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因为心里有鬼,所以装出一副坦荡的样子来,又因为心中坦荡而被人怀疑,所以微微有些怒意。
总之,这种情绪有点难以拿捏,我尽量表现了一下,然后怼道:“我怎么知道?我还想问你呢。”
我们俩的争吵马上惊动了牌桌上的所有人。不过他们都直勾勾的盯着我们,谁也不说话。
我瞪着摆小摊的,心中有气。他一个资本家,我一个活人,我们俩都是不合群的,何必互相难为呢?
摆小摊的却没有我这么高的觉悟,他冷笑了一声:“你不知道?小王就在你手里,你怎么不知道?”
我脑子嗡的一声,他都知道了?我下意识的就要怒斥他:“你偷看我牌?”
但是话到嘴边我又忍住了,这话要是说出来,我就等于不打自招了。我冷笑了一声,把胳膊抱在胸前,用鄙夷的目光看着摆小摊的:“你怎么就知道小王在我这呢?我可是挺纳闷啊。”
这下轮到摆小摊的不说话了。
其他几个人的目光就落在摆小摊的身上了。
我乘胜追击:“老爷子,你是不是贼喊捉贼啊?恶人先告状,想转移大家视线?你别看我年轻就欺负我。”
摆小摊的急了,忽然把上衣脱下来,大声说:“我敢让你们搜。”
我心说:这样可不行啊,小王就在我身上呢,一搜就搜出来了。
我虚张声势的说:“搜?搜有什么用?你要是打算藏小王,早就把牌藏好了,能让我们搜到?”
我这么说真的是外强中干,我都没想到,其余的几个人居然会支持我。
贫农说:“有道理,小资产阶级就是信不过。这些人啊,唯利是图,有了钱就变大资产阶级,就想当买办,就想当大地主,大官僚,大军阀,大反动派。他们从根里就坏了,没办法。”
摆小摊的面色苍白,争辩说:“我以前也是穷人啊,我也支援过政府啊。平津的时候我捐过钱,淮海的时候我抬过担架……”
无业游民则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唉,想当初,我饿的快要死了,去这小子店里偷了一串糖葫芦,被他发现了,哎呦,那一顿好打。”
摆小摊的又生气又不敢生气:“饿的要死了你还吃糖葫芦?你这不就是嘴馋吗?你自己说说,你来我店里多少次?给过钱吗?”
党员咳嗽了一声,争论声马上下去了。我紧张的等着,因为我知道,在这个地方,争论多长时间都没用。别管你有理没理,党员一锤定音,说你有理就是有理。
最后党员看向我,面色有些和蔼的说:“这位小同志,我看是要得。”
我顿时大喜,同时也有点纳闷,怎么好端端的,就用上方言了呢?不过这方言说的,有派头啊。
摆小摊的脸色煞白煞白的,手脚都开始发抖了,他久经运动,已经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党员却没有看他,依然说道:“这小同志身上只有五十块钱。我试问一下,这么穷的人,你们见过吗?”
贫农和无业游民使劲摇头:“没见过。现在谁兜里不揣个几亿啊?一包蜡烛都卖到三百万了。五十块钱当擦屁股纸都不够。”
党员点了点头:“所以说嘛,这小同志是咱们的阶级兄弟,只有穷人才这么朴实。偷奸耍滑,打牌出千的那种人,会混的这么穷吗?”
贫农和无业游民都连连摇头。
党员靠在椅背上,给自己点了一支烟,也不吸,就是在手里夹着。他淡淡的说:“最重要的是,这小兄弟把五十块钱拿出来的时候,丝毫没有不好意思。理直气壮,理所当然。这是什么精神?嗯?这就是主人翁精神。我看呐,这小同志是打心眼里认为,这天下是咱们穷人的天下啊。”
党员拍了拍我的肩膀:“小同志,你是不是党员啊?”
我干笑了一声:“我……我上学的时候入过团,没有入党,我学习成绩不好。”
党员吸了口烟:“成绩不好,说明不了什么。古代的那些状元榜眼,也就是统治者的家奴嘛。只要品德好,就值得培养。这样吧,回头写一份申请,我当你的介绍人。”
我有点不知道怎么回答。
党员挑了挑眉毛:“怎么?不乐意?”
这时候,摆小摊的帮我解了围,不过解围的方式我有点难以接受。他从椅子上跳起来,大声喊:“穷人里边就没坏人了?我非要搜搜这小子不可。”
我心里一慌,连忙向后边躲,但是已经晚了。我的衣服被摆小摊的抓住了,然后用力一扯。
衣服被扯下来一半,那张小王就掉在桌上了。
我手疾眼快,使劲把它攥住,可是众目睽睽,还怎么藏得住?
