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童书警犬出击·义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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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这天早晨,黑豆被关在下房里。下房的门以前是从来不锁的,这是怎么啦?黑豆在屋里大声吠叫,还用爪子把门擂得震山响。没有用,没人理睬它。就听到外面有驳杂的人声和金属的碰撞声,黑豆又有了不祥的预感。

不一会儿,外面传来了阿斗的咆哮。黑豆听出这是阿斗在愤怒,在呼救;还听得出阿斗在移动,在移动,好像离开了红石崖,又在一点点远离九间房……这是怎么回事呢?黑豆焦躁地在下房里奔突,但它无法冲出这座结实的房子。

阿斗的声音消失好久了,黑豆才听到了老主人的脚步声向这边近来。

门开了,黑豆赶紧观察老主人的脸。老主人一脸的郁闷,而且还瘸了一只脚。

黑豆询问老主人出了什么事:“汪汪,汪汪汪……”

老主人摇摇头,叹了一口气,说:“唉,阿斗走了,阿斗走了。”

黑豆箭一般冲出下房,向东厢房后面跑,那边就是红石崖,虎笼的所在。

铁笼子里空荡荡的。阿斗呢?阿斗哪里去了?刚才有杂沓的脚步声和人声,阿斗一定是被那帮人俘去了!

黑豆奔回去找老主人。老主人正坐在正屋的门槛上,两手抚着右脚,嘴里哼哼唧唧的,脸上满是痛楚。刚才帮着抬笼子,老中崴了脚,当时不怎么疼,现在脚踝肿了起来,疼得不得了,都走不了路了。

黑豆跑过去看主人的伤处,呜呜地哼哼,表示关心。

老中挥挥手:“没事,去去。”

黑豆又跑去一次红石崖,跑回来朝主人哼哼,这一回是在问主人:“阿斗不见了,阿斗去哪里啦?”

老中知道黑豆的意思,说:“阿斗去城里了,宗爷把它接去了。没你的事,没你的事。去吧。”说着,扶着墙进房躺在床上,嘴里还在哼哼唧唧的。老中就想躺一会儿,见黑豆进来,抬手指着屋外,说:“阿斗走了,我的脚崴了,都不关你的事,黑豆,没你什么事,你去吧,听到没有,去吧。”

黑豆听得懂的只有四个词:阿斗,黑豆,去吧。黑豆看得懂的还有老主人的手势——去!

黑豆的脑子里拼凑出一些活动的画面:一群人来了,把阿斗俘走,老主人去救阿斗,被那些人打伤了脚……这是黑豆的猜想。黑豆重新想了一遍,就把这些画面当成了发生过的事实。

黑豆又想:老主人受伤了,没法去救阿斗,老主人指着屋外面,是不是让自己去救阿斗?

见黑豆还愣着,老中又说了:“黑豆,去吧,走啊!”老主人不耐烦了。

黑豆确认了自己的猜测,赶紧跑回虎笼去到处嗅。虎的体味很浓烈,而且阿斗出于本能,隔一段路就会撒一点尿液,所以黑豆一下子就逮住了阿斗的味迹线,跟着味迹线很快上了山路。这天没什么风,人、虎还有马的混合味迹线很清晰。黑豆顺着山路下了山,然后上了麻石铺的大道。

黑豆埋下头,潮湿的鼻子牢牢咬住味迹线,一溜烟地跑。

跑着跑着,黑豆认出来前面房屋成片的地方就是上次去治过脚伤的地方(吉桥镇)。味迹线没有进镇子里去,而是绕过镇子上了一条比麻石路更宽阔的碎石路。

经过几次跟主人下山,黑豆已有些经验,知道路上的行人一般是不会侵犯一条狗的,但你得注意给他们让路。遇到狗也没什么,只要你不进屋子,不进院子,狗和狗之间一般也不会发生冲突。生性好斗、喜欢称王称霸的狗毕竟不多。

