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少林剑侠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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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潦倒新停铜门悲

十七年悠悠往事,刹那即逝,黄自通嘴角犹有笑意,喃喃道:“绝情夫人极美极美。”

范见闻此言,又见黄自通一副陶醉煽情之模样,不仅浮想联翩。

通府四瘦一行人悄悄来自门外,鱼贯而进,分立两侧,寂声无言。

范见打量着通府四瘦,见他四人一个个都枯瘦至极,未免觉得好笑,虽极力克制,仍不忍噗嗤一声笑出来。通府四瘦怒目而视,一个个瞪圆眼睛,怒目而视。

范见连连打躬作揖道:“鲁莽鲁莽,失礼失礼。”

却只见黄自通心思只怔怔是瞧着那哑姆,一眼不发,一脸愁容。哑姆却已六十有余,慈眉善目,伺候绝情然然已有多年。

范见见状,便知黄自通心中所困所恼,笑道:“世上唯情字难勘难破,正所谓若出离爱者,无怖亦无忧,只是这出离之法难寻,难寻!”

黄自通听得这句“若出离爱者,无怖亦无忧”,不禁发起怔来,口中只是喃喃反复念道:“若出离爱者,无怖亦无忧。”黄自通又何曾明白,只是这世上的情与爱,若能以一句佛语便能解之,那众生就妄为众生了。

那通府四瘦大瘦名曰莫须有,二瘦名曰无一有,三瘦名曰何时有,四瘦名曰茹非有。那莫须有笑道:“徒弟却有一法能够解师父心中所思。”

那黄自通听得此言,一双鼠目瞧过莫须有,三分不信,七分期待,道:“你有什么法子?我这数十年来未曾能博红颜一笑,你能有什么法子?”

莫须有笑道:“夫人在府中数十年未曾出铜门一步······”话犹未出,便被黄自通一声喝断:“决计不能让她出铜门,否则她若杀不了我,便要离我而去,那可如何是好。”

何时有听得大瘦莫须有被斥,连连道:“是,是,铜门决计不能出,可铜门外的世界未尝不能入得铜门。师父每每以珠宝玉器赠以夫人,可夫人真便喜欢这些东西吗。”

黄自通被这一语问得语塞,喃喃道:“那她喜欢什么,她不喜欢这些喜欢什么。”

范见听得此言,一双贼溜溜眼睛瞧着黄自通,嘻嘻而笑。

何时有笑道:“师父莫愁,我四人却有一个法子,但只若令我四人面见夫人。”黄自通数十年来被绝情然然拒之门外,山珍奇袖一样不喜,心中早已心灰意冷,听得此言,摆摆手,便允诺了。

那通府四瘦得到肯许,心中暗喜不已,纷纷鱼贯而出,向那后山直奔而去。忽然听到后面一个声音叫道:“四位请慢。”这人身着粗布衣服,微微发福,不是别人,正是范见。范见快步跟了上去,道:“四位可是去后山,能否顺带稍上范某?”

通府四瘦摇摇头,摆摆手,示意范见离去。范见见状,垂头丧气,一脸萎顿,踱步离开。

通府四瘦便先抱了那小孩,直奔后山。那铜门乃是皆用铜料浇筑而成,坚固至极,使得绝情然然不能轻易逃出。门上却开有两道天窗,以备递用之需。通府四瘦直至铜门外,高声道:“通府四瘦前来拜见绝情夫人。”

回声响彻小山坳,许久,却无回答。

通府四瘦见无回应,又高声道:“通府四瘦前来拜见绝情夫人。”只听门内一个冷冷的声音“哼”了一声,便再无回答。

此时只见哑姆提着一箱物什,蹒跚而来。一双浑浊眼睛瞧了他四人一眼,便往铜门而去。哑姆从腰间掏出一串钥匙,颤巍巍打开了铜门。阳光射入屋内,里间虽点着蜡烛,依旧昏暗。

门只开一人通行之缝,哑姆从缝里跻身而进。开门之隙,只见门内数尺处有是一道铁栅门。想必便是以便仆人送物资之需。吱呀一声,门又掩蔽,哑姆从里间锁上了门,再无出来。

通府四瘦四目相对,等了许久,也未见那哑姆出来,心中便暗忖那哑姆或已被毒死门内。四人一时踌躇,踱来踱去,不知如何开口。他四人以博绝情然然欢心为由,争得应允,进入后山。平日除哑姆及黄自通,无人可近。实则心中另有所谋,是要谋得绝情然然一味毒药,让那小孩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一洗断指之恨。

