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支拨浪鼓最终还是被我抛之脑后,只因汤圆儿那小家伙儿不肯乖乖睡觉,我也是哄了她许久,她方才熟睡过去。
只是她明明已经睡着了,却仍紧紧的抱着我的手臂不撒手,我躺在她身边,或许是因为连日来的劳累,我也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只是这一觉,我睡得并不踏实。
光怪陆离的梦境,朦胧不清的身影,一帧帧堆叠下来,压得我喘不过气。
“殷公子须知,要她忘记这一切,你,是要付出代价的。”一抹苍老的女声传来。
我于一阵缥缈烟云中,始终窥不见其中那两抹模糊的身影。
“一根龙骨的代价,你可还满意?”一抹低沉沙哑的嗓音响起。
“殷公子肯将龙骨给老身,于老身而言,自然是再好不过的,毕竟,只单单依靠你的龙骨,老身便可再多活个好几万年。”那一抹粗砺的女声又一次传来。
“只是,殷公子可会后悔?失去一根龙骨,你便要沉睡万年不止……”她又道。
“后悔?我殷皎月,这一辈子,又有几时后悔过?这于她,于幽篁,都是最好的结果。”那一抹男声愈加沙哑,带着几分磁性。
“既然如此,那老身,便谢过殷公子了。”
这些话在我听来,却是半分不懂,但我也没能来得及细想,便被忽来的一阵风,卷入更深的云海之中。
我犹似浮萍,此身见轻轻,清风忽拂过,跌入尘埃里。
“公子竟也是为一人而来。”我正于柔软的浮烟乱云中浮沉,却又忽然听得那一抹熟悉的苍老女声响起。
“生为无叶玄莲,却甘心就此凋零?”
“不必多言,我只要你答应我,洗去她的记忆,也洗去我的记忆。”这还是一个男子的声音,清冽如泉,清冷含冰,听在我耳畔,竟是那般熟悉。
“唉……”沧桑的女声哀叹着,我却再听不清她后来又说了些什么。
我猛地睁眼,便见那轩窗大开,夜风袭来,也不知是何时,便已将屋内唯一的一盏烛火熄灭。
幽篁?我想着梦中人口中的这个名字,却自始至终都无一丝印象。
也是到了此时,我越发觉得,我似乎真的丢失了一部分很重要的记忆。
先是三万年前欠下溪音的那一笔旧债,如今又是两万年前由骨女替我洗去的记忆,再至帝妃兰枝暗算于我,使我再次忘记前尘所有……
这一切的一切,扑朔迷离,使得我莫名有些慌乱无措。
我听见屋外似乎有些不寻常的响动,眉头微蹙,下意识的低首看了看躺在我身旁的汤圆儿,见其睡得正香,便轻手轻脚的起身,下了床。
待我推开门,便见几簇火光由远及近,我走下台阶,终于看清那几个疾步而来的人的模样。
哦,似乎是白日里聚在城主府门口的其中几人。
“是你?”他们一见我,似乎很是惊诧。
“这是怎么了?几位大晚上的不睡觉,举着火把闲逛?”我轻轻颔首,问道。
“一寻道长死了!”那个身形高大的男子开口说道。
“一寻道长?”
“便是白日里劝你离开暮云城的那位道长!”另一个灰袍男子颇有些不耐的说道。
我瞧了此人一眼,见他正是白日里那个装模作样的魔修,也未曾多说些什么,只是道:“是何人所为?”
我哪里想到过,我方才来到这暮云城,当夜便出了命案。
“你问那么多作甚?若是怕了,还不赶紧离开此地!真是碍手碍脚!”那灰袍的魔修没好气的瞪了我一眼。
我不晓得此人究竟对我有什么不满,言语之间处处可见其轻蔑之意。
于是我便道:“我看怕的人,是你罢?”
或许是我打量他的眼神让他察觉到了些什么,我分明看见他身子蓦地一僵,连说话也十分不自然:“胡言乱语!”
“一寻道长在哪儿?可否容我前去看一看?”我也不再理会他,只对一旁的那位看似粗犷的男子道。
“自然是可以的,若这位夫人不害怕的话。”那男子挠了挠脑袋,冲我笑了笑。
我觉得他这笑很是莫名,却也未曾再想那许多,只是道:“怕些什么?人总有一死。”
若是将汤圆儿留在这屋子里,我实在是放心不下。
于是我便背着她跟着这两人往不远处的湖心亭去了。
怕汤圆儿被吵醒,若是她看见那场景,怕是会受到惊吓,于是我便掐了诀,使她睡得更沉。
如此,我方才放心的往那人堆里走。
好容易挤进人堆,我便见那白日里将我仔细打量了个遍的中年道姑瘫坐在地上,脸上满是泪痕。
“师兄!究竟是谁杀得你!”那道姑泣不成声。
“这还用说?定是那殷皎月!”我身旁那装作修仙人士的灰衣魔修义愤填膺道。
“对!定是殷皎月在作怪!”旁的人也连声附和道。
而我听罢,则挑了挑眉,不以为然。
这一寻道长面容青黑,浑身干瘪,一看便是被人吸干了修为的,然而这夺人修为的勾当,非得是那殷皎月才干得?