嗅觉把握着气味,视觉关注着路况,黑豆沿着大路,用从容的步伐一路小跑。不能跑得太急,跑得太快的狗会引起人的注意。

跑啊,跑啊……

味迹线越来越清晰,说明越来越接近阿斗。

前边是一座拱得挺高的桥。

因为桥拱得高,不能看到那边的桥坡,所以当黑豆发现和一头野猪迎面相遇时,野猪已经近在几步之内。这猪比大药谷的那头猪要大得多,庞大的身躯并不比阿斗小多少。黑豆耳朵里“哐”的一声响,脑子里本能地跳出“逃”的念头,但它拼命地遏止了逃的本能。经验告诉它:面对强大的对手,转身就跑常常不是好主意,那会刺激对方追赶你,如果对方比你跑得快,你就麻烦了。

黑豆稳住自己,站定,做出一个“让你先过去”的姿态。黑豆并没有正对野猪,只用眼角的余光留意着。如果野猪扑过来,黑豆会迅速做出反应——跳到河里去。

野猪大摇大摆地走过,连看都没看一眼迎面走过来的狗。

猪走远了,黑豆才松了口气,随即又生出一种莫名的失落。漠视是最大的蔑视,被对手漠视的滋味并不比失败好。

其实,这根本不是野猪,而是一头种猪。种猪被称作“猪郎”,由人牵着走村串户为农家的母猪配种。说是人牵猪,其实常常是猪牵着人走路,它们性子急。黑豆太紧张,没注意猪的脖子上拴着一根绳,没注意猪的身后还有一个牵着绳的人。

随着时间的推移,味迹会随风飘散,淡去,最后消失,黑豆得抓紧时间。

阿斗的味迹一直把黑豆带出十多里,带到了县城近郊一个叫作“菜园子”的地方。那儿有一个面积挺大的荒园子,多年前被居仁堂买下用作种药草,人称“百草园”。因为二林子去了四川,大药谷缺人手,宗爷就让人把阿斗移到百草园来了。

百草园的门关得紧紧的,里头静悄悄的没有人声,但门缝里散发出来的气味告诉黑豆:阿斗就在里头!黑豆可以回去了,它可以把主人领到这里,然后将阿斗找回去,但是,不知怎么的,黑豆就是想看一眼阿斗。分别不到一天,黑豆已非常想念阿斗了,非要看一看阿斗才放心。

黑豆是不敢叫门的,就绕着园墙走,想找一个墙洞什么的好进园子去,可转了好久也没找到一个墙洞。园子荒芜多年,围墙倒还是完整的。这可怎么办呢?

黑豆趴在墙根休息。连续奔跑十多里地,它有些累了。黑豆趴着的地方离开百草园的大门不远,它希望有人进出大门,那样的话它就有了溜进园子的机会。

这是由两个园子的围墙形成的小巷子,因为两边园墙上都漫出树荫来,所以显得很幽深。这里挺偏僻的,黑豆趴了很久也没见一个人来。

没办法,还是回去吧。黑豆正想离开,一个老者推着一辆装满纸箱的胶轮车走进小巷子来了。更巧的是他在围墙边把车子停了下来,坐在车把上抽起了旱烟。

这可是个好机会!黑豆看准了,趁老者不注意,在车子和纸箱上接脚,悄无声息地就跃上了围墙,在围墙上走几步,就到了一面屋顶,赶紧趴在屋脊上向园子里张望。第一眼就看见了一排马厩,马厩里没有马,只有一只挺大的铁栅笼子——关在里面的正是阿斗!阿斗趴在笼子里睡觉呢。园子里没有人,静悄悄的,这正是个机会!

黑豆先是想跳下去,想想觉得不妥——下去了怎么上来呢?

能想到第二步行动的狗很不简单。

等到小巷里的老者推车走远了,黑豆才冲着阿斗吠叫起来:“汪,汪汪……”

经过一番折腾,阿斗很疲惫,正蒙眬着呢,听到狗吠,触电般清醒过来——呀,这不是黑豆的声音吗?

