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朝天关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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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祸不单行

时近午时,曹昭林带着四个亲兵匆匆赶往朝天关。今天是撤兵的最后日期,他要趁此将西王撤往西充的消息告知熊耀南。自按照熊的安排接近吴之茂后,取得了初步成功,只是这个刘进忠对自己还将信将疑。今天上午临行时,刘在大堂内拿着西王的圣旨对他道:

“西王已到西充,命我回去述职,你看怎么办?”

“此等大事,全凭都督做主。”曹淡然一笑道,“小人只听都督吩咐便是。”

刘笑了笑,没有作声。吴之茂虽然叫自己带兵,可从不当众向下级宣布这一决定,也不给自己任何职位。安排自己守卫南门,却另派了一百精骑守县衙。这一百精骑都是吴从保宁府带来的亲信,连自己出入县衙都要将刀、剑放在门卫处。最近又派了四个亲信做自己的亲兵,实际上是在监视自己——是哪里出了破绽?他把自己所作所为细细过滤了一遍,自信没有。可为什么还对自己怀疑呢?西王退守西充,成都丢失。西朝二十多名高官投敌,军心不稳。刘进忠、吴之茂叛变,清军入川在即。不特广元危急,西朝也危急。难道要让这两个狗东西逃走不成?他曾两次去县衙四周查看,伺机下手。一则是戒备森严,再则是熊耀南曾叮嘱过他,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动手。这两个狗东西肯定要出逃,而且就在这一两天。再不动手可就迟了,他觉得要去问问熊耀南。半个时辰后,到了朝天关。

朝天关上,陈世康、汪代云等正陪熊耀南吃午饭。见曹来了,熊丢下饭碗问道:“耿长锁有消息么?”

曹摇了摇头。

“保宁府有何消息?”

“西王已到了西充,命刘进忠前去述职。”曹道。

熊沉默片刻,缓缓道:

“看来西王对刘进忠起疑了。但广元没救了,朝天关也没救了。”

“这是为什么呢?”陈世康急切道。

“解决广元的问题,非抚南王亲临不可。他一定有重大的事不能来广元,而这样只会让刘进忠、吴之茂从容北逃。”熊道。

“这两个狗东西北逃,必定就在这两天。今天回广元,趁夜寻机进衙,灭了这两个狗东西,再不动手就来不及了。”曹道。

“不可,他们既要北逃,一定对县衙加强了防守。况西王并未处置刘进忠,刘仍是保宁府都督,主政广元。你的任务是选择合适的机会将两千骑兵带去西充。他们没了兵,过我这道关是会有麻烦的。”

大家听得目瞪口呆,时局变成这样是他们没有想到的。想到错怪了曹昭林,大家都面有愧疚之色。汪代云道:

“我大西握有数十万雄兵,何以局势会成这样?”

“去年轻敌,丢失重庆;今年缺粮,又弃成都。几十万大军隅居川北就食绝非长久之策。丞相无能,无良策可解此困。不过大西还不会垮,但广元是保不住了。世康和代云,你们随昭林下山,一同去西充,那里还有你们的用武之地。大昌回朝天驿,陪你余叔安度晚年吧。”熊道。

“我们都走了,你怎么办?要走一起走。”陈道。

“我们还是一起走吧。”大家齐声道。“一起走吧!”曹也劝道。

熊顿了顿,缓缓道:

“我今年五十有四,如果没有西王我早死了,骨头早就烂成灰了。比起你们死去的父母,能活到今天,我知足了。我虽无儿无女,但和你们在一起是我一生中最大的乐趣。老夫年老体衰,纵去西充也毫无用处。让我的魂灵留在这朝天关上与曹友闻将军的魂灵为伴吧。老夫决心已定,你们不要再劝了。”

“我已无亲人,是你养育了我,你是我唯一的亲人。让我留在你身边尽孝吧!”陈跪在地上道。

汪、秦也跪在地上道:

“我们也不走,让我们留在你身边吧!”

熊见此情,想了想道:

“也好,你们留下。昭林,你赶快下山,广元需要你。快走啊,快走!”

