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眼的晨光模仿着外墙上的爬山虎,一步步爬上窗户,爬进室内,越堆越多,终于是照到了我脸上来。我被晃得恍惚地醒来,发现自己身在五叔公的房间里,并且视线范围内的事物,都清晰如洗。我估计这是开启了天道眼的缘故。
我兀自起床,便觉四肢有些僵硬,怕是睡了不少时间。挑起门帘,厅中若柳和子寒正扶着师父半坐,往他口中一点一滴地灌汤。
“哟,雨泽,你终于醒啦?”子寒惊喜道。
“终于?我睡了多久?”我随即问道,发现喉咙都已沙哑了。
“一天一夜了,不对,两夜了。我们扛你回来,已经是前晚的事了。”
“过了一整天了?”我略略一算,“那么,只剩三天时间了!——子寒,我们得马上出发,去七星地。”
我催促着子寒收拾行装,等五叔公和熊叔下田回来,就急冲冲地出发。
“老李已经回电话了,那家伙在市场登记的名字是孙兴,跟孙杰的父亲同名,户籍地就在七星村,应该不会有错了。”五叔公正驾驶着老迈的拖拉机,送我们出村。
“五叔公,师父那边,就劳烦你多照顾了。这样的身体,都不知道能撑多久。”我望着路边一棵棵枝叶稀疏的柏树,仿佛看到师父日渐消瘦的身躯。
“没事,我每天给他熬些补身子的汤,说不定比你还命长呢。倒是你,离七月十五没几天了。”五叔公的声音渐渐低落。
又一次来到村口的公交站,五叔公千叮万嘱后,目送我们上车。
“雨泽,你额头的伤不打紧吧?到底是怎么了?”落座后,子寒靠过身子,半掩着嘴巴悄悄问我。
“前天晚上,那牛头鬼差不是把玄猫和师父带走了嘛。他大概是见我可怜,帮我除了鬼遮眼,就有了这伤痕。”我拉下子寒的手,说,“不用搞得这么神秘,平常人也都听不懂呢。”
“就是因为其他人不懂,那不得把我俩当傻子看。这么说来,你这是完全体啊,那岂不是很厉害?”子寒把手摆我面前挥了挥。
“是福是祸,我也不清楚。但是确实未能适应,所以才睡了这么久。还有没有其他副作用,以后才知道。”
我心情忐忑,路上没再与子寒多说话。当公车缓缓靠站时,已近正午,本来和悦的天色却徒然变脸。
七星村的入口没有牌楼,只立着一块巨石,刻有“七星村”三字,石下有一条黄泥小路蜿蜒前伸,把一片稀疏的稻田分列两侧。仲夏时节,本是岭南地方收割水稻的忙时,但眼下非但不见农忙的身影,田里稻穗也都像病怏怏的瘾君子。
黄泥路的尽头,便是七星村民居所在。扫眼望去,大概有二十来户人家,它们依山而建,高低起伏,错落无序。七星地紧挨其后,树荫掩映间,已可见一些白色的坟茔星布。
踏足七星村,先是一块平整空旷的晒谷场,此时并没有人劳作,倒是场边有两间正开门营业的店铺,铺前坐着站着几位村民。我俩欲上前问路,越走近越觉得不对劲,于是定睛细看,不禁背后一凉,原来是纸扎人!
“哎呀,大吉利是大吉利是。五叔公说得没错,这里真是有许多白事生意。”子寒说。
“过去问问吧。”我说。李大爷查到孙兴的地址,是四巷三号,但这里布局乱七八糟的,我觉得还是问路比较方便。
晒场边上,有一间花圈店,门旁架着一块白底黑字的“奠”字牌;另有一间纸扎铺,屋檐下挂两盏灯笼,铺前的长凳上端坐着两个纸扎人,一男一女,画着近代的长褂服饰,脸颊红粉,扯着微笑,且目光炯炯,可谓栩栩如生。
“有人吗?”子寒站在门槛外,向里面喊。
“来了。”不久,有一把温声软语传出,一个女子轻步到前。她眼睛水灵,面色红润,编着一条麻花辫垂在肩上,双手轻按在腹前。
“我想请问一下,知道四巷三号在哪吗?”子寒见来人是一位纤纤女子,语气马上缓下来。
“英儿吃饱了。”女子微笑着回答。
这不答非所问吗?我与子寒面面相觑。
“姑娘,我们是想找村里的一户人家叫孙兴,在四巷三号,你知道怎么走吗?”我又耐心地再问。
“英儿高兴。”女子依旧不改她的笑容。
这人到底怎么回事?莫非,她也有智力障碍?
“哎呀,英儿,你怎么出来了!”屋内又出现了另一人。一位打扮朴素的农村大妈,从二楼木梯上每步跨着两三级地跑下来,紧张地搂着这位自称英儿姑娘的肩膀。“英儿听话,快回房里去。”
但是英儿不为所动,依然朝我俩笑而不语。这甜美不变的笑容,细看下,愈发觉得僵硬,就像,一旁坐在长凳上的纸扎人!
