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朝天关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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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又入虎口

傍晚,天然居茶楼一间密室内,耿长锁和林国梁正商议回广元之事。

“若抚南王能去广元,则一切危机将烟消云散。”林道。

“他抽不开身。”耿道。

“我私下招呼几十个兄弟和你一道突袭广元,擒拿刘进忠,杀掉吴之茂。如何?”林道。

“不可,不可。没有西王圣旨私自行动,属犯上作乱,是杀头之罪,况且西王不相信刘进忠会降清。”耿道。

“你单人独马回去,等于自投罗网,有何用处?”

“我若不回去,他们更可以为所欲为。凭直觉,我相信曹昭林是我们的人,他应是熊老师安排在吴之茂身边的一颗棋子。朝天驿的陈世康、韩建,朝天关的汪代云、望云铺的周继明都是忠于西朝的。若将他们有效地组合起来,将是抗衡刘进忠的一股力量。我冒险回去,一是增加了刘进忠的心理压力,还可以提升曹昭林等人斗争的信心。”

正说间,林国梁放出去的一个眼线来报:

“吴之茂从吴宇英家中出来,醉醺醺地朝一家客栈走去。”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来得全不费功夫。二人一阵耳语后,匆匆离开了天然居茶楼。

保宁府,吴宇英卧室内。吴宇英与吴之茂兴致勃勃,推杯换盏。吴之茂道:

“多亏大人相助,凭我这点墨水,是写不出那样的告状信的。”

“告状信是递交上去了,可如何处置却不得而知。汪兆麟才疏学浅不足虑,刘文秀常在张献忠左右,这才是个难对付的角色。”吴宇英道。

“要核实告状信中所列事实的真相,总得花费时间,这就达到了我们的目的。”

“他们处置你容易,处置刘进忠就未必,因为张献忠不相信刘进忠会背叛他,而你和刘进忠早已融为一体。他们对此首鼠两端,就给咱们赢得了时间。——严自敏回汉中了吗?”

“昨日一早离开广元去了汉中。”

“汉中到广元,骑马往返六天,外加各项准备事宜,至少九天。时间紧迫,你要速回广元,这里是块危险之地。——终于苦尽甘来,咱们干了这杯吧!”

不知不觉,一坛“剑南春”酒已喝光了。

吴宇英委派一衙役,扶着醉醺醺的吴之茂到了城东门边的一家客栈。这里人少冷清,不是繁华之地,不易引人注意,况且离巡抚衙门较近,吴之茂来阆中城,常住这里。

衙役将吴之茂安顿在床上睡好,又给客栈伙计关照了几句便往回走。到了院门口,忽见两个青衣黑裤的人进了院来,向客房奔去。衙役感到可疑,便蹲在院角阴暗处,想看个究竟。

客房内,睡梦中的吴之茂像小鸡一样被林国梁拧起。他乜斜着醉眼,转动着僵硬的舌头,断断续续道:“你……你们……是……谁?”看着这个可恶的杂种,林国梁拳头一挥,吴便像一摊稀泥样躺在床上,不省人事。

“锁哥,你有西王圣旨,宰了这个杂种,人世间也少一个祸害。”林道。

“留下他,我要从他口中找到刘进忠投敌的证据。”耿道。

“这种人,平时专横跋扈,他会轻易告饶就范?”

“专制者的反面就是奴才。凡欺压良善、欺软怕硬的家伙大多都是软骨头。”

“现在他醉得不省人事,怎么办?”

“关进县大牢,明日再说。”

吴宇英瞪着惊惧的眼睛听完了衙役的报告,问道:

“你看清是什么人了吗?”

“夜色中,只看见青衣黑裤,没看清脸面。”衙役道。

吴很纳闷——若是官方来抓吴之茂,为何青衣黑裤趁夜来抓?若不是官方的人,怎敢把吴之茂关进大牢?闻听耿长锁到保宁府找刘文秀,莫非是刘文秀使的坏?不管怎样,一定要救出吴之茂,绝不能让他落到刘文秀手中,救他实际上在救自己啊。他吩咐衙役:

“快通知十个人,随我去县大牢。”

吴宇英带着十个衙役到了阆中县大牢,问狱头道:

“闻听刚才有一人犯被抓,关在县大牢里?”

“回巡抚大人的话,确有其事。”狱头道。

“是谁抓来的?”