曹与众人洒泪而别,匆匆下山。熊转身对秦道:

“你回扎脚铺收拾收拾,三天之后来找我,我们几人同去你家种地度日如何?另,我这里有几本书送给你余叔叔吧。”

秦擦干泪水,接过书匆匆离去。熊又对陈、汪道:

“不能便宜了这些狗东西!你们知道该怎么办。”

曹昭林到达广元已是酉时。他的职责是守卫南门,多事之秋,情况瞬息万变,要密切注视事态的发展。他顾不上吃晚饭,骑上马匆匆向南门奔去。过了钟鼓楼,南门就不远了。南门内,一群人打着几支火把,簇拥着一个人迎面走来。他下了马,牵着马在街边上慢慢地迎上去。走近一看,吴之茂骑在马上带领着一群士兵押着一个人,而这个人竟是耿长锁。他大吃一惊,趁着夜色拐进了一条小巷,然后上马,急急朝县衙奔去。

再有两天就要动身去汉中,可刘进忠的心情越来越差,是因冯云聪。他很清楚,他和冯的结合是因西王的撮合,感情并不牢靠。他又最爱冯云聪,生怕失去她。为此他处处退让以保持他们之间的“感情”。北上投清是件大事,冯绝不会答应。刘深知她的性格,弄不好还会出大乱子。投清之事,生米已经煮成熟饭,现在是退无可退。他曾问过吴之茂,吴说,以巡察为名将冯骗到七盘关再说,或者捆绑起来强行北上。但两种办法都是权宜之计,这之后又怎么办呢?恐怕会遭到冯更激烈的反抗。况且她占领着道德的制高点,理直气壮。怎么办?他整日愁眉苦脸,无计可施了。

刘进忠正准备睡觉,听说曹昭林求见,有些奇怪。想了想道:

“让他进来。”

曹进了屋,看见冯云聪在场,大声道:

“报都督大人,耿长锁被抓住了。”

“谁抓住的?”刘高兴道。

“是吴大人。现正押往大牢。”

刘大喜过望,还想继续问详细些,转脸一看怒容满面的冯云聪,便低声道:

“知道了,下去吧。”

冯瞬间明白,曹是给她报信来的,显然是要她出手相救。她问刘进忠:

“凭什么抓人?”

“我怎么知道?”刘冷冷道。

“你不知道,吴之茂敢抓人?哄谁?”

“怎么?你又心疼了?”

“在灾难中生活了十多年,互相关照,情如兄妹。对他的蒙冤,我为什么不心疼?”

“哼,情如兄妹?不如干脆明说情如夫妻吧!”

“刘进忠,你无耻!我遵西王之命进了你家的门,有哪样哪处没有恪守妇道?你事事处处瞒着我,却和吴之茂推心置腹。我们名为夫妻,实为路人,这怪谁?耿长锁还年轻,他还可以娶妻生子,成家立业。你放了他,从今以后河水不犯井水。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何必一定要斩尽杀绝?”

冯的一席话,使刘的火气渐渐消了下来。他想:放耿长锁去西充,自己去汉中,相隔越来越远,确也河水不犯井水,还可以此为筹码,诓骗冯云聪去汉中。他口气和缓道:

“放耿长锁可以,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说吧。”

“以后凡大事你得依我。”

“行。”冯想了想道。

“待我去说通吴之茂,再来回答你,如何?”

冯想了想道:

“要快,我候着你。”

吴之茂正待要睡,见刘进忠来,便道:

“这么晚了,都督有何要事?”

“耿长锁关在何处?”刘道。

“死囚牢里。”

“怎么处置?”

“这还用问!”

“我想还是放了吧。”

“为什么?”吴大惊道。

刘把冯云聪的话说了一遍。

“大人,你知道纵虎为患、姑息养奸的后果吗?大行不顾小礼,大辞不顾小让。大丈夫行事岂能儿女情长?”吴道。

“明天一早去汉中,她肯定不愿。我便以此为筹码迫她同行。”刘道。

看着眼前这个糊涂虫,知道一时难以说服他。为了稳住冯云聪,吴道:

“也好。就依了你。不过要在明早临行前才能放人。”

“好。”刘高兴道。

刘进忠走后,吴之茂睡意全消。好不容易抓住耿长锁,冯云聪又来搅一杠子。要尽快杀掉耿长锁,以免夜长梦多。做这件事的人必须是曹昭林,做了这件事,犹如跳进了黄河,他永远也洗不清,明天北上汉中也只有乖乖和我们同行。他迅速叫来了曹昭林道:

“今晚要杀掉耿长锁,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

说完紧盯着曹。曹心里一惊,镇静地答道:

“全凭大人吩咐。”

“北门外有一处乱葬坟地,邻近的沙滩边是一片芦苇丛。现在已是子时,你速派人去芦苇丛中挖一个坑,挖好后回来告诉你,我再派沈一笃等三人与你同行,将耿长锁秘密押往坑边,处死后埋在坑里,不要留下任何痕迹。”吴道。

他看了看曹昭林道:

“都记清楚了?”