阿斗站起来,循着声音看见了屋顶上的黑豆,兴奋地吼叫起来:“嗷呜,嗷呜……”

它这一叫,就惊动了马厩旁屋子里的人。门开处,出现几个男人。

黑豆立刻停止吠叫,把身体尽量退到屋脊的这边。

几个男人在虎笼边讨论着什么事。

黑豆认出了其中一个男人——大河。黑豆知道大河是大药谷的人,是“主人家里的人”。

看见大河,黑豆高兴极了,赶紧跳进园子,一边吠叫,一边向虎笼这边跑过来。

阿斗更兴奋,嗷嗷叫着,把一条前腿从栅栏缝中伸出来欢迎黑豆。

所有的人都把目光转向跑过来的黑豆。

大河认出了黑豆:“啊,这不是黑豆吗?黑豆,黑豆!”

黑豆跑到大河身边,低声呜呜,用脸颊蹭大河的腿,尾巴摇得腰肢都跟着扭动了。

大河蹲下来捋着狗脖子:“黑豆,你怎么来了?你怎么来了?”

黑豆没法回答,转而奔到笼子那儿用鼻子摩挲阿斗伸出来的那条腿。这是它们常用的见面礼仪。

大河对身旁的长须老者说:“宗爷,这黑狗就是黄芪的儿子,他和老虎吃的一个妈妈的奶,看它们多亲热啊。”

宗爷说:“没见你爷爷来,莫非这狗是自个儿跑来的?它看到阿斗被人接走了,就跟着来了。”

大河说:“我爷爷当时把它关在屋里的,没让它看见接老虎……”

宗爷说:“能瞒得过狗的鼻子吗?”

看园子的老莫说:“大药谷到这里,十多里路呢,这狗不容易。”

宗爷说:“瞧,它们多亲近,不错,是条有情有义有本领的好狗!”

大河唤黑豆:“黑豆,黑豆过来,过来……”

黑豆跑到大河身边,摇着尾巴,仰脸望着大河。

大河说:“黑豆,宗爷在夸你呢。看见没有,这就是宗爷。”

黑豆看得懂大河的手势,嗅嗅宗爷的鞋子,记住了气味,尾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

宗爷好开心,连声说:“好狗,好狗……”又说,“老莫,快给黑豆吃点东西,跑这么多路,它一定饿坏了。”

老莫赶紧进屋里去拿了一盆剩饭来放在黑豆面前。

黑豆也真是饿坏了,吃得猴急,呛起来,咳起来。

宗爷哈哈笑:“瞧,像是三天没吃饭了!”

笼子里的阿斗离开大药谷后就没肯吃过东西,这时候看见小伙伴的馋痨相,忽然有了胃口,也在笼子里大吃起来。

宗爷更开心了,说:“看见了吧,这就是狼吞虎咽,不,是狗吞虎咽,哈……”

大家都笑起来。

宗爷又说:“大河,听你刚才说,我看你爷爷未必知道黑豆来了这里,这会儿一定着急了。还得你辛苦一趟,等会儿把狗送回山谷去。你骑着马能带它吗?”

大河说:“能,二林子带着它骑过马。”

宗爷说:“那就这样。王老板那里的事由我一个人去办,你只要把我送到他那里就回来。送黑豆去大药谷,你今天晚上别回来了,陪陪你爷爷吧。走。”

宗爷和大河匆匆走了。园子里就剩下了老莫。

吃饱了,黑豆和阿斗隔着栅栏并排趴在地上,哼哼呀呀地说着些听不懂的悄悄话。一会儿是老虎的尾巴在狗身上划来划去,一会儿是狗的尾巴在老虎身上划来划去,一会儿两条尾巴绞到了一起纠缠来纠缠去……

这个动人的场面把老莫看得都呆了——真没想到,一只老虎和一条狗竟能这样亲密地相处!

尾巴纠缠在一起,狗和虎都想到了在大药谷看日出的情景。在陌生的地方想着大药谷,就愈发地觉得大药谷的好——大药谷,那是一个多么快活的地方啊!