“是中军林大人。”

“你说的是那个专司采购马料的林国梁么?”

“正是。”

“这个人犯犯了大案,我们追捕很久了。幸好被林国梁这小子抓获,我要给他记一功。这个人犯我要连夜提审,你把他交给我吧!”

“这……”狱头迟疑道。

“怎么?我一个川北巡抚还比不过一个小小的中军?”吴怒斥道。

“不是,不是!我遵命就是。”狱头道。

回到巡抚衙门,吴之茂酒醒了一半,吓得浑身直冒虚汗。吴宇英屏退衙役,说道:

“今天是十月二十三日,俗话说,二十一、二、三,月起半夜间。趁着微弱的月光,赶快逃回广元。”

天刚亮,耿长锁、林国梁就到了县大牢。狱头告诉他们昨晚半夜,巡抚吴大人说要连夜提审,将人带走了。

“咱们去巡抚衙门要人!”林道。

“他一定放了吴之茂。抓住吴之茂最要紧,咱们追。”耿道。

“往哪追?”

“当然是广元了。”

“追得上么?”

“追得上。昨晚是月黑夜,他走得慢。再则他喝醉了酒,也不可能走快。”

“吴宇英怎么办?”

“他跑不了,有人收拾他。汪丞相命你今日去苍溪押解吴达志,就是为了收拾他。”

“那好,咱们即刻启程。”

吴之茂一路上跌跌撞撞,颠颠簸簸,口干舌燥,嗓子眼冒烟,不停地在路边找水喝。天亮时,到达了苍溪县城。他避过正街,牵着马在冷巷中买了两个馒头。看看四周没人跟踪,快步出了县城,翻身上马,一溜烟往北逃去。

辰时刚过,耿长锁、林国梁到达苍溪县城。耿在街边饭馆内买了两个馒头,给了林一个。

“我押解吴达志是小菜一碟,你追捕吴之茂可有风险。我和你一同追赶吴到广元,再回来押解吴达志也不迟。”林道。

“我这里你放心,我领教过吴之茂的狡诈,知道怎样对付他。吴宇英的事不能再拖了,你押解吴达志回去,他们的事就有个了结。”耿道。

说罢策马离去。

虎跳驿北边的一座大山叫太公山。太公的名字肯定与姜子牙无关,因为山上无鱼可钓。刘邦的父亲也叫太公,但刘邦从未来过此地。山顶有一座寺庙叫太公寺,究竟是山以寺为名,还是寺以山为名?当地百姓不得而知。

驿道顺着太公山脊上行三十多里到达山顶,再下行七十多里到达山下,离广元县城就只有八十多里了。

未时,耿上了山顶。远远望见山腰间一人骑着马向山下走去,耿加快速度,渐渐靠近那个人。根据穿着以及身影,耿断定此人就是吴之茂。崎岖的驿道在山间的悬崖和深涧间左右盘旋,两个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吴之茂也发现了耿长锁。两人都人困马乏,都知道此时是在拼耐心,拼智慧,拼毅力。谁不沉着冷静,贸然加速,只会马死人亡。

申时,耿下了山,前面的吴之茂离他约两里远。又追了一程,一条大河横在前面,吴之茂上了桥。这是一座由木板搭成的便桥。桥面宽约四尺,由两匹宽木板拼合而成。马匹在光滑的木板上行走困难,需人牵着慢行走才能过桥。吴之茂过了桥,耿长锁则刚上桥。吴过桥后拴好马匹,在桥面上看了看,顺手拆掉了两匹桥板,桥顿时断了。看着停立桥上的耿长锁,吴上马飞快逃离。

耿牵着马下了桥,从百姓口中得知,这里河水很深,人马均不能过。若沿河下行六十多里,可达广元城外的南河坝。

戌时,人困马乏的耿长锁到达南河坝,在河边一家农户院里停了下来。他拿出银两,请求主人家给他煮饭、喂马。吃完饭,耿长锁到院外小解。突然,一群打着火把的人围住了院子,为首的正是吴之茂。吴骑在马上,指着耿长锁的马问农夫道:

“这马是谁的?”

“是一个过路客人的。”

“人呢?”

“刚才还在这里,现在不知在哪里。”

“把人交出来,可免你一死。”

“大人,我实在不知道他在哪里呀!”

“不说是么?打!”