我心头一震,暗暗启动天道眼。果然,英儿身上居然没有一点阳气,而她的心脏位置,有强大的灵力释出,灵力来源似是一个矩形。
是符咒?
“喂,你们两个在望什么?”
我们身旁忽然走近一位粗犷的大叔,估计是从隔壁花圈店走出来,他肤色黝黑,不健硕,但面容威怒,见我俩是年轻人,大概认为我们不是光顾他生意的,于是也没好语气。他随着我方才的目光往屋里看去,便见到大妈在拉扯英儿。
“怎么回事!”他忽然激动起来,指着大妈说,“快把英儿拉回房里去!”
大妈手上更加用力,连挽带推地搂着英儿要离开。英儿机械地转过身,头似乎还想往外看,但是脖子扭动的幅度很小。
“臭小子,你看什么看?还不滚!”大叔见我又目不转睛地盯着英儿看,怒火中烧,迈过两步,从墙边抄起了铁耙,作势要追打。
子寒见状,没事扯着我快步跑离。要是硬碰,子寒自然不输这位大叔,但是奈何我们理亏着呢。跑出了十几米后,大叔也没打算追来,我们才放慢了脚步。
“你也真是,人家大家闺秀的是长得好看,但你咋能这么直勾勾地盯着看呢,就不能低调一点看吗?”子寒调侃我说。
“胡说,”我没好气地回应道,“那姑娘有古怪,她身上没有阳气。”
“你用天道眼看到的?没有阳气,那她是鬼?”子寒也收起了玩笑心,认真问道。
“但是,也没有邪气,就像一件死物。你回想一下她的神态,是不是跟门口的纸扎人一个样?”
“哦……这么一说,确实是。但是一个纸扎人,怎么能动?”子寒边说边连连回头戒备。
“她身体里有一张符,看来玄机就在里面。刚才问她问题,都是胡乱回答一些简单的话语,就像固定的程序,看来没有灵魂的傀儡,就只能做到这个程度。”
“那,我们要管吗?”
“不管吧,也管不了。能把傀儡做到这种程度,我估计,实力应该不在师父之下了。”我想起了在山上的时候,师父操控草人与我练习。但师父也没有表露过他操控傀儡的极限,至于刚才这个纸扎人的操控难度,眼下我也只是猜测。
走出了晒谷场,我们进入七星村的小巷里。村路由石板铺设,显然没有统一的规划,先后填填补补,到处坑洼。可见的房屋都是一两层高的建筑,屋前带个小院子,外设简单,大概都是朴实人家的手笔。
我俩绕着看了几间房子,就开始犯难了,因为这里的房屋基本都没有挂门牌,
“要不,再问人?”子寒提议。
“问吧问吧。四处走走看。”
“先说好哈,待会见到人,你可不要色眯眯地盯着看。”
我白了子寒一眼,没有继续跟他贫。
通村才二十来户人,我俩沿着斜坡而上,很快就走到村尾,竟是一个人也没碰着。不仅如此,许多房子门前的春联已经泛黄,可见已是荒废多时。我站在村子的最末端,往下俯瞰,只看到晒谷场那边有一缕炊烟升起,村内是毫无生气。
这村,到底还没有活人啊?
“哎呀,已经中午啦,雨泽,先休息一下,吃个面包吧。”子寒靠着一棵树坐下,捣鼓着背囊。
找不到孙兴的家,我现在也是毫无胃口,坐到子寒身旁,只咕噜了两口水,依旧到处张望,寻求着线索。
“这棵龙眼树果子结得挺多啊。”子寒拾起了地上几颗熟透掉落的龙眼看了看,随手扔到一边,然后站起身,举手想摘。“诶,雨泽,你说,我这摘几颗吃,不会被村民打吧?”
“肯定不怕,现在哪有其他人看到你。”我说。
“哟,另一边的更多更饱满。”子寒转到朝山的那边去了,还随手给我扔了一串。
我心中冒起一丝疑虑。照例说,一棵树不同的朝向确实会有不同的发育,但是在岭南,普遍是向南的一方果实会结得更多,可朝山坡的方向,是北啊。
我站起身,再次俯瞰全村。村里许多人家都在门前种上果树,龙眼、黄皮、芒果等岭南果树,都在夏季丰收。而且果树不比水稻耗人力,只要成树,不需要多打理都可结果。如今村里可谓硕果累累,而且每棵树的果实分布确实不均匀,但并不是统一南多北少,而是有的南方密,有的西边疏。
这么奇怪的分布,肯定有非一般的原因!
我用鞋底抹平脚下的一块土,然后拣起一枯枝,以地为图,把所有树稀疏的方向一一标出来,然后把点连成一圈,所有方向,都基本准确地指向同一间屋子。
“子寒,我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