一毫都没超。”

令狐阳催他拿放线记录去找刘强解释。朱二娃说建委派了谭副主任去过,刘强根本不信,要先停下来,等他复核后再说。令狐阳说那就等吧!朱二娃不干了,叫声:“我的先人!上百号人的工地说停就停,光误工费就贴不起。”

令狐阳叫把人干脆放了。朱二娃急得骂娘了:“令狐阳,你个起瘟的,你装什么不懂。工人又不是你儿,招手就来挥手就去。到时人收不回来,你把他们叫爹,爹都不会搭理你。”

令狐阳说:“我也没法,官大由官。”

朱二娃毛了,说声:“令狐阳,我不怕你是局长,三天内不能复工,我就开始卖房子。你说我卖拐了,你去法院告我。”话完就把手机关了。

令狐阳摇摇头,一脸无奈。想弄清情况,又把电话打到龙文章办公室。龙文章说:“我现在有事,空了给你打过来。”直到下班,也没见他打来。令狐阳索性跑到龙文章家候着,反正一个人,在哪儿混吃都行。

龙文章回家见令狐阳早已等候,让进卧室。照常一碗煎蛋面后告诉令狐阳:“刘县长这次决心大得很,停工的通知是政府办公室派人督促建委下的。”

令狐阳直喊冤枉:“哪来的超红线。放线那天我在场,建委那伙人比了又比,量了又量,超出一点都不行。分明是个借口,我啥地方得罪他刘县长了?欺负人也不怕太露骨了。”

龙文章不以为然,说:“刘县长治你超红线就对了。你好好想想,拿一个不存在的问题治你,今后转弯多容易。一声查无此事就复工了。若真找出问题来亮起,恐怕到时刘县长想转弯都难。”

令狐阳不理解,分明是整人,怎么成了手下留情,说:“照你说来,我还该去感谢他?像个奴才样,挨一顿痛打还得磕头感谢不杀之恩?”

龙文章点点头说:“话说来难听点,其实就这回事。”

令狐阳把脖子一梗,粗话出来了:“我怕他个卵!老子没有该死的理由,就不挨他这顿冤枉打。”

龙文章见他倔脾性上来,皱着眉头问他:“你想怎么样?一个局长能把县长怎么样?”

令狐阳说:“我找奉书记闹去,闹到常委会上,总有人讲理。”

龙文章说:“你不怕把事情闹大?”

令狐阳说:“不怕!闹大就闹大。”

龙文章说:“把人逼到墙角,转不了身,到时真找出你的问题来,刘一赌气非要斗硬办。你后悔都找不着药医。”

令狐阳偏着头对龙文章说:“也只有你怕他。我啥手续办齐了的,他咬我脑壳硬,咬我屁股臭。”

龙文章实在忍不住,只好自己来扮演刘强,逐一清问起来:“建委的手续齐了?”令狐阳肯定地说:“齐了。施工许可证,规划许可证,城市配套费……”一口气拉前扯后全摆出来。

龙文章点点头,又问:“国土手续办齐了没?”

令狐阳很干脆:“拆房建房还要个啥手续。”

龙文章说:“这就是一个问题。拆房后,地基归政府,要修房得重新申请。”

令狐阳突然想起,好像是有这么个规定,说:“这城里建房的,都没理这桩事儿,总不能专拣教育局来说这事。”

龙文章听了令狐阳这话,很为他着急:“你这都不明白,不治你就不是问题,治你就是大问题,你去盯谁?做贼的被抓住挨打,会不会喊,人家偷得我偷得?”

令狐阳没话了,皱着眉头望着龙文章:“这事咋整?”

龙文章说:“你晓得刘县长为啥要停你的职工宿舍吗?”

令狐阳摇摇头,表示不知。

龙文章接着问:“曹达与宦丹丹为啥闹离婚?”这事令狐阳知道,就为宦丹丹与刘强有染。他不便说穿,仍旧摇摇头。

龙文章叹了一口气,说:“你一天只晓得下棋。曹达与吴媛好上了,你还不知道。”

令狐阳本想继续摇头,进一步了解外面是啥说法。可一听说吴媛与曹达好上了,这话听起不舒服,吴媛怎么可能看上曹达呢?马上分辩道:“不是吴媛与曹达好上了,是曹达厚着脸皮去骚扰人家,这事我知道。”接着从头说来——

