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她表现得这么明显。苗童慢慢地点了点头,又一次发觉了自己的愚蠢。
于谦和复转头望着她,她的反应让他有点儿意外:“你不解释吗?”他以为她一定会否认,至少会说自己有不得已的苦衷,然后承诺在不久的将来,一定会离开那个“某人”。
很多女人都会这样说,但是没有一个会做到。
静了许久,苗童颤抖着张开了嘴唇。既然是要做个了断,能更彻底也好:“我……我想我们还是……”
话还没有说完,忽然身后的树丛哗的一声,冲出来一道黑影。两人都吓了一跳,慌忙起身,黑影已经紧贴上来。苗童只觉脖子上陡然一凉,就多了一把寒光森森的尖刀架在颈间,吓得顿时一声尖叫。
“不许叫!不许叫!”
对方是个中等身材的男人,一只手圈牢了苗童,另一手把刀子往她脖子上又靠近了几分,连刀锋都陷进了皮肤里。硬拖着苗童退后了几步,和于谦和拉开距离。
苗童出了一身冷汗,不敢再出声,抓着他的胳膊眼睛很快就泛起了一层水汽。于谦和顾忌着苗童,便也不敢轻举妄动。
“把身上值钱的东西都拿出来,”男人的声音里一点儿犹豫都没有,“我不想要人命,但你们要是不听话,我也不怕杀人。”
于谦和完全看不到男人的表情,却能感觉到男人的眼睛一直凶狠地盯着他。真没想到,居然会碰到这种事。他咬了咬牙,不慌不忙地道,“好,只要你不伤害我们,钱你可以都拿去,我们也绝不报警。”
“少废话!”刀子一动,便又是寒光一闪。
“好,好。”
于谦和在男人的紧盯下,慢慢地掏出了钱包,往男人面前的地上一扔。男人控制着苗童,叫她把钱包捡起来,大概翻了一下。现金并不多,但有几张卡。便又让她把钱包扔了回去。
他命令道:“捡起来,你去附近的提款机,能拿多少拿多少。这个女的留下做人质。你要是玩花样,我就宰了她!”
苗童吓得哭起来,索性闭紧了眼睛。于谦和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男人,紧紧皱起眉头。
“这样吧,”他试图讨价还价,“我留下来做人质,让她去拿钱。”
闻言,苗童蓦然睁开眼睛,望着于谦和被夜色模糊的脸,心头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其实他们认识得并不久,这是他们第一次靠得这么近。在他愿意为她拿生命冒险的时候,她本来还想……
眼前又模糊起来。同样是眼泪,之前是冷的,现在却是烫的,连眼眶都能感到轻微的灼热。
男人略一犹豫,还是凶狠地拒绝:“不行!你去!”
于谦和又提议:“我可以背对着你,双手抱头。”见男人又有点儿犹豫,忙又连哄带骗,“她有先天性的心脏病,不能受刺激。”
“你少骗我!”
于谦和索性骗到底:“我没有骗你,你看她已经呼吸困难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病发了。”
男人半信半疑地低头看了苗童一眼,正好苗童哭得喘不过气来,脸色又很苍白。不由得也有点儿慌:“喂,你……你……”也说不出下文了。
于谦和趁热打铁,“你说了你只是想要钱,也不想弄出人命!现在放开她还来得及。”说完,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先双手抱头转过身去。
男人又犹豫了一阵,终于一把推开苗童,将刀从背后抵着于谦和。
见苗童哭得满脸泪水,还不肯离开,于谦和温柔地劝道:“不要哭了,他只是要钱……”还没说完,忽然树丛的那一边传来人声。
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问:“前面好像有声音?”
另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说:“你听错了吧?”
苗童只觉整个头皮一炸,也不遑多想,张口就喊:“救命!”能喊多大声就喊多大声,恨不能全身的力气都集中到喉咙上。
凄厉的呼救像一把锋利的匕首,划破了深沉的夜晚。
叶知远和聂晶拉在一起的手俱是一紧。两个人齐齐变了脸色,对视了一眼,便急忙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一穿过树丛,便见两个男人扭打在一起,其中一个正拧着另一个的手腕,试图夺走刀子,还有一个女孩在一旁惊呆了。
叶知远:“于谦和!”
