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少林剑侠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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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她若故去百事哀

南宫宛宛这几句话说得冰冰冷冷,毫无半点语气。易松子一震,不禁心生哀凉。只觉世事白云苍狗,昔日言笑晏晏再也不复,来日相见或是仇杀。

南宫敏敏长袖一拂,足尖一点,施展轻功,飘然而去。那两黑衣人翻身而起,追随而去。

易松子怔怔立于原地,瞧她两人飘然而去。簌簌几声,树端厚积皑皑白雪砸下。又骤然飘起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如霏如噎。

易松子不敢稍有耽搁,砍过一捆粗树干,负于背上,踏雪而行,原路折回。那沼泽因严冬冻住,严冰三尺,行若平地。不刻,便已返回海棠谷。

这一日,霏霏大雪,又夹杂恶风呼呼不止。易松子钉好的窗户,猎猎作响,又欲掀翻。

绝情然然唤过易松子,道:“易儿,我们回绝情林去罢!”

易松子道:“姑姑,这雪呼啸不停,如何回去?姑姑的竹林恐怕早已因恶风厚雪垮塌。”

绝情然然道:“易儿,落叶归根,狐死首丘。姑姑,这几日很是想念年少时同师父在绝情林中的日子。姑姑怕日后再也回不去。”言语之时,几颗泪珠簌簌落下。

易松子从未见过绝情然然落泪,此时更是全身一震,“哦”地一声,扑入绝情然然怀中,眼泪也是齐齐落下。

绝情然然道:“白云苍狗,再回过身来时,哪又知自己身在何处。”忽然几声长咳,咳出一口痰,这痰色更深,已如黑色。

绝情然然抬起头来,望望窗外,道:“雪停了,风停了。我们走罢。”便披起一件白色斗篷,令哑姆稍适收拾,便作出发。

易松子扶起绝情然然,哑姆紧随其后,往谷外而行。

绝情然然瞧过易松子一眼,微微一笑,柔声道:“不想六年转瞬即过,昔日还将你抱在怀中,今日你几乎与我一般高了。”

六年之中,所历种种,如在眼前。

易松子心中酸楚,如废如噎。再瞧绝情然然之时,缕缕青丝,又多几缕白发。若非自己拖累于她,她又怎会被俗世所累?又怎会早生白发?

易松子心中一阵翻江倒海,“哇”的一声便哭了出来。他嚎啕大哭,令人十分奇怪,也令人十分动容。

绝情然然淡淡笑道:“你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

易松子哭的更甚了,道:“姑姑,是我的错,是我拖累于你,是我不好。”

绝情然然长叹一口气,道:“你有什么不好?你能有什么错?姑姑半生所幸两件事,一是师父她老人教我武功,抚养我成人。第二件,便是昔日搭救于你,将我毕生所学教于你,抚养你成人。姑姑若死,死而无憾。”

又道:“你虽从未唤我作师父,也从未磕过半个拜师响头。于我于你心中,师徒之实,皆是一样的。”

易松子听言,忽然“砰”一声,跪在冰上,砰砰磕下数个响头,道:“姑姑,这几个乃是拜师之礼,谢姑姑数年教导之恩。”又砰砰磕过几头,道:“这几个头,是拜谢姑姑数年养育之恩。”

绝情然然垂泪扶起易松子,道:“来日,这世上之高手无数。姑姑若不在世上,你可另拜师父。易儿,你定要看清楚,决不可拜黄自通那样的人认贼作父。”

一时之间,已行出沼泽之外。再回望海棠谷,隐隐皑皑白雪之外。又向东北而行,雪深数尺,三人拔雪而行,只留下一串足印。雪渐渐覆过,更是无痕,俨若无人之径。

漫漫大雪霏霏,行了半日,已是三四十里外。

绝情然然忽然一阵长咳,便蹲下身去,吸入寒风,长咳不止。易松子立于身前,以身子替她挡住风雪。

绝情然然道:“易儿·····不必了,姑姑,姑姑若是死在这雪中,你便······你便将姑姑尸首拉往绝情林,埋在······埋在你师叔祖冢旁侧。”

易松子哭道:“不,姑姑,不,易儿不要你舍我而去。姑姑·····呜呜·····”

绝情然然道:“姑姑心中也······也很舍你不下······姑姑也······也无可奈何。”

易松子蹲下身,将斗篷披在绝情然然身上,道:“姑姑,这样你好些了么?”

绝情然然摇摇头,道:“傻孩子,适才·····适才我的话你······你听见了么?你······你定记得将我尸首埋在你师祖旁边。你记得了么?”

易松子哭道:“师祖的坟冢在哪里?”

