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辉洒下来,这庭院之中一片寂静,唯有风拂过树影的簌簌声。
我立在溪音的手掌中,细细将眼前这青衫男子打量了一番。
可任是我如何思索,脑中都还是没有属于此人的半分记忆。
于是我便道:“你是何人?”
谁知我这话一出,他便瞬间白了脸色。
那一瞬,他仓皇后退几步,那双清澈眼瞳望着我,满是不敢置信:“你……将我忘了?”
我见他如此,心头便有些愧疚,但我的的确确是想不起半分有关于从前的记忆,于是便只得尴尬道:“实在对不住,重伤之后,我便记不起从前的一切了。”
而攸宁似乎有些恍惚,他盯着我良久,眼神复杂,半晌才道:“真的……半点都想不起来?”
我点点头,问道:“你我曾经可是认识?”
他却整个人像是失去了力气一般,蓦地苦笑:“楚璎,你忘了我,或许是我的报应,可是长明山呢?连长明山你都忘记了么?”
我屡屡听他提到长明山,心中便越是好奇那究竟是个怎样的地方。
然而我的确,是记不得半分了。
或是见我一再摇头,他眼中神色黯淡,嗓音低低的,自风中传来:“到底是我……对不住你。”
他这么说着,而我却是一头雾水,不懂他话中的意思。
“楚璎,既是如此,你便更应该随我回去。”他定定的望着我,眸光坚定。
“你难道不想找回你曾经的一切么?”
他最后说的这句话,于我而言,的确是有些诱惑。
可是……我仰头,看向溪音,却见他正垂眸盯着我,那双眼瞳深沉如墨,深邃含光。
我听见他冰凉的嗓音响起:“楚璎,告诉我你的选择。”
他问:“是随我回蓬莱,还是……与他离开?”
他说这话时,语气仍是平平淡淡的,却无端端让我嗅出些危险的味道。
而我望着他的眼,心中竟有些犹豫不决。
我也不晓得,我究竟为何这般犹疑,明明我该毫不犹豫的离开这毒舌神君才是。
我想着,或许是他此刻的眼神太过阴沉,那种压迫感,让我根本不敢说出要与攸宁回去的话。
若我真的说了,我怕这厮,下一刻便要将我捏死。
“楚璎,长明山是你父君临终前亲手交到你手里的,你曾发誓,要永生永世守着长明山的,如今,你还在犹豫些什么?”或是见我始终犹豫,攸宁便再次开口说道。
“够了!”溪音忽的出声,嗓音中带着怒气。
他盯着攸宁,薄唇一勾,蓦地冷笑:“攸宁仙君究竟是以什么立场来说这些话的?”
“你以为,楚璎失了忆,你便也可当做什么都未曾发生过?她如今这般模样,你敢说,与你真就没有半点干系?”他微眯起双眼,右眼尾下的那点朱泪痣殷红冷艳,风情灼灼,言语犀利,咄咄逼人。
攸宁面色一僵,整个人愣了片刻,眼中华光陨灭,半晌才开了口,嗓音干涩:“楚璎,我是对不住你,但也请你信我,此次你身受重伤,的确我有推脱不了的责任,但……我的确从未想过要害你。”
他说:“我与你自小一同长大,你父君更于我有恩,我又如何会恩将仇报?”
自此,我也才终于晓得,原来眼前这攸宁仙君,竟是我曾经的青梅竹马。
我不由得又好好将他上下细看了一番,仍是只觉得他似乎有些熟悉,却始终还是想不起曾经的事情。
“攸宁,如今楚璎失了忆,你自是怎么说都好,她不清楚过去,我却是晓得的,你可要慎言。”溪音再次开口,他紧紧盯着攸宁,意味深长道。
而攸宁也丝毫唯有惧色,他迎上溪音的目光,反唇相讥道:“神君莫不是忘了,帝妃手里的摄元幡是怎么来的!”
而听攸宁说起这摄元幡,溪音神色变陡然生了变化。
他看着攸宁片刻,半晌才冷笑:“攸宁仙君,我到底与你不同,你是个懦夫,可我不是。”
这话说得太过高深,听在我耳中,我却是半分都听不懂。
于是我疑惑得看向溪音,却见他伸手,指尖在我头上轻轻点了点,却是不曾与我说话。
攸宁听了溪音这话后,身子僵直,立在原地,一时无言。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我方才听见他对我说道:“楚璎,告诉我,你可愿与我回长明山?”
彼时玄月高悬,满庭银光,周遭一片寂静。
这两人都不约而同的望向我,目光凝滞在我身上,教我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攸宁仙君,我怕是不能与你回去了。”我在心头暗暗叹了一声,终于是做了选择。
“楚璎,你……这是为何?”攸宁的嗓音已有些艰涩,望向我的双眼也顿时灰暗下来。
“或许,是因为害怕罢。”我望向不远处那浓深的黑夜,低低的答。
我如今将过往的一切都忘记了,若是回去,曾经再熟悉的地方与我而言,怕也只会是更陌生。
而我如今,唯一认识的,唯一信任的,都只有溪音。
纵然他脾气不好,性情喜怒无常,且总爱说些损话,但他的的确确是我初初醒来时,看见的第一个人。
纵然他口口声声说恨了我三万年,我也仍愿相信他不会害我。
若他真要害我,那我早该淹死在那蓬莱瀛水之中了,又或许,他一早便不会救下我。
而我今日若真的跟随这攸宁仙君回去那长明山,我也不晓得,等待我的,究竟会是什么。
仙界的帝妃害我如斯,我若此时只身回去,又不知将陷于何种境地。
攸宁终是孤身一人离开了,当那一抹青衣身影彻底消失在这院中时,我抬首望向溪音,却见他正低眼看着我,唇畔含笑,春意融融。
我听见他说:“蠢东西,这次,你倒是未曾犯蠢。”
他到底是多日不曾唤我蠢东西了,但此刻我望着他的笑颜,却已忘了生气。
不知为何,我竟有些窘迫,于是我忙埋下头,只是道:“神君可答应过我,定会为我要回金身的。”
于夜风簌簌声中,我似乎听见他清冽的嗓音传来:“这一日,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