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时候,只觉鸟鸣山幽,身边的缨络已然不见了。
我一惊,奔至洞口,四下张望,哪里还有她的踪影?
我穿衣带甲,提刀奔至谷中,援溪疾向下行,却始终看不到她的身影。
从清晨奔至午后,我已奔至这条山谷的尽头。昨夜下了大雨,山水猛涨,这山谷的尽头却是一片小湖,四周都是森森峭壁,依然没有她的影子。
我见这里不像有墓道的样子,又疾步向回奔去,沿路在山溪两边留心寻找类似墓道入口的布置,一气奔了十余里,却是一无所获。眼见又回到了昨夜栖宿的那个山洞下面,我抬头仰望那洞穴,心中凄苦,喃喃苦笑道:“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一阵香风从身后吹来。我惊喜地回头一望,却是缨络。我大喜奔到她身前。
“你……你不是自己去了吗?我还以为你已下入地底去了。”
缨络一怔,眼波流转,敛袖遮颜到道:“说来怪羞人的,我本欲自去,奈何水急沟深,步窄难行。你能背负我前去吗?”
我冷冷哼道:“负你前去,你不怕我把你掼到岩石上摔死吗?好朋友,你绑了帝姬,又想暗算于我,还是以真面目相见吧!”
缨络一怔,随即以手指我,笑得花枝乱颤,身形猛地向后飘出一步,身形一摆,竟然变成了一个美貌的少年道姑。那道姑鹅蛋脸,容貌倒也甚美,不过十九二十岁年纪,声音娇媚,说道:“呼延昭,你这小子倒甚是机灵,瞧你不是修行人,竟然瞧破了姑奶奶的‘圆光’之术。”
我哼道:“我认得你是太后驾前红人、宫中侍奉丹药的云珠子,你将帝姬的形貌声音学得甚像,你未说话时,我本已被你骗了。只不过帝姬雍容华贵,光风霁月,你这般以袖遮颜,矫揉造作,老子看你不像帝室的公主,倒像是教坊唱曲儿的,故而识破了你。只不过你既知帝姬穿的是什么衣服,想必帝姬已被你们绑了去。”我一边说,一边注意到两侧山岭树影摇晃,藏得有人。“你师父向仙师呢?叫正主儿出来说话,免得你小小年纪,受人蛊惑,枉自在我刀下送了性命。”
云珠子格格一笑道:“呼延昭,实话跟你说了吧!我道号云珠子,本名却要掉个个儿,叫做朱子云。我和向子扆同是子字辈,他不过是我师兄,并非师父。若论单打独斗,你或许比我强了那么一些些儿,然而我师父若是大展仙法,登时便要叫你死无葬身之地。只不过我师父怜你是个国家栋梁之材,日后兴复故土,还用得着你,故而派我将你迷翻,抬出谷去。没想到你竟然不上当,这可教人难办了。”
“废话少说,还回帝姬,放你走路。你若伤了帝姬半根寒毛,仔细你的脑袋!”
“哟,光杆将军,好生威风呀!”云珠子格格娇笑道:“茅山派的出来!姑奶奶倒要看看,你砍不砍得下这许多脑袋!”
我心中一动:“他们已经掳了帝姬,徜若已经出谷,本没有必要再跟我纠缠。现下叫人来将我缠住,则帝姬必定还在谷中,而且我刚才东奔西找,必定离她已经很近了,所以他们才如此心急,冒险要将我除去。想来缨络不是被绑至林中,就是被这帮臭道士使障眼法遮掩住了。”
我四下一望,从林中蹿出了二十余个女道士,人人手持长剑,向我围拢而来。我料定帝姬还在谷中深处,不愿与这些娘子军罗噪,冷笑一声,喝道“少陪”,提刀绕过云珠子,疾步向谷中奔去。耳边忽听一阵破风之声,我疾向右侧趋避,一篷绵密的针形暗器暴雨般擦着我的身子射过,在阳光之下,这些针显出幽蓝之色,显然喂有极厉害的毒药。
我心中大怒,杀意猛起,也顾不得这些人是女流之辈。我见前方有个断崖,是个落差约两三丈的小瀑布,足下不停,飞跃而起,抓住山壁上一棵粗藤,飞荡而下,空中一个转身,头下脚上,用左足挽住树藤,摘弓搭箭,半空中倒着疾射一箭,射倒了追在最前面的一个穿杏黄道袍的道姑。只听身后有人叫“师姐”,有人叫“师妹”,便有几个道姑停下来抢救那中箭之人。我落下地来,继续发足沿溪疾奔。
未奔几步,我便瞧见一袭鹅黄道袍正在右边的山壁和树梢上纵跃飞行,手持宝剑,其速奇快,远逾猿猴,已然追上了我。我心中一惊,早听说道士会驾趁脚风,难道这云珠子小小年纪,便能驾风而行?
