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火辣阴森的正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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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脑子有问题(2)

怎么了?谁知道呢!捋着肚皮躺在体检床上,人五无聊得哼歌,哼着哼着,突然想抽自己嘴巴,他姐姐的,不知不觉,老子怎么也老鼠爱大米了。流行的东西真让人恶心,稍不小心你就在“流”中“行”。昨天,人五老婆的手机“老鼠爱大米”了,她就躲到阳台上接电话,不让人五听见一丁点儿,老婆白白的,胖胖的,白白胖胖的老婆会不会成了哪一只老鼠的米?好像就是从那时候肚子开始疼的,气疼的。

“哦,亲爱的,我们还是好好说吧。啊,你回来了!放年假你回来了!啊,那太好了!我说过的,他不会真心喜欢你的……什么?他和你一起回来的?他和你一起回来的,那还有什么说的?噢,挂了啊,有人在床上……”

人五在肉联厂上班,杀猪宰羊年前忙得屁打脚后跟,连春晚也没赶上看。昨晚上看完重播,对老婆说我们也庆贺一下好不好?人五其实很累了,很累了但还想和老婆……老婆说,那就庆贺一下吧。那一阵绝八代的炮仗响得太不是时候了,或者说响得太是时候了,人五正和老婆庆贺未毕,炮仗突然就响了,偏偏就有一颗落在了窗台上四分五裂,下半夜肚子更疼了。

“谁躺在床上?亲爱的,你莫要想歪了好不好?哈哈,是患者躺在检查床上。啊,你们是一起回来过最后一个年?哦,你们已经离了?真的吗?啊啊啊,真的吗?太好了,啊啊啊,那么说我有机会了,太好了!简直太好了!”

每叫一声“太好了”,大夫跳舞那样地扭一下腰身,然后敲一下人五的肚皮。人五忍着,让丫敲吧,就让丫把大爷肚皮当鼓庆贺吧。

合上了手机,大夫的痘痘脸像盛开后的烟花,落下些烫人的颗粒,人五的肚皮早就凉了,三下五除二,大夫拿听诊器煞有介事听了一回,让人五穿衣服。

大夫在病历上写飞体字,又分别在两张单子上练书法,平心而论,汉字写得灵动飞扬,有笔走龙蛇的味道。报上说,今后大夫开病历不准草书,可说归说做归做,人五想,这年头就这个样。大夫把数张单子递给人五,让先去验血,然后做B超……人五很想再谈谈自己的病情,但大夫已经不耐烦喊下一位了。

验血轻车熟路,做B超人五是新娘进房头一回。B超检查室门口散布着患者,个个端着一次性杯子,大口地喝水。人五看了提示才知道,做B超必须先喝水让脏器鼓胀起来,否则“将会影响检查的质量”。小时候,母亲生气时喊人五吃饭,总这样骂:“胀啦,来胀饭啦!”人五想,今天真的来“胀”了。

患者必须“胀”水,为了检查;放血的年猪必须“灌”气,以便脱毛。大口大口地灌水,人五觉得自己与牲畜无二。半小时过去了,人五感觉胀得差不多了,便推开那道小门。那张小床上,正躺着一个半光着上身的人,大夫手握一个类似电脑鼠标的东西,在一片光洁的肚皮上来回摩挲,那片皮肤看上去光洁细腻,像猪油一样很柔软。人五才想起注意这人的性别。这人一张白净的脸,好看的眉毛,微闭着眼睛,漂亮的烫染过的金发……

吓,原来是个年轻美丽的女子。人五难为情地退出,站到了门外心里仍乱跳,捡了个便宜似的乱跳。想到捡便宜,人五觉得两位男大夫一年到头白捡多少啊。何况,何况他们的手还在那白嫩的肌肤上摩挲……如此乱想着,便觉得自己下流。恐怕是这样的,人到了大夫面前就没有了性别,就像年猪到了屠夫手里,就只是里脊腰花臀尖,一块块肉。

人五装着老练地躺上B超床,主动地捋起上衣,一摊液体被浇上了腹部,凉凉的有点像黏稠洗发膏,那只“鼠标”开始按摩起来,才摩了几下大夫就停了手,将几张粗糙的卫生纸摔过来,凶凶地打发道:“接着‘胀’去!”人五不明其意。另一大夫说,胀得不够,叫你继续憋尿!

