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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三九乱政(3)

恰好守雄带着邓开武押运万斤白糖到重庆去了,不在家。守信率众老幺持枪与团丁对峙,美姑不敢惊动在后坝园中念佛修身的六指老娘,怕她急火攻心出毛病,忙暗中派人飞马赶到城里救济院,报告老头子家里出了大事。谢二爷一听,怒火中烧,急急赶回谢家湾,同麻相九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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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相九身材粗壮,满脸大麻子。只读了三年私塾,略识几个字,却诡谲奸诈,贪婪好色。他知道谢家在地方上是望族,二爷是赫赫有名的缙绅名士。可恨死谢二爷坏了他霸占巧云的好事。这浑水袍哥流氓,朱章甫总舵爷一死,更无顾忌,做事顾头不顾尾,烂条一打定,天王老子都不听。他见二爷回来了,喝叫陈团总令团丁举枪将二爷团团围住,美姑冲过来将身一挡,厉声喝道:“哪个敢动我男人,要你有命活不成!”

麻相九嬉皮笑脸说道:“早听说谢二爷婆娘一朵花,今日一见真不差。本局长和你男人要说话,你来插嘴瓜不瓜?先警告你,老子今天是执行公务,别逼我开枪!”

美姑鄙夷道:“看你长得像冬瓜,满脸麻子大开花,一派烂眼二流子,臭烘烘一堆牛屎。内江人硬是死光了,要你这个妖怪来当啥子局长哟!”

麻相九恼羞成怒道:“喂,你们谢家莫得男人嗦,找个婆娘出来主伙哇!”

美姑还要开口,谢二爷轻轻把她拉一边,低声说道:“人鬼分阴阳,这家伙杀人放火的事做得出来,要当心提防。”

然后对老麻道:“麻胆大麻局长,你拿刀带枪私闯民宅,啥子意思?是要明火打劫,还是要绑票拿人?谢家湾不是浑水码头,你要放明白点!”

麻相九冷冷一笑,装模作样地说道:“谢继善,你家大少爷谢守雄,伙同你家糖坊管事邓幺师邓娟凤父女,持枪抢购张家乡陈团总的围棚甘蔗。这件事你晓不晓得?内江县商会和陈团总的状子都送到我这里来了。今天本局长是来抓人过堂,公事公办哈!”

谢二爷哈哈笑道:“抢购围棚甘蔗,是肖局长肖家第一个带头干的,你为什么不查不抓人?我们谢家围棚甘蔗被肖家一抢而空,我们不出去抢购,糖坊开榨就莫得甘蔗,糖商订的货就拿不出来,谢家连同老幺百多号人,就只有喝西北风。你说我们该不该出去抢购?再说拿钱买甘蔗又不犯法,你凭什么来抓人?”

麻相九鸡蛋里挑骨头地说:“买甘蔗不犯法,那你不该带枪去估倒抢噻!”

二爷据理力争道:“都是拿现大洋去订的围棚甘蔗,哪个拿了枪去估倒抢?去订货,身上背几百现大洋,不带枪拿给棒老二抢嗦?陈团总今天也在,你问他,是他先带人带枪逼住不放,还是谢守雄先亮枪?”

娟凤在一旁,猛然被陈团总双手拦腰紧紧挟持住,她施展拳脚,死力挣开陈团总的手,拉着湘纹往里屋飞跑,一边大声喊道:“是陈团总先动的枪!”

陈团总拿着手枪,飞跑过去推开湘纹,把娟凤一把抓过来抱在怀中,大声吼道:“是老子先动的枪又咋个,哪个喊他来先抢我的围棚甘蔗?”

谢二爷理直气壮地说:“你听到了噻,是哪个先动枪,麻局长麻团总,做事要讲公道哟,不要拿了别个的坨坨钱,断歪歪道理哈!”

麻相九竟然厚颜无耻地答道:“要求我讲公道断道理嗦,可以。男的来求,提前(钱)来说,女的来求,日(奸)后再说。我就是拿了别个的坨坨钱断歪歪道理,咋个嘛?二天你拿钱给我,我也给你争歪歪理!听到说救济院你一下就捐两百块大洋,不如拿给我,我帮你结了这场官司。”

一听这话,谢二爷气昏了,大骂:“无耻之徒,无耻之徒!”

一展拳脚,吓得麻相九连退几步,慌忙喝令团丁端枪上前顶住二爷。谢守信大为恼火,也令老幺持枪将老麻围住。可惜糖坊内只有十几个武装老幺,不是几十个团丁的敌手,僵持之下,另有十几个团丁在陈团总指挥下,将邓幺师和娟凤父女俩强行掳走。邓幺师挣扎道:“二爷,你莫担心,我不得怕,看他几爷子耍啥子板眼!”

娟凤双手被两个团丁反扣住,挣扎着高喊道:“湘纹,守雄回来要他来救我!”