此时正值夏末,然则后山却已秋高气凉,铜门外两株参天大银杏,早已转为一片灿色金黄,时有树叶落木簌簌而下,如梦如幻,正是“嗖嗖不觉声,落叶悠悠舞”。

通府四瘦便将那小孩绑在那株大银杏上。那小孩起初玩心四起,嘻嘻而笑,后来便觉不能动弹,便哇哇大哭起来。

无一有道:“大哥,莫不如将他放开罢,这样哇哇大哭,真教人心烦。”

莫须有嘿嘿冷笑道:“小孩子罢,哭得没人理会他,自然不会再哭。”

那老四茹非有从地上抓取一只虫子,走道那小孩面前道:“你瞧这是什么?”那小孩一双乌溜溜泪眼瞧着虫子,哭声便小了。那虫子略一挣扎,便逃脱了,茹有非干枯手指间便只甚一条虫腿。小孩见那虫子没了,哭得更甚了。

茹有非大是恼怒,反手便一巴掌拍在小孩雪白粉嫩脸颊上,霎时间便是五道指印。小孩受了掌掴,便哭得更加撕心裂肺。

其余三人哈哈大笑,十分开心,无人理会那小孩伤势。

笑声未了,只听门内一个声音道:“外间怎地这般又哭又笑,快将他们打发走!”那声音淡若游丝,冰冷若霜,听得人不由一个激灵。

语声未落,铜门又吱呀而开,只见那哑姆又活生生从里间走出。哑姆怒目瞪了他四人一眼,一指指向山外,示意他四人离去。

老三何时有对哑姆嘻嘻笑道:“我四人有一事恳请绝情夫人,不得绝情夫人回应,我四人决计是不会离开的,劳烦您向绝情夫人会意会意。”

哑姆点点头,转身进屋。绝情然然早已听见他四人对话,向屋外冷冷道:“你四人有什么事,快说。”这语气冰冷至极,气势凛人。

老大莫须有高声道:“得知绝情夫人数年未曾采药练药,我四人此番带来了绝世的毒虫和稀世的药材,只请·····只请夫人赠一味厉害的毒药。”

绝情然然沉吟一声,道:“什么毒药?鹤顶红还是三步倒?”

莫须有略略一顿,道:“这味药,无色无嗅,无解药,更无中毒症状,慢慢毒发身亡,犹如自然死去,嘿嘿。”

他本有更为狠毒的方法置小孩于死地,但小孩若有损失或死去,到时易遢同无涯来寻这小孩,若师父黄自通念及昔日旧情将小孩归还,见小孩损伤,定会勃然大怒。还不如用这上等毒药,教他毫无察觉,等小孩毒发身亡,易遢定然心痛无比,五人断指之仇可报,还无人责怪于自己身上。

绝情然然默然不语,一时三刻再无回应。

那通府四瘦知此事已有三分眉目,便道:“请绝情夫人斟酌,此事如何?”屋内却无回应,又过半刻,只听绝情然然道:“你四人明日再来。”

通府四瘦听得此言,心下大喜,便鱼贯离开。

一时后山坳又荒凉寂寂。那小孩却被他四人遗忘此处,依旧绑在树下。本来哭得十分凄惨,不刻便在嘤嘤声中沉沉睡去。

山旁一块巨石,探出个人头来,一双眼睛四下打量,面有喜色,从那巨石后走出。此人正是范见,他偷偷尾随此处,便是为得一睹绝情然然芳容。通府四瘦虽离开,他却不愿离开此处。便走到那颗大银杏树下,去瞧那孩子。那孩子沉沉睡去,并不知晓。

范见嘿嘿笑道:“这便是黄兄今日掳来那孩子罢,倒是好生俊俏,也不知是谁家的无辜孩子。”又暗忖这孩子身有剑谱,此时四下无人,何不偷偷一睹?

便去掀开那小孩衣服,只见他肚皮之上扭扭曲曲一些图形,复杂繁琐,难以意会。一时间,范见皱眉思索,疑云满天。

只听范见“哎”地一声长叹,便将小孩肚上衣物盖下。又走到那铜门前,踮脚向里张望,奈何那铁窗甚高,却始终不能望进去。

范见又是一声长叹,垂头丧气便要离开。但心想那小孩身上剑谱奇怪至极,便不舍离开。又转至那大树下,又将小孩衣服掀开,瞧那剑谱。奈何范见他资质愚钝,又非本门派中人,自是不能看懂。