黑豆忽然想起老主人躺在床上痛苦得扭歪了的脸,就急着要回大药谷去。黑豆也伤过脚,知道那是很痛苦的。黑豆不知道大河等一会儿就会来把它送回大药谷,于是乘老莫不在,便悄悄离开了百草园。靠近园墙的地方堆着一些杂物,从园子里越墙而出是比较容易的。

出了园子,黑豆很快找到了回家的路。来的时候,它跑一段路就会翘起后腿撒一点尿,做好了一路的路标,这是犬类与生俱来的本能。

对一条年轻的、精力充沛的狗来说,再走十里八里本来是没什么要紧的,但黑豆的归途并不顺利——它要面对的是一场大暴雨。

下午三四点钟,天上的云堆积起来,地上的风有劲起来,要下阵雨了!江南的阵雨常常是在这个时段下的。黑豆紧张起来,怕阵雨抹掉它做好的“气味路标”。黑豆撒开四条腿奔跑起来,要和大阵雨来一次比赛。

逆风而行。

一身乌黑油亮的毛紧紧贴在身上,两只耳朵抿在脑袋两侧……这时的黑豆,看上去像是一枚黑色的梭子。它微微喘息以调整呼吸,将粉红的舌头垂在嘴角以调整体温。狗不流汗,滴着水的舌头就是它们高效的散热器。

雨来了!没有前奏,一来就是烂桃子般的雨点。风随即发狂,使雨点变成了一支支的箭。在这种风雨中逆风奔跑,仿佛有人用大水瓢不间断地向你迎面泼水,你睁不开眼睛,一呼吸就会呛着,整个人的感觉不是在奔跑而是在泅水。

这不是二林子举办的泼水节,而是老天爷对黑豆的一次考验。

更麻烦的是,路标没有了。狂风暴雨非常彻底地冲刷掉了黑豆的“尿味路标”。

三岔路口,黑豆失去了方向,在风雨中原地打转——家在哪里呢?黑豆在发抖,不仅因为风雨,还因为一种恐惧。

自从狗这个种族投靠人类,它们在丛林里就已经没有家了,如果被人类遗弃,它们就无家可归了。迷路和被遗弃的结局是一样的,同样会引起狗内心的恐惧。

黑豆看见了一座桥,心头忽地一亮——那头大猪就是在这座桥上遇到的!黑豆又有前进的方向了。

奔跑啊,奔跑啊……

前面又是三岔路。该往哪条路走呢?不知道。

电光闪过,雷声震响。

雷电是猎枪射击声的大夸张。和狼一样,狗对雷电有一种出于本能的恐惧。黑豆决定找个地方躲避一下,于是向离大路不远的一个小茅棚奔去。

茅棚在一块瓜地旁边,本来是看瓜人用于值夜的,这时节瓜地已近收藤,没人住了,是个避雨的好去处。

大风雨完全弄乱了空气中的气味线,黑豆奔进瓜棚时,才发现那里已经有了避雨者——一条湿淋淋的黄狗。

两条狗对视了一下,同时微微晃动尾巴,发出和平信号,然后分别占据了瓜棚的一角。它们体量相当,谁都不敢排挤对方,和平共处是最好的选择。

离得较近,它们很快就认出了对方。狗的大部分清晰的记忆都是靠鼻子存储的,黑豆就是用嗅觉认出对方的:这是吉桥镇上的那条蓬尾黄狗。黄狗的尾巴这时并不蓬松,湿淋淋的有点寒碜。黄狗是用视觉认定黑豆的:这不是那条浑身散发怪气味的黑狗吗?这黑狗的怪味道怎么没有了?

黑豆身上沾染的老虎味道刚被大雨洗刷干净呢。

在威灵显赫的风雨雷电之中,看瓜棚就像一条漂在巨浪中的小舟,两只狗居然产生了“同是天涯沦落狗”的感觉,感情上是容易靠拢的。

黑豆主动摇动尾巴。刚才是求和的信号,现在是友好的表示。

这里不是吉桥镇,黄狗的优越感不复存在,况且黑狗没有了怪味,敌意也无从产生,黄狗欣然接受了黑豆的提议。两个狗鼻子象征性地触了一下,然后就并排地站着了,都抬头望着棚子外面发狂的风雨。

这一回,黑豆学会了一种处世方法:主动去交朋友。

风雨过后,蓬尾黄狗把黑豆领到了吉桥镇。到了吉桥镇,黑豆就认得去大药谷的路了。多一个朋友就多一条路,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