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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兵象于行(2)

谢二爷接到大哥电报,知道巨款已到手,建立蜀军有望,便告诉守雄,叫他和表哥曾广方同到重庆乘船去上海投大伯。二人第一回出远门不小心,船到南京下关码头钱袋被盗。他俩追出来,偷贼挤进下船人群中,边钻边逃。守雄、广方年轻气盛,怒火中烧,飞身追下船,却四顾不见了那偷贼踪迹。

二人身无分文,只好去拜码头借路费。帮中人见他俩长得虎背熊腰,准备伙同去劫军火,却未明说。答应过了明天晚上进了财喜,送一笔花红。

第二天,帮中一个小头目叫两人在码头上巡哨,悄悄告诉他们盯紧靠码头的日本货轮“新亚号”,今晚子时一刻有动作。守雄和广方才晓得要劫货,不敢怠慢,守住码头不敢离身。

过了晌午,他俩见从上海来的客轮靠岸,一队士兵护送着继德和王希闵大踏步走下船来。大为惊喜,赶忙挤上前去,守雄高声呼叫大伯。继德猛听有人用四川话高喊,仔细一看,竟是侄儿守雄和广方,赶快走了过来。叔侄们离奇邂逅,紧紧相拥,分外亲热。守雄向大伯说了船上被盗,流落码头的经过,众人唏嘘不已,叔侄三人热泪盈盈。继德忙带着他俩去酒店吃饭。一摆龙门阵,听大伯说是今晚来收货。守雄晓得下关码头只来了一艘货船,心中一震,连忙问道:“是不是日本货轮‘新亚号’送来的货?”

继德大为诧异:“你娃娃咋个晓得呢?”

守雄跟紧又说一句:“晚上子时一刻在下关码头收货。”

一桌人顿时放下筷子,都惊奇地瞪着他。

守雄忙将实情相告。希闵和继德闻言大惊,饭也顾不得吃了,即刻召集大家紧急磋商,安排当夜怎样安全接收军火。

是夜亥时,一艘南京烟草稽查司令部的火轮破浪而来。一连荷枪实弹的稽查士兵,气势汹汹登上“新亚号”,喝令对整船进行检查。百多名士兵杀气腾腾,日本船长中规中矩顶礼接待。希闵也不与他多言,从怀中摸出货票,要他将军火如数搬运到火轮上。那负责押运军火的大仓洋行大班,走上甲板一看,竟是王希闵和继德亲自率兵前来提货,顿时傻了眼。希闵用日语申斥大仓洋行不守信用。泄露机密,制造火拼,妄图劫货。如此恶行,无异海盗,有辱日本国家声誉。

船长听了,大为恼怒,冲上去“啪啪啪”,狠狠地掴了大班几耳光。那大班连连九十度鞠躬认错致歉。船长不听,令海员将他绑了,丢进底舱。

火轮装完军火,继德带着守雄、广方星夜离开南京,逆长江而上,把军火送到了蜀军集中的宜昌大营。熊克武得讯,赶到宜昌,将部队整编后分乘木船,沿江入川抵达万县。继德与川东袍哥关系极深。部队抵达之日,万县的袍哥总舵爷设宴接风。继德叫守雄来拜了码头,认总舵爷做了师叔。

酒席间,继德问起当地民情。那总舵爷欲言又止,皱眉叹息。酒过三巡之后,大家都微带醉意,舵爷才向继德诉苦,说这万县原巡防军管带刘汉卿,表面上反正了,骨子里却仍是清廷一条凶恶走狗。全城的革命党人,他抓一个杀一个,毫不手软。对参与革命的哥老会员,也抓了十多个丢在大牢里,硬是不放人。总舵爷去交涉了几回,他要三百块大洋才放一个人,否则格杀勿论。眼下已凑了两千块给他送去了,却仍咬住一个人也不放。放话说要凑齐三千九百块才一齐放。继德听了,顿生警惕之心,令川军各部人不离枪,加强戒备。

