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然出现的纸扎人,让我俩大为紧张。
“我的妈,吓我一跳,”子寒惊叫着,“什么时候来了个女人在外面,她会不会报警啊?”
“你看仔细了没有啊?”我说,“那是纸扎人啊。”
“纸扎人?是刚才那老东西派过来的?”子寒立马就伸手摸刀。
“不要轻举妄动,我们关着门呢,先看他想怎样。”我一手拦在子寒身前。
“就那个推拉的铁栓有什么用?门上面不是空着嘛,伸进来就可以拉开了。”子寒似乎期待着一场打斗。
“那铁网就这么点洞,手都伸不过去啊。”
“我们是伸不过去,但这家伙不是纸吗?”子寒指了指门外说。
“乌鸦嘴啊你!”
子寒刚说完,纸扎人果然把袖伸进门里来,而且动作灵活准确,一下就缠住了把门,使劲一拉,门应声而开。
我俩作好戒备。铁门被缓缓推开,门外纸扎人穿着一身戏服,水袖垂下盘蜒在地。直到门被完全打开,她收起另一袖,然后两手一抖,双袖就如发起攻击的毒蛇,齐齐向我们飞来。
子寒把身一沉,蹬步就迎上前去,上肢灵动地躲过水袖,反拿的匕首往上一挥,劈向袖管中段。不料,水袖的材质并不是纸,大概是绸缎一类,丝滑无比,匕刃竟未能着力。水袖只是随匕刃一弯,袖口回头,快速缠住了子寒手腕,然后如藤蔓般攀手臂而上,勒住了子寒的脖子。水袖一收紧,子寒的脸就憋得通红。
但我也未有空闲去解救子寒,另一袖已经扑到我面前。攻击来得太突然,我来不及部置背囊里的五雷令,当下只能结出不动明王印,一手夹出两张火符,一手拔出背后的桃木剑。待水袖飞到跟前,我便挥剑把袖拨开,水袖顺势缠住了桃木剑,我把剑往外扔去,逮着空挡,就把火符贴到袖布上。
火符燃起,我驱动法力,火势便更胜,瞬间把水袖烧断。纸扎人把余下一段往回收,水袖划过地面,余火渐渐减弱。
得手后,我把余下一符打向缠着子寒的那条水袖。子寒虽然无法动刀,但依然靠着蛮力,把水袖拉得紧绷,水袖因此无法灵巧地躲过火符。
“令起!”
水袖被烧出窟窿,已无力维持对子寒的束缚,子寒得了一点空间,就反过来扯住水袖,狠狠地用匕首划过袖管,水袖又失去半段。
我马不停蹄地向纸扎人本体跑去,半道上结出外狮子印。纸扎人能活动,定然是由人操控,如果我法力强于施术者,那就有可能解除纸扎人的控制。
我再次开启天道眼,判断纸扎人身上傀儡符的位置。就在中间!我一掌向其中击出,还未接触到纸扎人,倒是她身上竟凸起了一块,似乎她体内有东西在挣扎,然后纸被捅破,伸出了一只老茧横生、宽厚黝黑的手,一把把我拉住了。
背后有人!
这突如其来的一只手,吓得我失了分寸,刹住了脚步后,只本能地往后拉回手。怎料那手也不纠缠,松开了几分,只是指尖微弯,勾住了我臂上的镇煞符,我们同时缩手,符环就像手套一样被滑溜地脱掉。
鬼烙印的邪气徒然释出,从手臂起往体内扩散,碰上体内原有的由天道眼统率的法力,两者旗鼓相当,如同强烈的冷暖气团,在我体内卷起了龙卷风。除了左臂,我身体其他部位都不住地痉挛。
子寒随后而至,一刀劈开了纸扎人。纸扎人裂开,施术者从裂缝中渐渐露出真面目——果然是纸扎铺的老头。他摆着内狮子印,面容冷漠,就像是收拾闯入房中的蚊虫一样理所当然。
门外两侧忽然又扬起四条水袖,原来老头还部置了两个纸扎人在左右,在门内的我们一直没有看清。此时子寒收势未了,四条水袖轻而易举地缠住了子寒四肢,并往后拉扯,子寒被绊倒在地,如待宰的羔羊。
“死老头,有本事单挑!”子寒大意被擒,自然愤慨不已。
胜负已分,但老头结印的手没有放松,只活动了一下肩脖,说:“看你们尖嘴猴腮的,早就知道你们不是好人。你们鬼鬼祟祟在孙大师家里做什么?交待得不清楚,就不用指望出这七星村了。”
孙大师?这老头对孙兴用这么敬重的称呼,那可能是孙兴对他有过莫大帮助。老头所使这种傀儡术,正是孙兴擅长的,再加上那纸扎铺内不人不鬼的英儿,看来这两人确有不浅的关系。
我稍一思考,肉体上的痛楚就蔓延到脑袋里。
“老头,孙兴欺负了我兄弟,我来找他报仇,你不要多管闲事。”子寒摊在地上还不依不饶。
“臭小子,没点本事,就会嘴硬,先结果了你!”老头一跺脚,一条水袖探出一截,绕子寒脖子而上。
我担心老头真的会下死手,连忙想办法周旋,断断续续地说:“慢着,慢着。我说。我中了孙兴施的鬼烙印,来找他解咒。”
老头盯着我颤抖得最厉害的右手看了几秒,脸上竟然露出一点笑意,继而说:“果然是孙大师的手笔,怪不得邪气刻印得如此扎实。”
“你多大年纪了,还像个脑残粉啊。”子寒还不忘调侃道。
老头似乎不明白子寒的意思,故而没有理会,继续问我:“你做了什么坏事,让孙大师给收拾了?”
