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是没能顺利的离开暮云城。
一是因着殷皎月父女两个的阻拦,二则是因为那个隐在暗处的神秘人。
那群人之中,又有人丧命了。
他们个个慌乱不已,都打起了退堂鼓,想要就此离开。
然后进来容易,出去却已是难事了。
这城主府的大门紧闭着,任何人都无法将其打开。
我不晓得那个神秘人为何要这般磨蹭,一日一条人命,她就好似是在玩儿一般。
我想着我身为长明神女,如今又是昆仑仙山的弟子,若是坐视不管,心里也怎样都过不去。
虽然那群人都是因着贪婪而来此,但说到底,都是些鲜活的生命,我实在不好袖手旁观。
再者说,那神秘人若是一日不除,我便要一日待在这暮云城中,不得而出。
我已出来有些时日了,若不快些回到昆仑仙山上去,又怎么来得及去接溪音出谕渊之境?
但我如今是没这个能力与那人抗衡的,所以,我便只能依靠殷皎月。
只是殷皎月他却是巴不得我一辈子留在这儿,又如何会帮我?我如今能够依靠的,只有我自己罢了,旁的人,都是靠不住的。
我思虑了许久,却是仍未找出一个万全之法来,怎么看,我自己于那神秘人而言,都是一只随时可以碾死的蚂蚁,我又如何能赢得了她呢?
更何况,如今她隐在暗处,我根本连她是个什么模样都不晓得。
这么多日过去,我也只能干着急,而那殷皎月便总抱着汤圆儿在我面前晃荡,竟还理所当然的使唤我去做些事情。
我看在汤圆儿的面子上,这些天来我都忍了下来。
于是今夜,他说汤圆儿饿了,我便又到厨房中,给汤圆儿做饭了。
炉灶中的柴火被烧得噼啪作响,我望着那燎燎火光,脑子里一片乱糟糟。
锅里的水已经烧开,我仍有些生疏的将那拉得并不算好的面条下了锅,见那面条入水,当即便被沸水煮散了去,我便没忍住轻叹一声,伸手揉了揉眉心。
我来此地之前,何曾做过这些事情?
曾经身为长明神女的我,不食五谷,不晓饥饿,后来身为昆仑仙山掌门人关门弟子的我,一日三餐总有人送来,我自是不必在这些东西上花心思的。
然而如今,我却为了那么个小胖丫头,头一次生火做饭。
这些事本来都是殷皎月做的,我与汤圆儿一直是只管吃的,我也实在未曾想到过,殷皎月这条恶龙,竟也会洗手作羹汤的本事。
这若是说出去,怕是也无人肯信罢?
只是今日,这厮不晓得是为什么,竟一反常态,非要我来下厨做饭。
思及此,我不禁“啧”了一声,也罢,只要那父女两个吃得下去我煮的这些东西。
好好的面条,被我煮成了面疙瘩,这实在是让人颇为泄气。
但这好歹也是我第一次下厨,那父女两个还饿着肚子等着我,我自然不可能半途而废。
三碗简单的面疙瘩汤做好,我拿起一旁的托盘,一碗一碗的放进去,再端起来,转身便要踏出厨房。
只是我一转头,便见门外似有一人影正立在那里。
天色太黑,屋内烛火也有些昏暗,我看不清那人的模样,只以为是殷皎月,我便道:“我做的东西,你确定你敢下口?”
我故意吓唬他,实则我此前做好后便尝了尝,虽说不上美味,但也是很正常的味道,还是可以入口的。
可他却始终不曾言语,只是立在那里,以最僵硬的姿态。
我终于察觉到有些许不对劲,彼时,黑暗的天幕中惊雷炸响,闪电忽来,在那一瞬,我分明看见那人并非是殷皎月,而是一个身穿黑色衣裙的女子。
而她的面容,竟是我找寻多日,都未有线索的萧玉师姐。
“萧玉师姐?”我不禁惊诧出声。
而她望着我,那双眼瞳之中一片死寂,毫无生机,就那么立在门口,一身黑纱被夜风吹拂,层层涟漪,似黑色的蝴蝶,蝶翼微展。
“你……是萧玉师姐么?”我见她这副模样,便又有些不太确定了。
谁知,她却忽然抬手,素白的手腕上,一抹黑纱飞出,在我还来不及防备时,便缠住了我的腰身。
她一扯,我的身体便向她扑去,手中端着的几碗面疙瘩也因此而尽数打翻在地。
“你不是萧玉师姐!”我终于看清了她浑身的戾气,以及她周身所散发出的血腥味道,萧玉师姐身为昆仑仙山掌门人的女弟子,怎会是这般模样?
但或许,这身体,的的确确是萧玉师姐的不错,但是这魂灵却是另有其人罢?