曹达回龙寨散心不久,一天半夜里,令狐阳被一阵手机铃声吵醒,摸过手机一看,是吴媛打来的。怕盛琳听见多心,翻身起来走出房门去接。只听吴媛在电话上急坏了样跟令狐阳说,曹达半夜来敲门,硬要她起来与他谈心。令狐阳在电话里听见有“砰、砰、砰”的敲门声,还有曹达的声音在说,吴媛,你开开门!我跟你说几句……令狐阳牙齿咬得紧紧的骂道,这混蛋!对吴媛说,你把免提开起,我跟他说几句。待吴媛说声好了,令狐阳大声毛吼起来:曹达,你还要不要脸?半夜三更不睡觉闹啥?明天滚回来上班!令狐阳没想到,那天他起床到外面去接电话,盛琳也悄悄尾随其后,躲在门后偷听。第二天盛琳就把这事儿当新闻四处传播。

宦丹丹哪有不知道的?也正好帮了她的大忙。曹达怀疑她有外遇,口说无凭,总不能说进了哪个屋就偷哪个?刘强毕竟是他的顶头上司,压着半边嘴。曹达这事一出,宦丹丹抓住不放,反过来说曹达闹离婚是喜新厌旧。

龙文章听令狐阳说来比他还清楚,就不解地问令狐阳:“你啥都知道还来问我做啥?咋做你还不知道?”

令狐阳还是摇摇头,要龙文章明说。

龙文章没法,只好挑明说:“宦丹丹内心还是不愿意离婚,就怕你给曹达分房,所以刘强才出面叫停。懂了嘛?”

“唔”令狐阳点点头,似乎是懂了。

龙文章说:“趁早,把分房方案公布出去,只要没有曹达的名字,啥事都解开了。”

分房方案贴在局办公室旁边,曹达与令狐阳都榜上无名。曹达闹了一阵,令狐阳没搭理他。没多久,刘强那里传出话来,说是一个误会,职工宿舍没超红线。朱二娃又抓紧施工了。

4.

宦德在家养病,医生说不能沾气。他索性不下床,连地气也不沾了。老太婆怕他憋出病来,硬拖着他去市上战友家走走。老太婆说带点啥做见面礼,东选西选,带啥宦德都嫌烦。老太婆不愿惹他,说:“好!好!好!啥都不带,连你这肚子闷气也不带,轻轻松松出去散几天心回来,行不?”

宦德不带礼物可以,这肚子闷气不带不行。女儿女婿闹离婚的事儿,母女俩原本瞒着他。曹达一直不回家,引起了他这个老侦察员的疑问。把老伴叫到一边,稍加“审讯”,老太婆就如实招来,宦德气得差点闭过气去。生活作风问题,是他们那一代人闻到气味都发颤的大问题,家门不幸呀!不仅女婿有,女儿也有,还是与自己一手培养的老部下。像是大街上被人垮了裤子样难堪,捂着被子怕见人。

老太婆打了电话给洪亮,没敢说实情,只说是女儿女婿拌嘴气着他爹了,捂在被窝里不下床。老首长在电话里一阵呵斥,令他爬起来,军人哪能娘们儿样,蜷缩在被窝里算个啥!

人爬起来了,气还窝在心里。紧走慢走,始终走不出那道阴影。老太婆的心悬着,再三叮嘱他,这不是啥光彩事,别到处嚷嚷。宦德转脸一嗓子:“那我出去做啥?憋死我呀!”

老太婆劝他说:“人出了门,家里的事眼不见,心不烦,丢到一边去。外人面前就不要再提起,免得自己生气,别人也跟着烦。”

宦德答是答应了,无奈是个直肠子人憋不住。一到洪亮家里,屁股没坐热乎,话就窜出来了。第一句就是:“唉!老首长,再不出来,我会憋死在家里!”急得老太婆在一旁又扯衣角,又眨眼睛。

洪亮没往深处想,只道是为后人拌嘴生气,劝他:“现在的年轻人不同了,吵吵闹闹是常事。常言道,不痴不聋,不成姑公,你自个儿出来,让他们闹去。”

听洪亮的话,八成他不知实情,才说得这么轻松。宦德话已到嘴边,实在咽不下去,不管老伴在旁边使啥眼色,一口就吐出来:“老首长,他们闹的不是小事,两个犯生活作风错误啊!正闹离婚,唉!”

洪亮一听,脸上色调一下凝重:“唔!”见老部下气急了,胸脯起伏不定,转眼看着他老伴问:“怎么回事?”市委书记的威严回来了。

老太婆见老首长如此严肃,再不敢隐瞒,把曹达宦丹丹的事儿,就她知道的,一五一十全说了。

洪亮站起来,踱了几步重新坐下,说道:“是不叫话。”转过来劝老部下:“你也别着急。我问你,这门婚事你还想不想要?”

不待宦德发话,老太婆接过去说:“孩子快上初中了,丹丹没说什么,曹达在闹离婚。”

洪亮正颜厉色地说:“回去找那个姓刘的,就说我说的,他必须把事儿搁平。丹丹若是离了婚,账全部算在他头上!”