当天深夜,继德与守雄、广方在栈房中灯下摆龙门阵。突听房门敲得“咚咚”直响。三人提起手枪,轻步上前隔门询问,却是总舵爷派人来送密信。

继德开门接过密信,灯下展开一看,不禁大惊。

总舵爷从衙门获悉了一个紧急消息:刘汉卿称蜀军乃临时拼凑的一群乌合之众,准备发起突然袭击,将蜀军一举全歼。

继德不敢怠慢,将密信交给熊克武。几人一合计,令喻培隶和守雄、广方带了一个连队,乘夜向刘汉卿部发起袭击。不到两个时辰,打得刘部士兵四散溃逃。刘汉卿一看大事不妙,慌忙翻墙逃跑,守雄和广方提枪紧追不舍,前面街口窜出一队人马,来援助蜀军的袍哥兄弟伙将刘管带拦截抓获,押到蜀军司令部。

第二天,蜀军在万县召开公审大会。老百姓万人空巷前来参加,纷纷唾骂刘汉卿贪赃枉法,残杀无辜。熊克武即令士兵将刘汉卿押赴刑场枪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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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克武率军进驻重庆江北,纪律严明,秋毫无犯,深得百姓人心。

谢继德带着谢守雄和曾广方,化装过江潜入城内,与重庆革命党人取得联络,得到倾力帮助。重庆党人冒着生命危险,将民防军从上海购买回来的五千支德国造步枪和弹药,暗中全部装船,渡江运送到江北蜀军大营。并鼓动原来的民防队员,纷纷渡江过来参加蜀军。

一时间,蜀军势力大壮,建制成六个团。武器装备雄冠全川各师。

时任重庆镇守使的胡景,就是支使万县刘汉卿袭击熊军的后台。他做贼心虚,如热锅上的蚂蚁,内外坐镇不住了。细看川东局面,自己从成都只带来一个团,加上重庆地方上的兵力,打肿脸充胖子也凑不够三个团。熊克武若一翻脸,一口吃掉这些队伍,自己这个狗屁总长,恐怕连性命也难保。他心急火燎,连连密电省都督尹昌衡,详叙川东情势,自己宁肯丢此乌纱帽,请求将重庆镇抚府裁撤。

尹昌衡与胡景有师生之情,生怕老师在重庆吃亏丢命,明令裁撤重庆镇抚府,将老师调回自己身边。随后任命熊克武为川军第五师师长,兼重庆镇守使。

胡景回到成都,虚有名衔却无实职。他是一个热衷富贵、善于钻营的政客,几经盘算,居心叵测地怂恿尹昌衡,要他率兵西征川边,建功立业,以树资望,威镇四川各州县军队和地方势力。并波及滇黔,为将来做“西南王”奠定基石。

尹都督满脑壳豆腐渣,竟听信胡景的“妙策”,将都督一职交给他代为署理。谁知尹昌衡刚到川边,胡景便通过在北京为他做坐探的堂弟胡忠,婉转走袁世凯的路子,发表他由署理转为真资格的都督,把他的高足尹昌衡丢在川边陷起。

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胡景当上都督,一手操纵选他堂弟胡骏当了省参议会议长,竭力挤兑尹昌衡原都督府班子人马,又任命他表弟陈杰为四川巡按使。他见袁世凯派人到上海暗杀了同盟会领袖宋教仁,诬革命军总司令黄兴为“捣乱分子”,褫夺上将军衔,全国通缉,又向五国银行借款,大举增兵策划对付革命党。心领神会,便在四川使尽阴险毒辣手段,排斥打击革命党势力。对革命党人捕的捕杀的杀,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袁世凯倒行逆施,触发了全国“二次革命”。癸丑年七月,孙中山登高一呼,江西首先于湖口起兵,接着南京、安徽、广东、湖南纷纷起兵响应。熊克武响应孙中山号召,在重庆起兵讨袁。参谋长但懋辛指挥,兵分两路,一路西上,一路南下。但懋辛深谙兵法,亲临前线督战,打得胡军落花流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熊克武将筹措军需重任交给继德,令他在重庆,以铜元局为厂址协助任鸿隽创建电力炼钢厂,收集民间铜铁,制造枪支弹药。临行前,继德把守雄、广方叫到跟前,正起脸打招呼:“眼下正当多事之秋,川政变幻莫测,川军鱼龙混杂,前车可鉴。我和你俩在第五师军中身份,切不可让内江当地人知晓,免得又祸及你们老子和家业。炼钢厂建成之日,你两个还是一边跟老子读兵书学日语,一边来这里上任,守雄当护厂大队长,广方当副大队长。”