“记清楚了。”

“天亮前将骑兵全部集中,明天将有行动。”

曹知道他要拉走骑兵北上,便道:

“大人放心,我一定办到。”

县衙大堂内一片漆黑。曹昭林进了门,点亮了一支蜡烛,就着案前的纸笔写了一张纸条,然后吹熄蜡烛,上马去北门外找周继明。

刘进忠回到家里,冯云聪还等着他。刘道:

“放心吧。明天一早就放他走。”

“既然要放,为什么要等到明天?”冯道。

“现在四周黑灯瞎火,漆黑一片,放他出来多不安全。”

听了刘的话,冯一阵哆嗦。她越发感到今夜要出大事,便对刘道:

“我不放心,我要见见耿长锁。”

“你不放心我?”

“不,我放心你。你毕竟是我的丈夫,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是不放心吴之茂这个小人。”

“半夜了,怎么能看?”

“你陪着我,咱只在牢门上瞧一眼,只要人活着就行。好吗?”

曹昭林从北门外回来,直奔大牢,他要安排四个狱卒去挖坑。到了牢门,看见刘进忠夫妇在这里,问道:

“都督大人,这么晚了来此何事?”

刘指了指冯云聪道:

“没啥大事,她想过来看一看。”

曹立马上前,拿过狱卒的钥匙道:

“夫人慢些,小的为你引路。”

说罢开锁,开门。曹趁着扶冯进门之机,迅速将纸条塞进她手中。冯在牢门上看了一眼耿长锁,一句话没说,转身离去。

刘进忠正洗脚,吴之茂过来邀他去喝酒。

“明天一早要赶路,这么晚了,还喝什么酒?”刘道。

“哎,反正睡不着。咱们一起坐坐吧。”

吴之茂把一切事情都安排妥当了。他最怕刘进忠这个耳朵男人回去睡觉后,又弄出节外生枝的事来,所以把他弄来喝酒。至于明天一早放人的事,木已成舟,让他去处理吧。

丑时,曹昭林与沈一笃等三人押着耿长锁,悄悄来到北门外的河滩边。曹下了马,点燃火把,看了看挖好的坑,对沈一笃道:

“坑太浅,让他俩下去再挖挖。”

坑边有锄头,是先前挖坑的狱卒留下供掩埋尸体用的。两人刚跳下坑,曹昭林一刀刺死沈一笃,芦苇丛中闪出了周继明和冯云聪。周抡起大刀,三下两下就解决了挖坑的两人,冯云聪忙着解开了耿长锁身上的绳索。三人迅速掩埋完毕。

“锁哥,趁此杀向县衙,灭掉那两个逆贼。”曹道。

“你能掌控广元的骑兵么?”耿想了想道。

“能调动一部分。韩建、周继明、康尚城都听我的。”曹道。

“除此而外,还有几个千总、十多个把总都听你的?”

曹无言。

“人心不齐,仓促行事,此仗无取胜的把握;即使胜了,活捉或杀死刘进忠也算是逆旨行事,是要杀头的。西王根本不相信刘进忠会降清。”耿道。

“难道要刘、吴投降清军成为事实才去抓吗?”

“恐怕只有这样才能改变西王的看法。”耿苦笑道。

众人一阵唏嘘。

“我这有西王圣旨,命我主政广元。我身带广元守备印绶,你回骑兵营地以我的名义发布命令,命全部骑兵去西充护驾。”耿道。

言毕将圣旨和印绶交与曹。

“锁哥将往何处?”曹道。

“朝天关。不能让这伙败类轻易过关。”耿道。

“我也去。”冯道。

“火把和马匹都准备好了?”曹问周。

“准备好了。”周道。

耿、冯上马打着火把匆匆离去。

吴之茂一觉醒来,天已大亮了。他推了推睡得正香的刘进忠道:

“大人,醒醒,天亮了。”

说完跨出门,问门卫道:

“曹昭林来过么?”

“没有。”

吴骑着马,带着几个卫兵飞快地向北门外的河滩奔去。芦苇丛边,几把锄头凌乱地丢在地上。沙坑尚未填满,坑边还有血迹。他顿时松了一口气,心里道:只要他死了就好。

他打转马头,轻松地向骑兵营地奔去。营地空无一人,一片狼藉。他觉得不对劲,飞马到了南门。留守南门的罗安邦告诉他:

“天快亮时,九华岩来报,说有一队可疑的人马在附近活动,曹大人率大队骑兵去了九华岩。”

“去了多久?”

“有一个时辰。”

吴呆坐在马上,大为疑惑。他打转马头又回到沙坑边,命士兵道:“挖开看看。”

挖开了,里面躺着三个人,其中一个是沈一笃,没有耿长锁。他脑袋“嗡”的一声,匆匆回到县衙,传令卫队马上集合。

大堂上,刘进忠垂头丧气地告诉吴:

“冯云聪不见了。”

吴之茂顿时明白,自己被曹昭林结结实实地耍了一把。他咬了咬牙道:

“大人,咱们上路吧。”

说罢,带着仅剩的一百五十骑匆匆向朝天关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