绝情然然道:“在······在······”忽然身体一软,便倒在雪中。易松子大哭,扶起绝情然然,叫道:“姑姑!姑姑!”

哑姆两行老泪纵横,摸过她鼻息,尚有呼吸,道:“绝情姑娘她还未死。”

易松子如梦初醒,点点头,将绝情然然负于背上,竟轻若干柴,毫无重量。易松子此时方知,绝情然然二十三年湿寒苦熬于身,早已病若干柴。

哑姆扶住绝情然然和易松子,缓缓渐行。夜色渐近,暮色四合。皑皑白雪映衬之下,明若如灯照。

行至半夜,兜兜转转,终至绝情林竹楼前。那竹楼虽厚积风雪,安稳如初,竟丝毫无恙。易松子将绝情然然背进竹楼,置于榻上,低声道:“姑姑,我们到了。”

绝情然然缓缓睁开眼,道:“我闻到了,这里·····这里有师父的味道,是竹叶和·····和草药。”

顷刻之间,哑姆已生来炭火,道:“绝情姑娘,熬一熬,便过去了。再过一阵子便春暖了。”

绝情然然点点头,道:“这雪这般大,师父······师父的坟·····也该覆没了。易儿,姑姑只怕还能活几日,你明日同我去·····去拜祭你师祖。”

又取下身上所配承影剑,道:“此剑······此剑跟随我半生,为世无······罕有的绝世好剑,姑姑·····姑姑现在留给你。若有人欺辱于你,承影一出,必惮你三分。”

易松子垂泪接过承影剑,挂于腰上。绝情然然微微一笑,道:“很好。这北溟剑谱你可带在了身上?”

易松子从怀中取出北溟剑谱,道:“在这里,姑姑。”绝情然然道:“这最后两式的招式,你可记牢了?”

易松子道:“这第九式‘广漠之野’,第十式‘周游逍遥’,一共一百五十四招,都已记在心上。”

绝情然然点点头,取过剑谱,置于火炉中,火星一闪,便燃烧殆尽。绝情然然道:“此剑谱你若带于身上,他日必受人觊觎谋害。姑姑日后再不能护你周全。你日后定不可多惹是非。”

又唤过哑姆,紧紧攢住哑姆手,道:“哑婆婆,易儿日后交于你,请你定好好照顾于他。你二十三年照顾于我,不离不弃,我心中感激不尽,怀恩在心。”

哑姆垂泪点点头,两行老泪纵横,白发人送黑人,千古皆同哀。

屋外雪压苍竹,窸窣砸落。数十年往事尽数袭来,绝情然然怔怔想着,便沉沉睡去。

转眼已至次日午时,雪后初晴,熙阳照来,早已化尽一半。渐渐回暖。绝情然然咳嗽渐停,便携了易松子、哑姆,到竹林后崖石之旁。

数十年未至,此处一如当年。昔日那大缸依旧在洞外,岿然不动,积满半缸雪。一侧泉溪已被玄冰冻住。绝情师太坟冢居于溪水一侧,被雪掩埋,露出半截墓碑。

三人踏溪而过,立于冢前。绝情然然道:“此处便是你师祖坟冢。你在此处磕上三个响头。”

易松子依言便在冢前磕头,拜祭过绝情师太。三人又向那洞中而行。那洞中本有一处空置床榻,此时那床榻之上却多了一床被褥,显然是有人来住过。

绝情然然一惊,脸色一变,道:“此处有人来过。能得知此处的,唯冬枯草一人而已。你两各自小心,同我离开此处,莫要被她暗算了。”

语罢,揽过易松子哑姆,环视四周,欲要退出洞中。

只听洞外嘿嘿一个笑声,道:“嘿嘿,已经迟了,我在此处已等了你数日,只等君入瓮,瓮中捉鳖。”

伴随那嘿嘿笑声,便有两个人影落在洞外。白雪皑皑,晃得那两人惨白如纸。黑衫带紫,正若阳间黑无常。洞外一男一女,一人腰挂铜钱,铃铃作响,一人手擎长茅,凛凛生威。

那女子正是阴魂不散冬枯草是也,那男子正是万般不负李不负是也。

冬枯草笑道:“六年不见,绝情妹子去了哪里,苦寻也寻你不到。才到这洞中等你三日,你竟来了。嘿嘿,昔日便在此处寻得你与黄自通,便知你对此处念念不舍。”

李不负嘿嘿几声狞笑,满脸胡渣欲动,又朝洞中啐一口,道:“我李不负最恨你这种不知羞耻,自命清高之人。昔日那一架,你打不过我两人,躲去了这六年。现在再来打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