回到宕县家中,老两口把宦丹丹找来,骂了一通后,宦德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宦丹丹低着头说:“不是我想干什么,是曹达要离婚。”当妈的马上把洪亮的话说出来,要姓刘的去搁平。

宦丹丹一听急了:“逼人家干什么?有错也不是他一个人的。”末了还恨恨地说,“若不是怕影响刘哥的前途,曹达不提出来,我还要找他离婚呢!”

宦德一听她称刘强为“刘哥”,气一下窜上脑顶,上前一巴掌扇去,骂道:“还要脸不?”老太婆冲上去挡在中间,把老头子又扬起的手抱住,死死拖到沙发上,劝道:“好好说不行,动啥手。你以为打起来好看吗?”

宦丹丹捂着脸哭了,说:“你以为我愿意,还不是你们逼的!”

宦德想不到女儿把账赖在自己头上。站起来指着宦丹丹吼道:“谁逼你离婚?你再说一遍。”老太婆忙把老头子重新按住,责怪宦丹丹张起嘴巴打乱说,什么时候父母逼你离婚的?

宦丹丹没吭声,只是伤心地抽泣,泪珠大一颗小一颗地直往下滴。

宦德不解气,指着她逼问:“说话呀!我们什么时候逼过你的?”

越是逼,宦丹丹越是哭得凶。宦德先前还恶狠狠的样子,见女儿抽搐的双肩,两个老的心又软下来了。当妈的先说:“丹丹,你自己做错了事,怎么怪起父母来。这世上哪有逼儿女离婚的?你伤心就可以乱说,也不怕说了当父母的伤心。”

宦德火气也减了许多,口气仍是硬硬的:“你还好意思哭,曹达再乱来,你不能跟着乱来呀!”

听宦德提到曹达的名字,宦丹丹把眼泪一抹,哽咽着诉说起父亲来:“自打令狐阳当了局长,你就认定曹达无能,哪天不在我面前数落几句?一个土匪棒老二的后人,你成天挂在嘴上夸个不停。曹达在他手下过日子,我们自己都觉得丢脸,还经得住你天天念咒样来催逼。后人想有点进步,求你去说个情,你是脸一掉,六亲不认。靠父母靠不着,只有靠自己去拉关系。有点事了,你们不是顾着护着,而是打伙起哄,屋里屋外一起来,非把人逼死了你才甘心。”宦丹丹泪水长流短流地诉说,弄得两个老的睁着双眼打愣。听她那口气,这发昏犯错的不是她,倒是两个老人了,特别是当父亲的罪大。上岁数的人,气急之下竟张口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回她,颤抖着声音说:“对,对,都是我们的错。你全是对的,你是对的那离个啥婚?”

这时,门铃响了,不断线地一声缠着一声,跟屋里的人一样急。老太婆用下巴向宦丹丹点了点,自己正按着生气的老爷子不便开门,示意她去开。

宦丹丹把眼泪用纸巾擦干,将纸团扔进垃圾篓里,起身却是进了自己的卧室。

老太婆无奈,对老头子说:“你也进屋去歇歇,我去看看。”说完推了一下老头子。宦德起身走向里屋。老太婆这才理了理衣服,迎着敲门声几步赶去,嘴里连声说:“来了,来了。”

开门一看,是吕大姐。看她一脸焦急样,脚还未跨进门,就急着问宦大哥在不在家?老太婆把吕大姐让进屋来,高声喊:“老头子,小吕来找你。”

宦德听说是吕大姐找,忍住气,挤出一张笑脸,赶紧从里屋出来。见吕大姐眉头不开,不等坐下,忙问:“什么事把你急成这样?”

吕大姐直说:“令狐阳犯错误了,他屋里盛琳找他离婚。”

前面已说过,王南下虽是异乡人,除了一同南下的战友外,特别喜欢令狐阳的无私豪爽。患病期间令狐阳尽力相助,让王南下对令狐阳更是放心不下,生前托付宦德照看。吕大姐听盛琳说令狐阳犯了生活作风问题,凭她的理解,这是肯定要倒霉的错误。想起王南下生前说过的话,赶紧来找宦德想法解救。

细问过后,才知令狐阳也是与那个姓吴的女校长。宦德感觉蹊跷。听说盛琳坚决要离婚,令狐阳不答应,现已告上法庭要求判离。宦德与老伴相互看了一眼,劝吕大姐放心,说马上找宋书记了解情况,绝不会冤屈令狐阳。

吕大姐走后,宦丹丹从卧室出来,见两个老人正嘀嘀咕咕在议论,还不停地往自己这边瞅,估计他们又在打乱想。干脆一句话甩过去:“你们别瞎操心,没有哪个看得起那土匪棒老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