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愿意承认“凶手会飞”这种玩笑般的猜想，所以只能认定凶手不止一人。
“又是一起合谋作案？”曹菲菲喃喃自语，不由得转身看看背后熟睡着的疯女人。若是这女人不傻，没准能告诉我们真相。
“这就是我为什么要让你们回来，”胖子使了使劲儿，连续两次才勉强使自己坐直，一边歪着脖子，一边用手垂着后背，“姚家村的氛围大家都看到了，这个村子具备相当强悍的凝聚力，这一点对于侦破案件来讲，有利有弊。”
“凝聚力强，信息便容易整合，如果姚家村的哪一家村民有异常举动，必定会被第一时间发现并暴露出来，所以，姚家村村民作案的可能性很小。当然，不排除有懂得反侦察技巧的高手存在。”
“凶手大概率是石岩村的人。熟悉山中地形，了解村民习性，知道鬼螳螂传说。并且谋划已久，甚至可能特意选择了今天的暴雨天气。”
“最关键的是，”胖子道，“我们没有发现孙二奎的头部，这说明头部可能在我们没有到过的老宅二楼，也可能被凶手带走了。”
“这绝不是一起激情杀人事件，也不像是恋物癖的做法，甚至和一般的仇杀也不一样。尸体被砍下头颅，挂了起来，这种举动是表现欲。”胖子目光冷冽，“我们遇到了真正的恶魔，就像机械师比特斯基那样，以异端举动，传播恐慌。”
胖子口中的“机械师比特斯基”就是臭名昭著的纽约炸弹狂魔，“心理侧写”这一技术便是由这起案件诞生的，对于我们这些科班出身的刑警来说，算是耳熟能详。
“而且，我们得承认，凶手可能比我们以往遇到过的更加机智。”胖子幽幽看向疯女人，淡淡道，“而且，和这个女人关系匪浅。”
“毕竟太巧合了一点。”曹菲菲皱眉叹息。
疯女人是自己从二楼跳下的，就在胖子被困的时候。她的这一举动，也恰好躲过了之后的火灾。
“老道士的故事讲的离奇，但是有一点他说对了，那宅子太危险，留下那里，可能会出事。”胖子打了个响指，提问道，“‘表达性动机’的特点是什么？”
沈青和曹菲菲啃着指头沉默不语。
以“表达性动机”和“工具性动机”来区分犯罪的方法，比较老套，也就我和胖子这种对犯罪心理学极感兴趣的人，才会真的记忆这些东西。
我回答道：“不求利益，行为过度暴力，追求情感宣泄。”
“再加上事前谋划、行为过剩呢？”
对于一起谋杀案来说，“事前谋划”和“行为过剩”是相悖的。
在这起案件中，将尸体挂在楼上便是行为过剩。
我答道：“为了得到情感回馈。”（就像比特斯基那样，作案的同时还和警方通信，极度关注媒体对他的评价。对于此类凶手而言，获得情感回馈，比作案本身更加重要。）
“对，”胖子道，“说不定，凶手正在暗中观察着我们呢。”
这话让我感到深深的寒意。我想起贴在书房的一张霍普金斯所饰演的莱克特博士的海报，他侧着脸，在漆黑的底板中，只露出一只殷红的眼珠和一排细白的牙齿——那便是在黑暗中做窥探状的恶魔。
“关于老宅的野猪和突然起火的事儿，你们怎么看。”也许是因为自己被野猪舔了脚丫子，胖子一直都没有提这个稍有喜感的问题。
但这个问题是关键所在。
我讲道：“困一只野猪在楼梯间里，确实很让人费解。不过，突然起火的原因，我很清楚——野猪身上被安装了点火装置。”
“点火装置？”胖子有些愕然。
“我也看见了，野猪的尾巴上绑了一根很细的铜丝，另一头应该是连接在铁笼子的角落位置，野猪被牵出的时候，拉扯了尾巴后面的铜丝，就像火折子一样，冒出了火星，然后引燃了内部的汽油。”沈青用左手握着右手食指，像拔火折子一样将右手食指拔出。
曹菲菲这才明白老宅的起火原因，恍然道：“啊，我还说呢？怎么就突然着了火的。”她撅着嘴巴，缓缓点头，“恩，一定是凶手特意设计成这样，用来毁灭证据的。”
沈青一拍手，挠头晃脑分析道：“对，这就是个套，那楼梯间浸满了汽油，嗨，那只野猪太臭了，完全把汽油味盖住了……还有啊，那个楼梯根本就不能上，一踩上去，就会像胖子那样把脚卡住，然后就会发现楼梯间困着的野猪，你若敢搞出那只野猪，就会触发野猪尾巴处的机关，引燃汽油，然后导致整个宅子都被烧掉，”沈青越说越肯定，连连点头，“真是阴险呀，若是一不小心，胖子就成死胖子了，没准还熟了。”
胖子翻了个白眼，伸手在沈青脑后门拍了一下，骂了声“滚犊子”，旋即很费解地吸了口气说道，“感觉有点荒唐。”
沈青以为胖子不信他的话，把脑袋偏向我：“你问问小虫。”
我答道：“沈青推理的没错，这的确是个套，目的显而易见，是要烧毁老宅。”