他站在树下许久,一动不动。凉风嗖嗖袭来,空山坳谷,分外凄冷。

那小孩睡衣正酣,肚上衣物被掀,更兼凉风袭袭,咳嗽数声,便睁眼醒来。一眼便瞧见面前站着个庞大之人,惊吓之下,又哭闹起来。

范见见状,慌张失措,生恐被人发现,急急掩下小孩衣服。奈何小孩哭闹依旧不止,慌张之下,范见便一通乱点,将小孩几处大穴点住。那小孩被封住穴道,动弹不得、哭叫不得,霎时间便哭声止住,眼泪却簌簌掉下。

见那小孩却不再有哭声,心下长舒一口气。暮色将沉,范见不敢再作逗留,便疾步离开。

明月朗朗,空山寂寂,叶落无声。空山坳谷便只剩小孩一人在树下扑簌簌落泪,甚是凄惨可怜。

有堪堪过了几刻,铜门门又打开一缝,哑姆从里间跻身而出。一见那被捆在树下的小孩,吃了一惊。

朗朗月光照来,映在小孩脸侧,红扑扑的五道指印分明可见,一串串泪珠更是晶莹剔透。哑姆一震,两只眼圈霎时间便红了,便走到树下,抚摸着那小孩的脸颊,轻轻说道:“可怜,可怜。”

原来哑姆本来不哑,只是处在这黄府处处是机密机关,她只求安安稳稳平静一世,以终天年,遂装聋作哑,以乞苟存。此时被眼前之景触动,情不自禁便开口吐字。

那小孩听了她这温柔轻柔的几字,一双乌溜溜眼珠便瞧着她,略略一顿,便觉得更加委屈,哭的更甚,哇的一声便哭将出来。本来他被点住穴道,只是范见功力尚浅,这被封之穴,时辰一过,便自动解开,便能发声动弹。

哑姆搂过孩子,将他头依靠在自己怀中,柔声道:“哭吧,痛快哭一哭吧,你这般小,这世上之人太无情,竟这样欺辱一个孩子。”那小孩听了这几句话,并哭得愈加激烈,抽抽噎噎,呼不过气来。

哑姆轻轻拍拍小孩背部,助他顺气,兀自长叹道:“可怜,可怜。”

忽然铜门里传来绝情然然冷冷之声音,道:“你管那孩子作甚?”

哑姆又是长叹一口气,便起身离开,回望了那孩子数眼。小孩见她离开,心中似乎有所明,不再哭闹,一双泪眼巴巴地望着哑姆。

哑姆仍是不舍,又转至那大树下,将身上一件粗布麻衣脱下,搭在小孩身上,轻身道:“这谷中夜里甚凉,莫要着凉了。你无人照顾,那可如何是好。”说着说着,便一颗老泪垂下。

小孩见她落泪,一双眼睛睁的更大,小手挥动,要去拭干那眼泪,奈何手被捆绑,拿将不出,口中呀呀说道:“婆婆,不哭。”他口齿尚不清,将“婆婆”发音为“馍馍”,将“不哭”发音成“扑哭”。

哑姆瞧了他一眼,挤出一个笑容道:“好孩子,婆婆怎会哭?”语罢,转过头去,衣袖拭泪,起身离开,回到了那铜门里去了。

乌鹊啾啾,绕树三匝。那小孩便兀自度过一夜。

东方渐明,鸟雀飞动。哑姆便又从铜门里走出,一手提着一个桶,走至小孩旁侧,便停了下来。小孩经过一夜,脸上煞白,早已无力哭闹。

哑姆从怀中掏出一包油纸包裹的物什,小心翼翼一一打开,却是半个馒头和一张饼。将那饼子递至小孩嘴前,柔声道:“饿了吧,快吃吧。”

小孩泪眼瞧过哑姆一眼,便张口来吃。哑姆瞧着他,叹道:“你父母是谁,你被掳至此处,怎地还不来救你?”

小孩听得此言,两眼放光,忽然有了精神,甚是愉快,嘻嘻叫道:“老汉。”

哑姆又是长叹一口气,将那饼和馒头尽数喂与他吃,又盛来几口水,便离开了那山坳。

一阵脚声响动,那通府四瘦,一脸神彩,又鱼贯而至。一见那小孩还甚是活灵活现,走到那树下。何时有一巴掌便呼在小孩脸颊,嘻嘻笑道:“原来竟把你忘在了此处,哈哈,哈哈。”

小孩受了掌掴,一双泪眼气呼呼瞪着何时有。何时有哈哈而笑,又是一巴掌掴去。小孩左右两脸又是几道指印。小孩终是小孩,未免又哭闹。

茹非有嗔道:“他好好的,你又将他弄哭作甚?吵来吵去,便快聋了。”

何时有笑道:“四妹莫恼,此事简单。”语罢,手指疾出,直指小孩颈脖,往那颈上哑门穴上一点,那小孩便不能再发声。

茹非有嘻嘻笑道:“三哥这点穴手法又精进了,私下我们切磋一番。只是可惜,若是能得少林点穴解穴手法,那便能精准无误。”何时有道:“师父都不能入得少林,我们四人便不要再想罢。”

通府四瘦便又至铜门前,高声道:“通府四瘦前来拜见绝情夫人。”门内绝情然然“恩”了一声,便再无声音。莫须有向前一步高声道:“绝情夫人对昨日之事考虑怎样?”