一顿拳脚打得农夫奄奄一息。躲在院外的耿长锁见状,怒火中烧,大步进院道:

“吴之茂!你还有点人性没有?放了他们,我的事与他们无关!”

“我知道你是条汉子,不用这个方法,你能出来么?”

吴哈哈大笑,随即大喊一声:“带走!”

汪兆麟到了保宁府。抚南王刘文秀外出未归,吴宇英亲自前往迎接至巡抚衙门。看着盛气凌人的汪丞相,吴从心眼儿里瞧不起——自己是凭本事中了进士,当上朝廷的兵科给事中,而汪这个落第秀才却是循着“要做官,杀人放火受招安”这条路当上丞相的。他和我能相比么?可时势就是这样的不公,他而今管着我,我不得不服从。宾主坐定,衙役随即奉上茶来。汪品了一口,连声赞道:

“不错,清香爽口,好茶。”

“这是今年采摘的新茶,产于剑门关。山泉滋润,气候温湿,故有清爽之味。”吴道。

“巡抚大人到保宁府怕有一年多了吧?”

“回丞相大人的话,已有一年零七个月了。”

“时间过得真快呀。家中老小都好么?”

“都好,都好。”

“五十多口老小,人丁兴旺,你好福气哟。”

“这全托西王的福,小的随时铭记在心。”

“可有人不想让我们过安稳日子啊。去年清军攻破江阴、嘉定,屠杀我同胞数十万,而今屯兵汉中欲吞我大西,这些蛮夷之族,化外之人想统治我华夏,妄想!”

“那是。那是。”

“北上投清的罗长允、杨芳名、郑大伦在广元被我们抓获斩首,你知道吗?”

“小的知道。”

“若今后有人与清军勾结,图谋我大西,你身为巡抚,应该怎么办?”

吴心中一惊,强作镇静回答道:

“斩尽杀绝,决不姑息!”

“吴巡抚能有这种态度,汪某佩服。近日在给我的奏表中有‘请君入瓮’一词,汪某不得甚解,还望吴巡抚指教。”汪道。

吴心里“咯噔”一响——难道他发现了什么?随即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也许这草包真的不懂。便答道:

“回丞相的话,小的也是略知一二。”

“请讲。”

“唐代武则天手下有一酷吏叫周兴,专门迫害无辜,制造了无数冤假错案,激起了众怒。武则天命另一酷吏来俊臣去杀他。来见到周问道:‘审问犯人时,犯人不招供怎么办?’周道:‘这好办。取一个大瓮来,周围用木炭火烤,然后将犯人装进去,看他招不招?’来道:‘那么请君入瓮吧。’”

汪哈哈大笑:“讲得好,讲得好。这叫‘以毒攻毒’,或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是吗?”

“那是,那是。”

“今日汪某也给你准备了一口瓮。你瞧瞧。”

吴大惊,抬头一看,吴达志蓬头垢面,胡须老长,双手被绑,踉踉跄跄押上堂来,看见坐在汪兆麟一侧的吴宇英,“扑通”一声跪下哭道:

“大爹,孩儿不孝啊!”

吴宇英双腿一软,差点倒下,他强作镇静,站立起来对汪道:

“请问丞相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汪指着吴达志道:

“你还是问问他吧。”

“大爹,孩儿是被逼无奈呀!”吴达志哭道,“我不说,他们就要杀我全家五十多口啊!”

吴宇英心中一阵酸楚。当初为了保全全家性命才投靠清军,而今却因投靠清军葬送了全家。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劫数难逃啊!想到这里,他“扑通”一声跪下道:

“汪大人,小人有罪。小人和吴达志当死,求大人放过大安寺老家的五十多口老小吧!”

“可爱的吴大人,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汪道。

“求大人法外开恩,怜我一家老小。他们与此事没有任何关系。”

“比起你们明朝皇帝朱棣,我们够仁慈了。他灭了方孝孺十族,共两万多人,而我们只灭了你一族才五十多人。你应当满足了。”

“求大人将中年人斩首,留下老人和小孩吧!”

“等小孩们长大为你复仇,反抗大西是吗!”

汪不耐烦了,呵斥亲兵道:

“送他俩上路,即刻启程去大安寺,家产全部抄没,老小一个不留!”

“汪贼,你不得好死!”吴大骂道,“你不得好死啊!汪贼,我恨不得食你肉,寝你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