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花儿与手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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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小西的男朋友(2)

其实,我不是隐居桃园的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高士,也并非孤陋寡闻之辈,依我的人生阅历,红包是亲耳听闻过的,也是亲手收取过的。听闻红包来自报纸、电视上的报道,收受者俱是有权有势之人,且大都是要在狱里待上一阵的。收受红包是在提为副处长之后,有过两次,一次一个包,一个包二百元,另一个包一百六十元,薄薄的,整个部里副处干部都有,一个也没落下。没错儿,我的震惊不在于面前的红包,而在于面前红包的规模。拉上铝窗,坐在布艺沙发上,我想自己的形象一定弱智和傻B。上午我是不去上班了。我给秘书小高打了个电话,把手头的一些工作向他做了交代。小高是个聪明人,一点就懂。难道我钟某就真的不聪明?屁!我知道,有些事情是彼此心知肚明的,是令问答双方尴尬和难堪的,是不能问不能答的。

我还知道,人性中有些东西是天生就会的,是只能悟不能教的。

今天上午,你必须把自己关在这个屋中,必须解开带给你困惑的这团红包疑云。我对我说。

是的。紧紧围绕“红包事件”,我必须给自己提出问题,然后一一解之。我首先给自己提出了七个问题。一、送红包者谁?二、红包是如何到了我的兜里来的?三、县里去石冠的人个个都收受了同样多的红包吗?四、送包者为什么要送红包给我,目的何在?五、送包者送包前有着怎样的心理历程?六、胸兜里的现钞是怎么回事?七、我当怎样处理面前的人民币?

第一个问题的简约解析:送包者谁?送包者的姓名端端正正、一笔一画在红包表面写着,一眼即明。除了姓名,有些红包还写有祝福之类的字样,我想此举无非是为了略微掩饰一下真实目的的露骨和世俗。红包上注明姓名,是书写者要收受者明白并深刻记住币与币主之间的那种内在联系(记住,送包人、书写者和币主有时未必是一个人),因为所有的送包人都清楚,这次是一起群体行动,收受双方都不是唯一者,不注明姓名只会带来哑巴吃黄连的混淆。另外,有些不自信的送包者,生怕收受者不知道自己是谁,这类人就更加看重自家的姓名了。令我诧异的是,除了一些乡官,还有两位副县长也给我送了红包,当然,其中一位是尤副县长。

第二个问题的简约解析:红包咋就到了我兜里?首先是收受人被酒精作用了或显得被酒精作用了,放松了或显得放松了对兜的注意,在一些特定条件和场景,如衣帽架、卫生间、车内、搀扶等中,红包进了兜儿。依稀记得那人一边掏衣兜一边正要开口对我说些什么的时候,嗬,又有人进来了,那人的行动得到了终结。

第三个问题的详细解析:人人都有、人人都一样多吗?这可不比围山打猎见人有份,也不是毛主席语录人手一册。人上一百,形形色色。各人有各人的背景,各人有各人的实情。据此推断,县里去石冠的人不是人人都收到了红包,比如全市闻名的从不收礼的白书记,比如有些司机。获包者获包的个数及包内的额度也大相径庭,比如黄县长之于政府办邱副主任。

第四个问题的一般解析:为什么要送我?傻瓜都知道,如果我老爸不在省里当官,如果我在市里的工作没占住一个黄金口岸、在县上不带“副县长”的衔儿,谁理我的茬儿?至于送包者的目的,除了明说的,这类人不外乎是调动呀职位呀退休呀住房呀职称呀等,最好是官职都升上一级。总之,从现有职位中获取的附加值中抽出一小部分来,权当投资点期货,或者当烧了炷香,有福捡福啊,无福避祸啊。

第五个问题的简约解析:送包者送包之前的心理历程,是送包的目的和送给谁。跟着就要想采取直面的或不直面的或别的什么方式、在怎样的时间和地点、以怎样的表述、将多大的份额,像地下党人呈送一份绝密、重要的公文,安全、准确地呈送到地下党领导人的兜里。跟着就要想收受人会收受吗、收受了会退回或上交吗?送包的目的最终能达到吗?如果事情不是期于的顺向发生、反而逆向过来,自己能够承受和化解吗?等等。送包人的整个心理活动是一次惊心动魄的历险,是一回难度极大的心智考验,是一场没有硝烟的和平时代的一个人的战争与海啸。

第六个问题的详细解析:关于现钞嘛,我的胸兜只有我的手能够抵达,那么,胸兜里的现钞一定是我的手送达的。我知道,那天,我的手只摸过麻将桌上的钱。这就不言而喻了,胸兜里的现钞是我赢的。在石冠,为什么在酒后、在糊里糊涂的状态下也能赢钱,也是不言而喻的。

第七个问题的部分解析:我怎么处理红包,这个问题其实是不需要解析的,这是我自个儿的问题。但是,小西,我还是想告诉你我当时是怎样想的。我首先想的是,如果我不要是怎么一个情况:那么,只有让这些红包从哪里来回到哪里去,或者,上交得了。我随后将这个假设做了分析,我一针见血地给自己提了个问题,此举对自己有好处吗?或者说,有另一种方式的好处来得大、来得快吗?白书记这个书记,是,是从来不收礼,也不知他在现在这个位置上干了多少年了,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这不,看着看着就要退居人大或政协了,可到头来呢,还不是上上下下对他都有微词,什么不通融呀,假正经呀,牛B呀,疏远群众呀,等等,你说气人不?喂,你知道这是为啥吗?这是你不给那些点名指姓求你办事的、愿与你交好的人的面子呀,这种不合作的态度,不得罪人才怪呢。好啦,不再多说了。既然把到手的红包拱手出去对自己没什么好处,那,那看来只好收受下来了。我旋即对收受下来这个方案进行了分析。分析的结果是,除了受贿罪令人不寒而栗外,其余的情况都是让人愉悦有加的。是啊,两全几乎是不可能的,而受贿罪又是那么地令人不寒而栗,当然,败露了的话。

(其实,现如今好些领导水平的高低,大部分都体现在捂住败露让其永远不败露的水平上。谁都知道,败露与没败露之间隔着的虽然是一层纸,但却是天壤之别啊,不,纯粹是天堂与地狱之别。有人说你在大街上随便拦住一辆公家的小车,揭开车盖,拖出一个人就枪毙,绝对不会枪毙错的,因为他的罪恶够啊,只不过没有败露嘛。)

经过反复的比较、取舍、平衡和斗争,小西,我决定将所有的红包全部上交,当然,我的组织关系不在县里,我也不准备把它们交到县里了,我要让币与币主之间隔得远远的,我要把它们交到市里来。

午后。我迈着跟平时一样的步子,穿过县府门卫时,一位战士给我敬了个战士的礼。

我在我的办公室组织了一个小会。会议期间,有七八个电话打来。我每次接电话时,屋子里的人都装着不在意的样子侧耳倾听着,并非常心不在焉地留意和分析着我的并不富饶的面部表情。会议依然进行着,该发言的还在发着言。七八个电话中,记得有三个电话在我拿起话筒后便没了声音。年底了,还要跨世纪、跨千年纪。大事小事认了真就特别多。会议超出了下班半小时结束。

晚上,我在我的单身宿舍里看电视。在中央新闻联播刚完、天气预报还未到这个无事可做的广告时段里,电话响起来了。

喂,钟县长吧,我是嘉润啊……领导好领导好。哎呀,不好意思,打扰您老人家休息了。钟县长,您一个人在家吧……我想打扰您老人家一下……哦,私事,最多耽误您老人家两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