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盛怒已极,舌根僵硬,半晌怒哼一声;“哪一个行刺帝室,出来领死!”
在缨络身周的五个道姑中,背对着我的那道姑头发花白,却是英气逼人,不逊男子。她一甩拂尘,站起身来。
“无量寿佛,贫道武清玄起手。”
“武清玄,你行刺宗室,罪同谋逆,论罪当剐!”
“哈哈哈哈,”武清玄一甩拂尘:“呼延昭,宋室都亡了,连二帝都肉袒出降,成为俘虏,这小娘子还称什么宗室、公主?再说,你可知这赵缨络是何人?她是玄女后嗣,生有星瞳,善于蛊惑人心。玄女一族,乃是大巫的血脉,善能妖言惑众,降灾致祸。适才我师徒好生请她说话,我这些徒儿只是看了她一眼,便有十来个被她这邪眼妖术蛊惑,跌下瀑布。这下面若是实地,我这些徒儿岂不摔死了?幸亏她这《归藏》只是初学,运用不熟;更亏得老道见机得快,先刺瞎了她双眼,否则我们这些人,岂不是要尽数死在此地?”
“你颠倒黑白,好不知羞!若不是你们这些人存心不良,强掳帝姬,施以刑讯,逼要《归藏》真经,她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施术自保?何况这下面乃是水潭,摔不死人,你这老道恁地狠毒,就要刺瞎她眼睛!再者,《归藏》本来不是你的,你人心不足,强取豪夺,枉你还是修道之人,呸!我看你修的是猪狗不如的畜生之道!”
“呼延昭,你这话大错而特错。《归藏》是上古三易之一,记载的是天道运行之法,便应为天下人所有。这赵缨络一得《归藏》,便要自秘,只想着自个儿得道成仙,丝毫没有普渡众生之念。我正教中人听得了这个讯息,都感义愤填膺。凭什么她是朝廷公主,不费半点工夫,便能修炼真诀,成仙得道;凭什么我正教中人青春作伴,皓首穷经,敲烂了木鱼,翻烂了道藏,施尽了粥饭,做绝了好事,还要重堕六道,受轮回流转之苦?凭什么我丈夫娄师寰一生行侠仗义,问道访仙,最终也难敌生死大数,这样一个好人,生一场大病便死了?凭什么她于天下无尺寸之功,便可以以青春妙龄,驻颜不老?老道便是不服!识相的,自己灰溜溜滚蛋,老道念你对国家颇有微功,饶你不死。否则,老道施开仙法,连你这双招子也一并留下了!”
我冷笑道:“你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你这小弟子的性命不要了?”说着用刀尖挑起云珠子的下巴。云珠子见我盛怒异常,随时会一刀将她杀了,甚是惊惧,脸色苍白,倒甚是倔强,虽然抖如筛糠,却并不求饶。
武清玄朗声喝道:“子云!你为光大正教的事业而死,重于泰山!我茅山派会记住你的!为师学会了《归藏》真诀,长生不老,定当寻找你的下一世,到时候好好报答你!你放心地去吧!诸弟子,摆降魔剑阵!”
群道姑齐齐掩在武清玄身前,七人一排,列成三排,长剑错落,前七人滚地而前,专砍足胫。后七人从她们头底飞过,分刺我的上半身。我一掌将云珠子击得晕厥,一边疾步退避,一边喝道:“狗屁剑阵!你们这些女娘们儿没打过仗,研究出两三手耍猴戏的功夫,也敢在禁军面前现眼!”双手将斩马刀向前飞掷,同时连发三箭,每发一箭,便射中一名道姑的麻鞋,将她们的脚掌钉在地上。随即抛下硬弓,和身扑上,接住空中落下的斩马刀,人已闯进了乱作一团的剑阵之中。这时一名少年道姑已经挺剑刺来,我挥刀一砍,那少年道姑连人带剑,都被斩成两断。
我见她们是女流之辈,先前本已手下留情。此时一见了血,杀气入脑,已然无可遏止。长刀飞舞,一刀一个,又砍倒六人。道姑们发一声喊,都惊惶散开。
就在这时,老道姑武清玄不知从何处飞跃而下,喝一声“禁”!正踏在我的影子上。
我突然觉得全身肌肉痉挛,双手举刀欲搠,却连一根小指头也动弹不得。
武清玄从我手中接过斩马刀,朗声笑道:“匹夫之勇,也来逆老道的龙鳞,这下看你如何嚣张!老道本想取了你这双招子,现在老道改主意了,我要先斩断你双手双足,将你做成人棍,却不速死,让你亲眼看看老道如何炮制你心爱的小妖妇!”
我心中一酸,闭目待死。
武清玄举刀欲砍,一时又变了主意,问道:“顺德帝姬,这位荡寇将军对你倒甚是有情有意呀!你若想救他,只要肯背出《归藏》真诀,我便饶你二人两条小命,也不是不能商量……我差点忘了,殷子华,将她颈上的定魂针拔去了,让她说话!”
我这次才注意到,缨络周身上下,被插了几十根两寸来长的极细银针,似乎是封住穴道、防她施术之用。一个道姑将她颌骨后的两根银针拔去,缨络嘤咛一声,喊出声来:“将军!”
“你速作决定,老道现已搜得了你这拓片,要破解其中的文字,也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我数到三,你若不答应教我,老道便要下手了!一!”
缨络用无神的眼睛朝向武清玄,满头长发忽然无风而舞,口唇大张,发出极尖锐的一声嘶鸣。那叫声尖锐之极,似鬼啼枭叫,我只觉眼前一黑,若非整个人被武清玄的邪术定住,非栽倒过去不可。武清玄也是站立不稳,后退一步。
就这一步的工夫,她左足已经离了我的影子,我登时感到全身已能活动,我猱身而上,伸手成爪,“扑哧”一声,两根手指戳进了她的眼睛,将武清玄的双目挖了出来!
武清玄栽倒在地,手捂双目,又惊又痛,嚎叫不已。我对她怒极,扑到她身上,提起拳头,对她面门猛击数拳,武清玄牙齿皆落,鼻梁歪斜,头骨碎裂,七窍流出鲜血,显是死了。
我从腰中拔出佩剑,大踏步走向缨络身边的那四名中年道姑。那四名道姑被吓得傻了,连连后退。我双目欲裂,咬牙道:“这些针是你们扎上去的?”一人一剑,全都杀了。其他道姑惊骇欲死,尖叫着逃散,我也不去追赶。
我抱起缨络,拔去她周身银针,缨络显得极为痛楚,脸色苍白,久久难以说话。我将从武清玄尸身上搜出的拓片塞进她怀里。搂住了她,望着她已盲的双目,心如刀割,浑身发颤,道:“我……我实在该死,你……你……的眼睛……”
“唉,咱们又杀了这许多人……”缨络搂住我脖子,靠在我怀中:“我昨夜想到今天要离别的情景,心如刀割,只怕届时难以割舍,反而误了你的性命,故而不辞而别。没想到……一离了你,便落在这武清玄手中……”
我替她擦去目下鲜血,柔声道:“别说了,从今以后,我绝不离开你半步,再也不会叫人动你一根毫毛。”
缨络勉力一笑道:“你这痴人……我双眼虽盲了,心眼已开。色身无常,如春花秋叶,本就留它不住。这三两日,我就要尸解离魂,这双眼睛有与没有,也没什么分别了。”她以失神的双眼盯着我,脸上柔情无限,似悲似喜:“只是‘怨离别’是人生三苦。现下就算不愿经历这一苦,也是不行了。老天爷不让咱俩好聚好散,那咱们就一起走完最后这一段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