聂晶:“苗童!”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惊诧出声。
见情势危急,叶知远忙大叫一声:“警察!”便毫不犹豫地冲了上去。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男人手上猛一用力,就见黑夜里白光一闪,尖锐的刀子已然扎进了于谦和的左胸。
一刹那,整个世界都停顿下来。什么声音都消失了,寂静得可怕。
于谦和慢慢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胸口,脸色平静得好像不觉得那是一把刀,复又抬头看向男人。男人也傻呆呆地看着他的眼睛,比他还无法理解的模样。
然后,一直呆站在一旁的苗童,忽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叶知远恍然回神,三两步冲上前去,一手捉住男人的后颈,一手扭住他一只胳膊,直接将疑犯制伏在地。于谦和也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力气,霍地软倒在地。
聂晶赶上前扶住于谦和,苗童也回过神来。两个人一起扶着他躺好。
直到脸颊被狠狠地碾压在冰冷潮湿的泥地上,男人才像开关被重新打开似的,猛烈挣扎起来。
“放开我!放开我!我没杀人,我没杀人,”他瞪大着眼睛,歇斯底里地大喊,“是他,是他自己不好,非要抓住刀不放!是他自己不好!”
叶知远心头登时腾起一阵暴虐的怒火,恨不得将他的脑袋直接摁进泥里:“闭嘴!******给我闭嘴!”问聂晶,“怎么样?”
聂晶粗略地替于谦和检查了一下,一脸凝重地回道:“应该没有伤到心脏,也没有伤到动脉,但是离心脏很近。”
苗童顿时捂住嘴倒抽了一口凉气,眼泪扑簌簌直落,脸色也苍白得无以复加。
聂晶一面做急救,一面劝她道:“快叫救护车!”
苗童几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聂晶叫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
叶知远在一旁也悬着一颗心,一看情况不好,忙火烧火燎地嚎了一嗓子:“于谦和!你给我撑住!”
震得聂晶耳膜一轰。于谦和也微微一惊,果然猛地睁大了眼睛。
他深吸了两口气,隐约看见了叶知远的脸。右手摸索着抚上胸口的伤处,粘腻温热的触觉立刻充满了整个掌心。只是轻轻地按了一下,一阵剧痛便从伤口直窜入大脑。
“呜……”
他本能地发出一声闷哼。浑身又出了一层冷汗,但是眼前终于又恢复了一片清晰。
“你……”聂晶把他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不由得咝的一声轻轻抽了一口凉气。
鲜血将于谦和深蓝色的外套都浸湿了一大片,很快将他的整个右手染得血红。他直视着聂晶的眼睛,虽然气息颤抖,却没有动摇他的眼神。
“我的手机……”他艰难地咬着牙,但力图说个清楚,“在我上衣口袋里……”
聂晶小心地掀开他的外套,雪白的衬衫已经被染得通红,像一团浓重的红云盘踞在他的胸口。她尽量不牵扯到他的伤口,从内侧口袋里摸出了手机。
“请你马上联系我的朋友,”他感觉到眼前又开始模糊,必须抓紧这短暂的清醒,“丁浩然……我伤得太重了,只有他救得了我。”
“好。”聂晶连连点头,忙将手机交给苗童,叫她依言照做。
于谦和的喘息又渐渐地轻浅下来。苗童哭着打完了电话,便抓着他染满鲜血的手。他不再说话,只是很安静地看着她。胸口被撕裂的疼痛一波又一波地传进大脑,很快像疯长的藤蔓一般凶狠地绞杀着他全部的理智,眼前少女的脸也开始模糊起来。他似醒非醒地看着泪流满面的少女,这一瞬还是苗童,那一瞬却又变成了另一个白衣少女。
她们脸上的悲伤是相同的,眼泪也是相同的。
于谦和狠狠地眨了眨眼睛,努力地想要分辨清楚眼前的少女究竟是谁。但是那两张面孔却已经不可救药地渐渐重叠在一起,变成了唯一的面孔。
微卷的长发散落在白衣少女的脸颊两旁,衬得她的皮肤莹白得就像最好的羊脂玉。卷翘浓密的睫毛下是满含泪水的深色眼瞳,不用说话就可以传情达意。
连悲伤的时候都是这么完美无缺的一张脸。
她真的有这么完美吗?还是他在记忆里,将她伪装得这么完美?
于谦和喘息着,额头上出了一层冷汗,有一滴咸咸的汗珠从额头滑进了眼角。眼球传来一阵被腌渍的灼痛,视线迅速地变得模糊起来。他不想再挣扎了,他的眼前就是她。
“不要哭。”他艰难地抬了一下左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