“我也,不知道到底哪里,冲撞了他。”我痛得跪倒在地,不利索地说着话。
“那好,那我就把你们两个都捆在这里,等孙大师回来,自会定夺。”老头松开手印,从腰间解下一卷麻绳,将要向我走来。
“雨泽,你的手怎么样?——死老头!你敢动我兄弟试试?”子寒又猛烈地挣扎着,其中一只纸扎人被他拉扯得挪动了一下。
老头慌忙停下来,重新结出手印,稳定住纸扎人的动作,而且额上开始冒出可见的汗珠。
奇怪。傀儡术本不是需要持续结印的法术,控制傀儡的法力来源自贴在傀儡上的符箓,但老头现在控制着两个纸扎人,似乎比较吃力。如此看来,他跟我一样,在道法上,也是个半吊子?
方才开天道眼判定倒下的这个纸扎人的傀儡符位置时,看到的符箓灵力,确实比英儿身上的弱得多。如果孙兴真的对老头有过帮忙,那么很有可能,孙兴帮老头制造了这个假英儿,而眼前这几个纸扎人才是真正来自老头的手笔。这老头的道行,并不见得比我高。
我朝子寒挤了一下眼,他停下了手脚的动作,眼神有点茫然。我也顾不上他能不能理解,率先行动,俯身扑往地面,肚子正磕到门槛上,我忍着剧痛,伸出尚算灵活的左手,拾起了子寒脱手掉落的匕首。
子寒似乎终于明白我的想法,开始像拔河一样拉扯着四条水袖。我两指捏着刀柄,把刀尖向着老头标出。我自知很难刺中老头,只是希望此举能打断他的结印。
果然,老头侧身闪过匕首,这一分神,子寒就拉翻了缠着他双脚的纸扎人,然后一个鲤鱼挺身,待老头回过头来,子寒已经高举着手上的纸扎人,高高地砸向老头。
纸扎人被老头的脑袋洞穿,其中的竹条在老头的脸上划出了两条血痕。子寒还未住手,又一直拳招呼到老头脸上,老头倒退了几步,鼻子流血,歪着身子倒下了。
“停手,子寒。”我虚弱地喊道,真怕子寒会失手把老头打死。
子寒回过身,把我扶起,我靠着门框,指了指背囊。子寒心领神会,帮我摘下背囊,翻出装符箓的盒子,抽出几张镇煞符,贴到鬼烙印处,邪气被稍稍镇住,我得以疏通体内法力,结出不动明王印,稳定了气息。
子寒见我平复了些,就转头去砍断几条水袖,把老头结实地捆成粽子,还一直嘟囔着:“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老头鼻子淤青,眼皮也不太能睁开,但也不哼一声,俨然一个硬汉。
“大爷,”我对老头说,“我们不想伤害你,我们要找孙兴算账,不会连累无辜的人。”
“孙大师是我家的恩人。”
“什么恩?是因为英儿?”我又追问。
老头一怔,别过头去,不置可否。
“你们家的那个英儿是怎么回事,你不要自欺欺人了。”我故意把“那个”咬得特别重。
“什么这个那个!英儿就是英儿,就是我的宝贝女儿!”老头开始生气了。
“其实英儿,是依靠孙兴的法力操纵的是吧?”
“与你无关。”老头冷冷地回道。
“你的傀儡术,或许是孙兴教的吧,或许不是,也不要紧了。现在的情况就是,你家英儿,仰仗着孙兴。所以你说,他对你家有恩,你要帮他。但其实说到底,是因为他要是死了,英儿也同样活不了。”我缓缓分析道。
“你敢!”老头暴怒,“英儿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煎你皮,拆你骨!”
“雨泽,这……”子寒欲言又止。我明白,子寒是个口硬心软的人,他大概是认为我在故意戳老头痛处,借此羞辱他。
“大爷,我只是希望你认清,接受事实,人死不能复生。如果孙兴真的把英儿的灵魂封在一个纸扎人体内,那对英儿来说,才正是一种折磨。你要是真的爱你的女儿,就让她早受香火,早日轮回。”我背起行囊,准备出发。
老头依然是气得如牛喘,但是没有出言反驳。
“你就留在这里吧,等我们找孙兴算完账,会回来帮你解绑。”子寒说完,就跟上了我并肩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