“可是……”胖子摊开手，说道，“你们所描述的这个陷阱，需要有人踩断楼梯，发现里面的野猪……我可不认为凶手会把陷阱设置在楼梯上，疯女人可是在二楼的，她怎么就没把楼梯踩断？我自己踩的，我心里清楚，那楼梯其实是堪堪被我踩断，比我体重轻的人，绝对就走上去了。”
“这么说的话，踩断陷阱只是意外……”我踌躇道，“关于野猪这一点我实在是想不明白，如果只是想制造一个点火装置，安装在门口处岂不是更好，何必费尽周章养一只野猪在楼梯间呢？”
“关键是，凶手烧毁老宅的目的又是什么呢？”胖子问道。
“自然是为了销毁证据。”沈青不以为然。
“这哪算销毁证据……”胖子摊开手，“一楼的场景咱么看的清清楚楚，你们还拍了不少照片吧。”
“对，若是真的要销毁证据，作案之后，直接一把火把宅子烧了就是，”被胖子一点，我突然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一些矛盾点瞬间浮现在我的脑海，“先前咱们也分析过了，这起案件为‘表达性动机’犯罪，凶手作案的目的是为了展示。既然要展示，便不能毁灭，因为老宅一旦被烧毁，就会影响媒体对现场的真实报导，其现场所要传达出的情感亦会因此中断。”
胖子见我明白了他的意思，长出了一口气，仿佛舒缓了心中郁结，连连感叹，“还好有小虫能懂我，”言毕又摆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看看沈青再看看曹菲菲，喟叹道，“要是只跟你俩探讨案情，绝对能把佛爷我急死。”
曹菲菲眉毛一竖，骂道：“死胖子，你得意什么？要不是你踩断了楼梯，被野猪舔了脚丫子，没准儿老宅还在，证据还在呢。”
胖子张张嘴，愣是没找出字眼反驳，深深咽了口气。
沈青被胖子调侃惯了，毫不在意，挠挠后脑勺问道：“那凶手搞个会点火的野猪在楼梯间是什么意思？”
我摇摇头：“谁知道呢。”我问胖子：“尸体上还有什么其他发现么？”
胖子点头：“除了被砍掉了脑袋，尸体浑身上下没有任何其他伤口或者淤痕，甚至连指甲都是完好的。”
我惊讶道：“一点搏斗痕迹都没有？”
胖子摇摇头：“没有。这说明凶手遇害时毫无防备，很可能是遭到突然袭击被一击致命的。”
“从血迹来看，第一现场就在老宅的正堂。”我掏出手机调出正堂的照片，曹菲菲还没见过现场模样，直接坐在我身边，抱着我的手臂，低头看照片。我把照片放大，指指中心处的血泊，“凶手在这里砍下了孙二奎的脑袋，墙顶有四道抛甩状血痕，说明他挥舞了五下凶器。”
“这里又是一个矛盾点，”胖子点点手机，讲道，“尸体脖颈的断口平整，为利刃一次性切割造成。若是像你描述的连续挥舞五下凶器来砍下脑袋……”
胖子迟疑了，没说下去，沈青接话道：“那就是前四刀全砍在脑袋上了呗，第五刀才正好砍在脖颈处，把脑袋砍了下来。”
我们默然无语——沈青这个说法是能够消解矛盾的唯一一种可能。
只是这未免太血腥，太匪夷所思。
地上的血泊位于一只板凳下，板凳水平位移的墙体有喷溅状血迹。这说明凶手是将尸体俯卧于板凳上，并砍下其脑袋的，如此，大动脉出血才会喷溅在板凳水平位置的墙体上。连续四刀都砍错位置，这是凶手故意为之，还是准头太差了呢？
“这案子处处透着邪气，你们还记得在正堂地上发现的‘六条’血痕么？”沈青道。
“什么‘六条’血痕？”曹菲菲问道。
我翻出“六条”血痕的照片给曹菲菲看，曹菲菲捧着手机看了半天，纳闷道：“这……是什么啊？还一左一右的……”
沈青幽幽道：“鬼螳螂的脚印？”
胖子没好气骂道：“别扯淡，我发现你现在说话是越来越蠢了，回去得给你买点猪脑子补补……”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捧着手机看照片的曹菲菲一个哆嗦，像触电般把手机扔了出去。我下意识地伸手去接，却慢了一拍，手机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我忙捡起来，翻过来一看，手机还亮着，但是整个屏幕都碎成渣了，画面直接变成七彩马赛克。
我这手机可是刚买的，花了我两个月的工资，连个片儿都没下过呢，就这么凉了，我心都碎了。
也不知这娘们发什么神经，我正准备大发雷霆，却见曹菲菲小脸惨白，指着我的手机，满是惊愕地颤抖道：“鬼，鬼螳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