只听门内声音答道:“你们绝世的毒虫和稀世的药材,我也是犹如半个死人,要这些也无用。”

莫须有道:“那夫人喜欢什么,只要在下能办到,只要·······只要夫人肯赐一味药。”

门内声音喜道:“你果真能办到吗?”

莫须有一阵踌躇,答道:“那·····那·····夫人喜欢什么?”门内声音嘿嘿一笑,道:“我曾有一把承影剑落在了府中,我要这把承影剑。”

通府四瘦面面相觑,喃喃念道“承影剑、承影剑”。心中暗忖承影剑早就失传于江湖,又哪里去寻。她这一句“我曾有一把承影剑”,莫非此承影剑非彼承影剑,只是她的佩剑恰巧也叫承影剑?

莫须有问道:“敢问这承影剑现在府中何处?”

门内绝情然然略一沉吟道:“是,是在那武器造里,这武器造今在何处,我也不知。”

莫须有听得武器造几字,心中大喜,平日武器造便是他四人再看管,要进武器造取得承影剑,不费吹灰之力。莫须有道:“敢问承影剑是何模样?”

绝情然然道:“承影剑全身赤朱,剑身距剑柄五寸处,刻有一雕花兰花。剑身较平日之剑短上三寸有余。你们可是见过?”

莫须有听得此言,略一回想,那武器造确实有几把这样之剑,不知哪一把才是那承影剑。便道:“明日戌时前,定携承影相见。”

绝情然然大喜,掏出一枚药丸,抛至窗外,莫须有向上凌空跳起接住。

绝情然然道:“这是你四人要的毒药。这一粒,只会令人全身如同蚁噬,瘙痒难忍,却挠来挠去,也挠不到痒处。连续服上五粒,如此持续五月,便会忽然死去。你四人诚心我已经明见,故先赐你一丸药,明日戌时前,一定携来承影剑。”

莫须有手握那颗药丸,大喜过望,哈哈哈得笑将起来,真是诡谲可怖。便走至那小孩跟前,扼住小孩下颚,将那药丸喂进嘴里,再用力一合,便令那小孩咽了下去。便嘻嘻的瞧着那小孩,甚为高兴。

正在此时,只见哑姆提着一只木桶,又折返此处。一见此景,便呆在那里。通府四瘦见哑姆出现,便不再理会那小孩,嘻嘻地一一从哑姆身侧经过,纷纷说道:“哑姆你好呀!”便纷至离开。

哑姆便急奔至那小孩跟前,一阵端倪。小孩眼泪在眼中不停打转,两只小手不住扑腾,张口啊啊大叫,却发不出声音。那哑姆急道:“好孩子,他们给你喂了什么东西?你现在怎样啦?”小孩眼泪扑簌簌落下,张口却发不出声音。

只听门内绝情然然冷冷说道:“他吃的是绝情丹,已经没有救了。”

哑姆一听绝情丹三字,怔怔一愣,便噗通一声呆坐地上,半晌,垂泪道:“好孩子,婆婆没有本事,救不了你了。你有甚心愿便说出,婆婆一定竭力替你办到。”

那小孩一双泪眼瞧着哑姆,嘴巴张大,却发不出声音。哑姆见状,叹道:“他们点住了哑门穴吗?可惜婆婆不是学武之人,解不了这穴。”

语罢,在小孩身上东拍拍,西拍拍,试图拍开那哑门穴。拍来拍去,却依旧毫无办法。

哑姆呆坐在那树下,瞧着那孩子。小孩身子扭来扭去,显得极为瘙痒难受,甚是可怜。哑姆柔声道:“婆婆知道你痒,婆婆替你挠挠。”便在他身上轻轻挠来挠去。小孩被这一挠,扭动得更加厉害了,眼泪簌簌掉落,便要哭干了。

哑姆见状,眼圈一红,便奔至山谷里去了,一个颤巍巍龙钟身影便消失于树丛花坳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