党员蹭的一下站起来,指着我痛心疾首说道:“叛徒。”
贫农也鄙夷的看着我:“内奸。”
无业游民冷哼一声:“工贼。”
摆小摊的最兴奋了,他高呼:“砸烂他的狗头。”
他可不是喊一句口号就算了。而是真的打算这么做,因为他已经把椅子举起来了。
我一边向后面躲,一边大声喊:“赵先生,夏心,快救命啊。”
我的声音远远地传出去,然后我就听见砰地一声,供销社的木门被撞开了。赵先生和夏心出现在门口,紧张的问:“发生什么事了?”
无业游民大喊一声:“风紧,扯呼。”
紧接着,这四只老鬼全都不见了,只是在店里面刮起来一阵狂风,尘土飞扬,让人睁不开眼睛。我看见纸牌在风中漫天飞舞,就焦急的去抓大王,可是在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抓得到?
须臾间,风定云散。一切都消失了。
供销社依然是黑乎乎的供销社,油灯不见了,好像从来没有亮过。
牌桌上的牌不见了,冥币也不见了,好像从来没有四只老鬼在这里赌钱。
我手里原本怎么也摁不亮的手电筒重新亮起来了。
我有点茫然的看着这一切,然后焦急的在周围寻找,我要找到那一副扑克牌。
夏心走过来,问我说:“怎么回事?”
我把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夏心听完之后,若有所思说:“我明白了。”
我问:“你明白什么了?”
夏心说:“出老千的其实是那个摆摊的。因为他出老千了,所以他知道小王在谁手里,所以直接怀疑你。”
赵先生也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他应该在小王上面做了记号,只有他自己能认出来。”
我有点无奈的说:“谁关心这个啊。你们倒是帮我找找那副扑克牌啊。古爷爷的小人就在大王上面。找到它咱们才能去挖尸体。”
这时候,等在外面的阿昌也进来了。他听说了事情的经过之后,也开始默默地帮我寻找。
我们四个人把这里翻了个底朝天,什么也没有找到。
阿昌说:“不用找了。那几只老鬼应该是把扑克牌带走了。”
我问:“能找到他们吗?”
阿昌摇了摇头:“难。这些老鬼行踪不定,而且受了惊吓,肯定跑远了,短时间是不会出现了。”
我把手里攥着的小王扔在柜台上:“就剩下这一张了。”
赵先生把小王拿起来,翻来覆去的看了看,忽然嘿嘿笑了一声:“这不是小人吗?”
我说:“这个不是,大王才是。”
我这么说是有依据的,因为小王是黑白照片,比较呆板。而大王是彩色的,并且眉眼之间,栩栩如生,好像古爷爷活在里面似得。
阿昌把小王接过去,看了好像时间,脸上居然难得出现了一丝笑容。
他对我说:“你误打误撞,蒙对了。”
我惊喜的问:“这是小人?”
阿昌点了点头:“大王应该是老古布置下的烟雾弹。你要是拿了大王,那才是功亏一篑。要知道,小人是需要沾染尸气的。尸体旁边的照片,肯定是黑白的。而尸体,面容自然比较呆板。”
我恍然大悟,然后拍了拍脑门:之前贫农老头拿出黑白遗照来的时候我就该想到这一点了啊。死人的东西,怎么会花里胡哨的。
我们几个人喜气洋洋的走出供销社。这时候东方已经泛白了。
按照我们原本的计划,我们是打算在今晚就把古爷爷的尸体挖出来的,没想到因为一个小人,耽误了太长时间。
阿昌看了看天色,说道:“现在距离天亮还有一个小时。我去找找古老头的坟墓,然后大家轮流看守,免得夜长梦多,让他给跑了。”
我们都答应了人,然后问阿昌,要不要帮他一块找尸体。
阿昌说不用了,他自己就不是活人,用小人找尸体更加得心应手。多了我们几个之后,反而会有干扰。
既然阿昌这么说,那我们也就乐得去休息了。
我问赵先生:“咱们去哪睡一觉啊?在柏城找个旅馆吧。”
赵先生苦笑了一声:“还找旅馆呢?你没听说啊?龙哥正在全城通缉我们,谁敢收留我们,谁就是龙哥的敌人。只要咱们进店,被赶出去是轻的,就怕人家表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通知龙哥。”
我有点头疼的说:“这小混混怎么这么烦呢?”
赵先生摆了摆手:“算了,咱们又不能真的杀了他。这种地头蛇,不用理了。反正在这里办完了事就走。”
我答应了,就坐到了面包车里面,我打算还是去五中,找马克借宿。无论五中多么乱,里面的毕竟是学生,算是一块净土了吧?
我去衣兜里摸面包车的钥匙,结果摸出来几张纸。我打开手电照了照,顿时寒毛直竖,是两张冥币。
这时候,附近村子里的鸡叫了。
鬼使神差的,我想起来党员的话:天亮之前,你得还我双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