云珠子从山壁上凌虚飞下,空中挽了七八个剑花,剑刃忽伸忽缩,整个人笼罩在一层光影里。我也不管她虚招实招,这些江湖游斗的功夫,尽是花法,实战临敌,只能晃人眼目。我拎刀直劈,刀剑相交,“当”地一声,云珠子跌跌撞撞后退三步,长剑险些脱手,我正要舞刀直上,云珠子突然后跃一丈,剑交左手,口中念念有辞,右手小指尖上起了冰盘大的一点火光。我见她袖中突然出现一个红点,正在迅速燃烧,知她袖中必有以火药为引的厉害暗器,忙绕着她的身周疾奔。才跑出两步,便见她的袖中雷声轰轰,射出四十五道电光,追着我的身形射来。
我险险躲过雷火轰击,舞刀横斩而去,云珠子不敢抵挡,将脚一跺,左手一扬,整个人竟凌虚飞起,又飞到四五丈高的山壁上去了,她立在一棵小松之上,左手手中已多了一柄极小巧的连弩,连射四五支弩箭,射速奇快。我东闪西避,还了一箭。她在高处无处躲避,只得再次纵身跃下,这次还未着地,便挥出左手,整个人如同有绳吊着一般,又飞荡到七丈开外。
这次我已恍然大悟,原来她高来高去的机关便在袖中。我两人一边沿溪疾奔,一边以弓弩互射。她射完连弩,又掷飞镖,随后又掷霹雳弹,袖中的暗器简直无穷无尽。我一边疾奔,一边挥刀劈断一棵大毛竹,随即奋起全身之力,掷向她必经之路前方的山壁。此时她正以“飞虎神抓”之术在山壁上飞荡,神抓的天蚕丝被这棵突然飞来的大毛竹一格,云珠子的身子立即失了重心,在空中摇摆不定,向下坠落。我疾跃而出,抓住她的后心,斩马刀用力一挥,斩断了天蚕丝。随即挥刀架在她的脖子上,厉声喝道:
“你们把帝姬藏在哪里了?我只数三声,你若不答,我便一刀宰了你,再抓你的师姐师妹来问!一、二、三!”
我提刀就要砍,突见她眼中露出茫然和害怕的神色,想到她刚才装成缨络,甚是相像,心中微一犹豫。转念又想:也罢,留她一条性命,到时找她的背后主使,交换缨络。
这时,身后的那群道姑都已奔至。看见我制住了云珠子,其余道姑全都慌了手脚,不知所措。
我哼道:“你们一群女流之辈,学得一些三脚猫的功夫和害人的术法,便自以为可以横行江湖,予取予求。可惜没学过兵法,首脑被制,便束手无策,人数再多,也是添头,凭白让人砍了脑袋。你们谁肯说出顺德帝姬被你们掳到何处去了,我便饶了这小丫头的性命。否则老子一刀将她砍了,再将你们这些女娘们一个个都捉来砍了,老子再守在谷口,等你们的师父,不信他不出来!”
一众大小道姑惊得齐齐后退一步,你望我,我望你,半晌,一个中年道姑挺身道:“呼延昭,你敢自去我们师父跟前领死,那是再好没有了。”
她们回身向我和云珠子刚才跌下的小瀑布走去,我押着云珠子跟在后面,过不多时,已到瀑布之下。
那中年道姑朗声叫道:“师父,徒儿等没用,大家不是呼延昭这厮的敌手,被他制住了子云师妹,请师父亲自出手,诛杀此贼!”
我眼前的空气突然似水波般一动,瀑布之下的一块大青石上,突然出现了缨络的身影。五个道姑围在她身边,正在念诵经文。缨络委顿石上,容色憔悴,衣衫零乱,神色痛苦不堪,皮肤上的每一道血脉,似乎都隐隐透出碧光。她乍听见我的名字,又惊又喜,强挣扎起身,四处张望。然后她双目之中,却各流下一行细细的鲜血。她的那双星瞳,竟然被人刺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