谢二爷被团丁用枪逼住,动弹不得,气得脸色苍白。美姑和湘纹急忙想去护住娟凤,被团丁强行挡开,湘纹气恨恨地对麻相九吼道:“麻子二流子,你龟儿乱抓人,要你猫抓糍粑脱不到爪爪!”

麻相九皮笑肉不笑地说:“范千金,说句实话,今天来抓人就是你亲大舅的主意。我老麻做事,做了就不怕!只怕是你婆家糖坊脱不到爪爪的事,是和尚敲木鱼,多多多呢!”

说完带了队伍,耀武扬威地走人。此时从门外又进来两个公事模样的人,板着脸孔问二爷道:“你是不是谢继善?”

谢二爷点头称是:“找我有啥子事?”

其中一人阴阴一笑说道:“我们是县三费局的,找你核对一件事。”

谢二爷已明白这一切是三九布的局,冷静下来。他笑一笑说道:“啊,搞火是你们三鬼罗刹肖局长又打烂条了嗦,说嘛,啥子事?”

那两人脸色一变:“说个屁,我们局长来找你说话!”

说完,如狼似虎扑过来,二爷两手一分,两家伙跌了个嘴啃泥。十几个税警荷枪实弹,气势汹汹冲过来,举着长枪将谢二爷一家人团团围住。从后面慢慢走进一个人来,正是肖承九。他中等身材,头发梳得油黑发亮溜溜光,三角眼,斜挂眉,下颚尖削,颈上两处赫然疤痕,据说是当年生梅毒大疮留下的纪念。

他满面笑容地说道:“亲家,世兄,你硬是个大忙人,大驾难见一面哟!都是一家人,莫动手,莫乱来,还是喝茶摆道理。咋个,亲家理道的,来你们谢家糖坊,还是该赏杯茶喝,赏根板凳坐吧!”

二爷挥手抖抖衣衫袍褂,哈哈大笑道:“肖局长,肖世兄,你们三九二十七,内江变天气。有板眼尽管现,我谢继善不在意!”

叫老幺在露天坝摆桌上茶,两人坐下来慢慢品,看耍啥子好把戏。美姑和湘纹见了,要过来说话,二爷一挥手制止了,她俩盯了肖承九几眼,默默退回房去了。守信是肖家侄女婿,过来与大舅见过礼,退在一旁,冷冷看着肖承九。

喝了头开茶,肖承九突然开口问道:“谢二爷,你家糖坊是不是有个本家名叫谢广谱的人?”

二爷一想,糖坊确实有个叫谢广谱的人,是五服以外族人,身强力壮,饭量很大。在货栈搬运送货守仓库,一直住在城里。“是有这个人,他怎么啦?”

“他没怎么样,只是出首告了你们谢家。”

二爷坦然一笑道:“我们谢家一不偷二不盗,三不在妓女床上乱撒尿,告我何来?肖局长,只要他有根有底,拿得出真凭实据告我,本二爷心服口服,该打板子该脱裤子,没有二话。如果要栽赃陷害,编起筐筐来整人,只怕是惹得起,扯不脱哟。”

肖承九也不多说,叫跟在身边的文书:“把谢广谱的首告状纸拿来,念给谢二爷听听。”

那文书拿出一纸告状,朗朗有声地念了一遍。二爷和守信仔细听了,原来是首告谢家四年来偷漏了两千多万斤白糖课税。某年某月某日卖出白糖多少,什么包装,什么船运的,十分翔实。

二爷听完,冷冷一笑道:“这课税我家有税票,码头上有存根,收税有公事人。他说我偷漏了就偷漏了吗?你三费局收税的公事人干什么吃的?这么多年,漏收这么大笔税款,简直是天大笑话。肖局长,你网罗我的罪名,从这里下手,恐怕莫啥子搞头。”

肖承九不吭声,文书又拿起一纸公文念道:“经稽核处查实证明:谢广谱首告属实。其首告年月日俱无谢家糖坊课税存根。且遍查近四年来课税记录存根,均无谢家糖坊课税记录。”

他停了一下,抬头盯着谢二爷诡笑道:“谢二爷,你说你有课税税票,拿出来我们看看呀?”

谢二爷嘿嘿笑道:“原来我家的课税都飞了,怕是飞到肖局长私人荷包里去了吧。守信,你快马到货栈将历年的税票拿来,请肖局长过目。”

守信答应一声,转身出去。一顿饭工夫,他气急败坏地跑了回来,喘气吁吁地告诉二爷:“爸,货栈保存的历年税票,全被偷了!”

肖承九冷笑两声,也不理会。那文书又再拿起一份供状,继续念道:“这是码头稽税员刘和礼的供状,承认某年某月某日收受谢家贿赂多少,开出多少张假税票,让谢家糖船启运过关,也十分翔实。”

肖承九立起身来,装模作样吼道:“此人怎样处置的?”

文书恭恭敬敬回复:“此人已撤职查办。”

肖承九穷追不舍地问道:“现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