尴尬地坐起来揩那黏液,觉得难为情,一个大老爷们,竟然尿都不会憋,好不窝囊。又感到大夫有点性别歧视,同样的情况,一个女的接着躺上B超床,她“胀”得也不够,大夫和颜悦色说:“还差一些儿,您再去喝点水吧。”亲切得就像讨好情妇。嗨,男女有别啊。

才一会儿工夫,走廊里人满为患,个个端杯子,个个是患者。保温桶不够大,内存不多了,小水龙头连淌带滴。一老头盯着滴答的水龙头,叹息一声说,唉,就像我的病一样,让人五想起一个电视广告。水流不大,患者相互提醒,说把保温桶侧一侧晃一晃嘛,有人照做了,果然水流就大了些。一位医工拎着一只大铁桶走来了,她把开水倒进保温桶里,并向患者出卖一次性杯子,五毛钱一只。人五觉得那桶水像泡猪水。

等候做B超的人群里,又加入两位女性,两人并没买杯子灌水。这里似乎划了一条界线:端杯子的是患者,没端杯子的是常人。喝水成了一种象征,这些常人里有没有口渴者?也许即使口渴也忍着吧。人五总在瞎想。老婆曾讲过女澡堂里的见闻。更衣室里一溜光屁股女人,一位捂住鼻子:“谁有狐臭呀?难闻死了。”另一位也捂住鼻子,附和说真难闻,接着女人们个个掩鼻。细心者发现,出浴室时至少有两个女人的透明浴具包里,带有西施兰夏露。

没什么别没钱,有什么别有病,装得一时是一时。

后来的两位女性,一个问:“要不要也喝点水?”另一个答:“不用的吧,我们又没病。”前者说:“是的呀,我们只是体检一下嘛。”说着,以示与“患”有别,二位努力挺直腰杆,走出端杯子队列。

人五觉得腹部涨成水葫芦了,每走一步洪湖水浪打浪。小便足足地胀够了,B超做得也快,结果出来也快,脏器一切正常,只是双肾的皮脂稍薄,这一点人五知道。单位例检时厂医说过,肾的皮脂因人而异,就像脸皮,有些人生来就薄。

检查单递给了大夫,大夫看后对人五说:“你的肾好像不好,先做小便化验吧,上午就能拿。”果然很快,人五拿到了化验单,小便化验结果正常。下面好办了,大夫说:“下面就该给你做一下肾功能检查了,下午拿结果。”

人五说:“我的肾一直很正常。”“你怎么知道正常不正常?”大夫说,“这得由仪器说了算。”人五又问:“大夫,做肾功能还要验血吗?”大夫错愕地望他一眼,这一眼仿佛在问“你跟老婆上床要不要脱裤子?”人五嗫嚅着质疑:“那刚才怎么不一块儿做了,反正都抽血。”大夫生气了:“这是两码事!做完肝功能和血常规,现在还需要做肾功能!根据病情发展情况,得一步一步地来,你知道吗?!”

抽血,缴费,上楼,下楼,来来回回地跑,上上下下地跑,到中饭时分了,早饭到现在还没吃,人五的肚子咕噜噜响。人五觉得肚子饿了,开年第一次感到饿。肚子饿了,肠子就响,肠子一响,一股浊气就夺门而出,吱溜吱溜,放了两泡“牵藤”屁。这长长的“牵藤”一打发走了,人五觉得肚子舒服多了,竟然不疼了。他有些不相信地按一按左腹,又按按中腹,真的不疼了。挥舞着化验单子,人五对大夫说:“不疼了,肚子感觉不疼了……”

准备下班的大夫正在脱白大褂子,手机又唱《老鼠爱大米》了。看看号码,不接。又唱两遍,少不得接了。翻着患者病历,他似乎在欣赏自己的墨宝。可是,他对着手机嚷:“不要天天缠我好不好?我说了我不在家,我在外地!”

大夫把头埋在桌子上,半天不起,定了定神,继而穿上白大褂的另一只袖子,他坐正了,说:“人五,你刚才说,感觉不到疼了是不是?”人五说是,肚子不感觉疼了。说着,人五的额头出了一层汗,激动的汗。大夫脸色忽然沉重起来,他盯着人五的额头,问:“肾功能做了没有?”“做了。”人五说,“下午拿结果。”大夫说:“下午,你还得做一下头部CT。”“为什么要做头部CT,”人五很吃惊。大夫没说话,他让人五再躺上检查床,拿指头在腹部上按了一通,问人五的感觉。人五稍感疼痛,却摇摇头说:“感觉不到疼。”人五心说,不能说疼,说了大夫就会没完没了开药。大夫看看人五,稍微皱皱眉,在病历上添加新的墨宝。人五看见大夫思考了一下,严肃地说道:

“人五同志,你的B超及血常规化验结果,初步表明肝、脾、胆脏器正常,但肾皮脂有异,这是第一个问题。第二,更重要的问题,现在你已经感觉不到疼了,也就是说突然没有了疼痛感。这是极为可怕的,因此我们怀疑你的神经中枢……”

人五张大了嘴巴,无限惊骇与惶恐。什么?您难道怀疑我的脑子有毛病?大夫点头说是,我们怀疑你的脑子有点问题——作为一名医生,本着高度负责任的态度——当然了,目前还仅仅只是怀疑,当然了,还要看进一步检查结果……

(原载《雨花》2010年第一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