“你为何要占了萧玉师姐的身体?”我瞬间反应过来,她应该便是殷皎月口中那一直以来隐在暗处的神秘女子。
昆仑仙山弟子若是殒命,其所拥有的觅音铃定会黯淡无色,失去觅音的效用,而今萧玉师姐的觅音铃在我手上,但我却并未见其有任何不妥之处,这也就是说,眼前这人只是占了萧玉师姐的身体,而萧玉师姐还并未死去。
只是若是这样长期下去,萧玉师姐魂灵力量减弱,魂飞魄散便是迟早的事情。
她仍是不曾回答我,只是收紧了黑纱,将我捆至她身前来,又用那双黑沉沉的眼望着我良久,方才一点点的凑近我。
她越是凑近,我便觉得周身变得越发寒冷,犹如细密的冰刺,一点点的划破的我的肌肤,教人忍不住的颤抖。
她终于凑近我的脖颈,在我的耳畔,轻轻道:“你来了啊……”
她的气息冰凉,犹如死物,没有半分属于人的温度,嗓音也是粗粝沙哑的。
我眉头紧蹙,因为动弹不得,我只能这般被动地僵硬站立着,冷声问道:“你识得我?”
“告诉我啊……”她冰凉的气息再次扑散在我的脖颈间。
“你来这里……做什么?”她说着,竟有些哽咽。
“我只是来寻人罢了,与你,并无仇怨罢?”我先是回答了她,而后又试探着问道。
谁知下一刻,我脖颈间有一抹寒冰似的湿润触感,令我下意识的瑟缩了一下。
她,竟哭了?
我说过,我向来是见不得人哭的,故而我此时多多少少有些不知所措。
我只得干巴巴的问了一句:“你究竟是谁?”
“璎璎,你不认识我了啊……”她久久不言,再开口时,嗓音颤抖得厉害。
我心口蓦地一痛,呼吸也不由地窒了窒,我总觉得似乎有什么在我脑中一闪而过,可我却来不及抓住,便于瞬间消失了。
这个女子,究竟是什么人?难道她,竟也是我的故人?
这究竟是个什么道理,我只觉得,自我失忆后,遇上的人,好像都是我早已忘记的故人。
哦,溪音是不一样的,他是我的债主。
“我们……可是旧识?”我再一次问她道。
她却忽然直起身子,一只手向我伸来,当她冰凉的指节轻触上我的面颊时,我分明看见她眼眶中又有两行泪滑下来。
“两万年了,我们……两万年不曾见过了。”
“璎璎,你还是把一切都忘记了。”
“这样也好,也好……永远不要想起那个人,这样,才是最好的结果。”
她断断续续的说了许多,而我却是一句都听不明白。
我被她这些话弄得云里雾里,忙开口道:“也就是说,两万年前,你我确是相识的,是么?”
她则是静静的望着我,唇畔勾起一抹僵硬的笑:“璎璎,我曾欠你良多,而你却从来都不曾怪过我,我本以为你早已魂飞魄散,却不曾想,你竟是个天生的神体……这或许,便是你的劫数罢。”
她说:“你渡过了你的劫数,而我,却已经没有退路了,但我如今晓得你仍旧活着,且过得好……也算是,稍有安慰了。”
“璎璎啊,你遇上殷皎月了罢?”她忽然又道。
或是见我点头,她便又笑:“他才是这世上,待你最好的人啊,既然此生再次遇上,你便莫要辜负他才是啊……”
彼时,雷声又起,闪电阵阵,大雨忽然而至,淅淅沥沥。
于忽明忽暗的夜幕下,我望见她那张属于萧玉师姐的苍白面容,更看了清了她望着我时,眼底化不开的哀愁。
她究竟是谁?与我之间,究竟又有什么关系?
依照她口中所言,那骨女真的未曾骗我,我与那殷皎月在两万年前,真的是相识的?
她又为何要说,殷皎月是这世上待我最好的人呢?
莫非我与他之间,真的有过什么陈旧往事?我忽然有些不敢确定。
我想起殷皎月望着我时,那般笃定我与他之间曾是相识的眼神,我原本还十分坚定的心,蓦地有些动摇了。
我的过去,究竟藏着什么秘密?我,究竟忘记了些什么?
这一瞬,我内心的好奇被莫名放大。
我迫不及待的,想要去追问眼前的这个神秘女子,问她所有有关于我的一切。
我想,我是否真的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或是什么重要的人?
三万年前,我因何而欠下溪音一笔旧债,两万年前,我又为何会身在凡世里,牵扯出这些旧时的故人……在那些被我遗忘的岁月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隐约觉得,我仿佛已经完全陷在一张大网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