继德喜欢守雄,平日里要他多读兵书。因日本是比邻强国,中国人当时都以其明治维新强国之路为楷模。他要守雄和广方跟自己学日语,多谙强兵强国之道,要把自家全套本事传给他俩。守雄自然晓得大伯苦心,连声唯唯。告别大伯,和广方一起跟随喻培隶西路军大军,冲锋厮杀。克永川,破隆昌,打回内江。二人向喻培隶团长告假,换了便装,回到梁家坝谢家湾看望家人。

喻培隶兵到内江,粮草不济。想到仗义疏财的同党知交曾吉朋,甜城首富,应该能帮自己一把。便带两个警卫,策马赶到龙门镇梁家坝,不想开门迎接他的竟是手下见习排长曾广方,挺身一敬礼:“喻长官好。”

培隶还礼一笑道:“把你老子唤出来陪我喝茶。”

话没落音,曾吉朋已从龙厅飞跑下来,紧抱着他叫道:“培隶兄,想死我了!”

二人亲热相拥走到左厢房内客厅坐下,曾广方连忙奉上热茶,领着两个警卫兵到自家屋里去了。喻培隶军人爽直,开门见山三言两语把眼下的难处说了。曾吉朋将胸脯一拍说道:“小事一桩,我立刻命令管事到四乡为你们征买粮食,明天就会源源运到。你放心,我儿子还在你手下,总不能让他饿着肚子跟你去打北洋兵吧。”

两人哈哈大笑。喻培隶全团驻扎在军事要塞椑木镇,第二天,曾家的佃户帮工肩挑背扛,用鸡公车架架车把大袋大袋的粮食送进了军营,曾家还在河边渡口码头,建了一个讨袁军接待站,给军人敷伤贴药,洗浆缝补,代写书信,组织乡镇民众送鞋袜毛巾,搞得很是闹热。谢二爷晌午后听到消息,也叫邓开武、徐二娃、古三杀了三头猪十只羊宰了二十只鸡,连夜送到椑木镇军营。只是大哥打了招呼在前,叫老幺们不要张扬。守雄戴了顶烂斗笠悄悄跟了去。但见椑木镇军民混杂,人来人往,一眼瞥见麻相九肖承九几个大爷在镇上酒馆饮酒划拳,一伙倥子站在门前四望探风,便拉下斗笠匆匆走过。好不容易在码头找到曾广方,见他一身戎装,在那里指手画脚。拉他到一旁问道:“大表哥,大伯打了招呼又打招呼,我俩在五师军中身份,切不可让内江当地人知晓,你咋个还帮着大表叔在码头大搞接待站?北洋政府现今势力很大,如打回内江,岂不给家里惹祸!”

曾广方搔了搔头,无可奈何道:“军中粮草接不上,喻团长怕弟兄们饿肚子,到我家找到我老爸求急。三言两语就定了板,大表叔吩咐的话我就不敢说了,既已如此,听天由命吧!”

守雄告诉他麻相九肖承九一伙都在镇上探风,此等蛇蝎鼠辈不可不防,嘱他回去转告父亲多加小心,自己再不要多出面。

这回,六指老太太曾玉兰和谢二爷美姑见守雄突然风尘仆仆赶回家,十分意外。几个孙儿中,曾玉兰最疼爱最喜欢的就是大孙子守雄,从生下来光屁股,就是六指奶奶一把屎一把尿养大。守雄自幼读书之暇,喜欢读《精忠说岳》《薛仁贵征东》,崇拜书中英雄。稍长就研读《孙子兵法》,脑瓜子灵,嘴巴甜,有孝心有胆量,最孝敬最亲爱的就是他奶奶。他脾气火爆,再哭再闹再放泼,只要听六指奶奶一声喝止,立刻乖乖地没了声音。长大成人更是条不怒而威的赳赳雄虎,有相面先生见了他的骨骼,便断言他将来定是一员将军。这次回来,全家人惊喜交加,围着他摆外边世界的龙门阵。分别不到一年,守信见大哥回家,经沙场历练,见识大开,谈吐不凡,心中敬慕,两弟兄更有摆不完的知心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