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本都是衣着靓丽的体面人,忽有一个人莫名其妙和乞丐搅合到一起,搞了一身污水,狼狈不堪,等他洗干净身子,换上了新衣,再回到那群体面人身边,那些体面人纷纷掩面皱眉奔逃而去。在体面人眼里,他已经不体面了,管你是因为什么和乞丐搅合到一起的,你曾经臭过,就再也算不上冰清玉洁,自然不能与我等为伍了。
刑局找我谈话时甚至没有提到一丝一毫案子的事儿,只是让我回家休息养伤而已,看到假条,我惊呆了——整整一个月的假期。
我悚然惊醒——原来这个坎儿在这儿呢。
纵然邹燕被判决死刑,她施加给我的“诅咒”都不会消失。
错的不是别人,是我自己。
作为刑事侦缉人员,不应该和涉案人员有任何私下里的接触和联系。
这是铁一样的纪律,也是规避风险的一种手段。
同时,我也意识到,美人这一“物种”是可怕的。这是第一次,我对美丽事物产生了戒备之心。
这种戒备之心将伴随我一生——这是我要求、强迫自己在心中铸就的一道城墙。
实在是因为这一次的教训太沉重了,简直让我遍体鳞伤。
没有什么比摧毁一个人的形象更可怕的事了。
那些针对我的议论就像蒲公英的种子一般随风飞舞,在各地扎根。是人都有添油加醋的毛病,又更喜猎奇,传来传去。一个警界色魔的形象渐渐深入人心,甚至传遍了整个青树县。不认识我的,只是知道警局里有个背景通天的色魔,把注意力打到了杀人犯的头上。知道我的免不了对我指指点点,茶余饭后,以为谈资。
舆论真的很奇怪,三人成虎空穴来风。
甚至还波及到了我的家庭,都是公检法圈内的人,谁都是消息灵通。所以老王的脸上很无光,他一辈子都正气凛然,谁成想碰到了我这么个坑爹的儿子。不过老王毕竟是老王,境界不是一般的高,他自己心里难受,可是看到了我,总是哂然一笑,说一句“除死无大事”来安慰我。
胖子、沈青、曹菲菲也多次来找我谈心。
胖子安慰我时特惆怅:“这种事儿吧,只能自己扛着,解释什么的都是枉然。只能盼着时间把一切都陈旧了,自然就过去了。”这语气弄得受伤的就跟他自己一样。
曹菲菲却是真正说到了点子上:“都没用,靠时间泯灭一切?那是自欺欺人。这给人打上的标签一辈子都摘不掉的,关键是你自己怎么看。你这种直男癌,大男子主义,在乎面子,迟早把自己闷死。你得活的任性点儿,别人怎么看你,跟你有啥关系?你就真是个大色魔,又能咋地?”
我对曹菲菲惊为天人,这番话真是醍醐灌顶振聋发聩,这思想转个弯,一切好像都变得清新了许多。
对呀?他们怎么想,干我屁事。
“明天的事情留给明天的王重去做,今天的王重不需要为明天的王重所担心。”这种我一直追求的洒脱精神,正是能够拯救我的良药啊。
从这个牛角尖里退出来,我豁然开朗。
眼前是整整一个月的假期,管他呢,先歇个够再说。
我跑到古玩市场,大肆搜购金庸、古龙和倪匡的书籍,最后称了足足二十斤,打电话让沈青开车来拉了回家。
啥也不想了,接下来的一个月,我准备畅游在武侠的世界里,重新回味一下这些经典著作,找一找童年时那种欲罢不能的感觉。
小说最能抓人心,沉进小说的世界里,把自己带入角色之中,体会书中人的喜怒哀乐,现实中的烦恼自然烟消云散。
关于形象受损这种事,后期影响尚未到来,至少短时间内不至于再影响我的生活。我很惬意地在家看书、喝茶、锻炼身体,眨眼间就过去一个星期。
说起锻炼身体这事儿,胖子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和邹燕、李依兰的丢人一战,对我和胖子的刺激都不小。胖子竟然能坚持在早上六点起床陪我一起跑步,每天早上都跑的大汗淋漓,大夏天,脑袋上都冒烟。不过这也导致了胖子的饭量增大了一倍,请他吃顿早餐,他一口气干掉五笼蒸饺、两碗混沌外加一碗小米粥,简直是牲口。
一星期下来,胖子竟然胖了一圈,体重不降反升,我真是服了。
这还真依了胖子先前说过的话:要做个洪金宝那样的瓷胖子。
一周下来,白天的生活倒是很惬意,到了晚上,却是让我痛苦无比——我又开始失眠了。
这一次的失眠和以前的失眠比,性质完全不同。以前的情况是:无法入睡;现在的情况是:能入睡,但是睡到半夜一两点,就会被噩梦惊醒。
这噩梦不是我和胖子破案时待的那个诡异空间。我很确定这就是普通的梦,不以自己的意志为转移、光怪陆离、支离破碎的梦。
只是连续几天,每天晚上,我做的都是同一个梦。
梦的前半段难以描述,都是一些破碎的画面,就像满地的打碎的镜子,随着七彩的光晕闪烁,能隐约看到碎片之中有一些事物闪过,但是却看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东西。
梦的后半段,就极端恐怖了。眼前是一个摇摆不定,扭曲着的散发着腐败气息的封闭长廊。长廊双侧被枣红色的墙纸淹没,没有窗,没有门。地面上堆积着各种不明果冻状液体,鞋边擦上一点,就跟踩在粘鼠纸上一样,拔出密集的黄色粘稠丝状物,看起来令人作呕。
在走廊的尽头,一个矮小的身形,从黑暗之中,渐渐现出身来,朝着我走来。
每到这个时刻,我就拼命想逃离,拼命想醒过来。因为我已经知道……不,是看到过走来的是个什么玩意儿,这噩梦我连续在做,却从不曾削减我对将要出现之物的恐惧之心。
那是个小女孩,穿着裙子,手里牵着个芭比娃娃的小女孩。
她的脑袋上,嵌着一柄菜刀,菜刀从左耳尖斩入,切到右侧的牙齿处。整个脑袋被斩成了两截,却没有分开,夹着菜刀,就像树木夹着斧头。
诡异的是,她竟然没有流出一滴血,脸上……浑身上下,干干净净,瞪着一双天真无邪的眼睛,好奇地看着我,向我走来。她有白皙的皮肤,金色的头发,蓝色的眼眸,只有五六岁的年纪呀,她就像她手中拿着的那个洋娃娃——脑袋上有斧头的洋娃娃。
我一动都不能动,甚至不能闭上眼睛,这感觉跟午后休息时的“鬼压床”一个感觉,我只能看着她,就好像是她让我看着她。
更可怕的是,在我们对视的时候,我的眼睛不由自主的流出泪水,一股悲伤绝望的情绪在我心头升起,我竟然莫名地觉得我认识她,甚至,很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