这样一群人中,妖魔鬼怪,又岂在少数?
可怜这些个所谓正道修仙之人,竟连半点端倪都看不出。
乌合之众,难成大器,我摇摇头,心下轻道。
“殷皎月!”那道姑咬牙切齿,眼中已隐隐浸出些血丝。
忽有风起,吹皱了如镜面般的湖水,拂过亭中的浅薄纱幔,仿佛是人冰冷的手指,轻轻划过人的脖颈,令人忍不住一颤。
我分明察觉到这风来得诡异,可望了望四周,又寻不到半点异常。
“殷皎月!你不必躲躲藏藏的!何不出来一战!”那灰衣的魔修丢了手中的火把,中气十足的大喊一声。
或是他这一喊,瞬间也点燃了旁人的怒气,分分大喊着,要那殷皎月现身。
然而他们的期望终是落了空,只是那么干干的喊了一阵儿,也不见有人现身。
“殷皎月!”那道姑已有些失控,眼眶红透。
我摸了摸鼻子,只觉得实在无趣。
“诸位为何一口咬定,这一寻道长之死,是那殷皎月所为?”我环视了这群人一番,没忍住开口道。
“不是殷皎月,还会是谁!”那道姑瞪着我,声音已有些尖刻。
我扯了扯唇角,道:“在场之人,皆有可能。”
或是我这话说得太过直白,只教在场的众人瞬间愣住了。
“你满口胡言!不过是个小妇人,你懂些什么?”那灰袍的男子像是被我戳中什么痛点似的,瞬间变了脸色。
“不知这位公子究竟是在紧张些什么?可是心中……有鬼?”我哼笑了一声,一步步逼近他。
“你!”他不由自主的后腿几步,眼中似乎有几丝慌乱闪过。
我瞥了他一眼,转过身,再面相众人,朗声道:“若如诸位所说,那殷皎月真就是那般嚣张放肆之人,他要杀一寻道长,又何必避着你们?”
“他殷皎月方才屠过城,功力骤减,他此番躲躲藏藏,定是怕我等将他一举拿下!所以,他才躲在暗处,准备将我们逐个击破!”那道姑终于站起身来,盯着我,一字一句道。
她这话一出,周遭之人皆是连连点头,似乎很是赞同。
而我却摇头道:“各位怕是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殷皎月罢?”
我又将他们来回打量了几番,道:“恕我直言,依着各位的这身修为,即便是殷皎月功力骤减,你们要想胜他……也实在是一件难事。”
我晓得我这话说得不大好听,定会引起这帮人的不满,但我仍是要实话实说,若这帮人识趣,也该消了那贪念,打哪儿来,便回哪儿去。
一群连魔修、妖精都辨识不清的人,谈何诛杀殷皎月?
只怕,是千里送人头罢?
“你这小妇人,倒是好生能说会道!你怎知,我等不是那殷皎月的对手?”另一个身着蓝袍的青年男子不满道。
我笑了笑,却是不语。
反是那中年道姑又好生将我上下打量了一番,才道:“这位小夫人只怕不是凡人罢?”
我挑眉:“我是为寻人而来,与诸位本不是同道之人,既不是同道人,又何必追究我的身份?”
“我亦不会与你们争抢些什么,还请诸位放心,我若是寻到我要寻的人,便会离开。”
那中年道姑听了我的话,一双眼望着我,其中神色深沉:“但愿小夫人能说到做到。”
我扯了扯嘴角,指了指地上那一寻道长的尸体,道:“此人分明是被吸干修为而死的,据我所知,这并不是殷皎月的作风,各位来自五湖四海,相聚于此,虽可作高朋,但也难免有旁的什么人混进来……比如魔修、精怪?”
“你这是在挑拨离间?”那灰袍男子冷笑道。
“你来历不明,又不肯直言身份,如今还这般挑拨我等之间的关系,你……又是何居心?”
他紧紧地盯着我,句句咄咄逼人。
彼时,众人望向我的眼神也愈加凌厉,仿佛我真是什么别有用心的歹人似的。
唉,真是好人难做,我下意识的揉了揉额角。
我盼着他们惜命些,可这帮人,却终是不肯领情。
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再拦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