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下去好一会，再回来的时候多了两个斗篷，一个斗笠，还有一笼青菜包子。她把青色斗篷和斗笠递给云朵上坐着的人，“快穿戴上罢，这上头比下头还冷呢。”
他接过穿戴上，期间目光是落在她身上的。她把那笼包子放在云上，那朵云似乎被烫到了似的哆嗦了下，乐得她眯眼笑，边笑边安慰那云，待那云不再哆嗦的时候，她才抖了抖胳膊上搭着的另一件银色斗篷披上，将大大的兜帽戴上后，她似才注意到他的目光，抬眼，“怎么了？先吃包子呀，再不吃就冷了。”
他接过包子，吃了一个，待那咀嚼的动作停下，他薄唇微动，“怎么不在下头穿好再上来？”
“嗯？”
她嘴里含着包子，闻言不明所以。
他眼神落在她的脸上，不知是因为一番来回的动作，还是因为大雪冰寒的天气，她脸颊发红，鼻尖也红，眉稍和睫毛都染了一层冰霜，他眼神里极快一抹光，快得叫人没时间察觉，他抬手拿起一个包子，摇头，“没什么，只是……这包子味道不错。”
“这叫什么不错啊……”她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撇嘴道：“你不知晓，我在下头看了一圈，也就这家的包子闻着香点，不过也不能跟你比。”她咬着包子，一双桃花眼睁得大大，仿佛想起最有趣味的事，眸子里满是回味，“还是你做的包子最好吃，你不知晓，我那时在你庙里后院，天天闻着你蒸包子的味儿，啧……还有那小青菜，叫你种得一颗颗的嘚瑟极了，那小风一吹，个风。骚啊……”
“风。骚？”怕是也只有她这样形容小青菜了，他不禁笑。
她却瞪大眼，“你不信？你知道我是桃妖，桃妖是草木妖啊，我们这一脉的对草木的感知都很准确的，我非常特别以及极其的确定，你养的那些小青菜就是对我嘚嘚瑟瑟耍威风呢，要不是我大妖有大量不跟它们计较，就凭它们，哼哼……”
“大妖有大量？”他眉眼含笑，“后来你最爱吃后院种的青菜，恨不得要我一天三顿的做给你，我当你真是爱极了那味儿，不料还有这一茬呢，嗯？”
最后一个字，尾音微微沙哑的上挑，桃花从兜帽下不甚清晰的看到他的眼，扑簌簌的大雪里，她被这个音儿挑得心头发热，舔舔唇，底气不甚足的嘟囔，“我那是给你厨艺的面子，是对你技术的肯定，跟小青菜什么关系？难道你对自己不自信？”
他笑，“我还有其他技术，且更好，你见识过，怎不见你夸？”
其他……技术？
桃花脸上一热，脑子里突然就出现了许多酱紫酿紫不甚和谐的画面，男那女女的，不知羞的，画面。
这般的联想，要归功于葵阳早年对她孜孜不倦的教诲。那时桃花还是个情窦初开的年纪，这话是当年的葵阳说的，后来葵阳也说过，就是没想到她这情窦一开就是这么些年，说她一点都没有桃妖的天赋，要知道天上人间男男女女的缘分，可是被称作桃花运的，可惜身为桃妖的她自己，却没什么桃花运。
就是有，也都是些烂桃花。比如她刚到牛头山时，曾被老牛家几个兄弟一起看上，说要把她抢回去做压寨夫人，从谁手里抢？自然是她师父老桃。不过后来几个兄弟一番合计发现，那老桃就是个老糊涂，对他那个娇娇俏俏的小徒弟一点不上心啊，任由个小姑娘家家的整天扛着法器打打杀杀。
不行，不合适，忒不怜香惜玉。
老牛家的妖怪天生多情，见不得漂亮小姑娘被养歪，钻进寨子里一合计，那就早点动手吧，这姑娘能打，能撑山头场子，模样好看，性子也好，身边跟着只丑不拉几的狗，也不见她嫌弃，可见是个对自己人护短的，这样的性子，想必能接受他们老牛家的传统，共妻。
没错，就是共妻。据说老牛家几个兄弟被诅咒了，非得几个兄弟共同娶一个媳妇才行，不然洞房之夜就得完犊子。说起这个诅咒，就得说跑到火焰山的那位牛精了，有不愿透露姓名的知情妖透露，这诅咒与那位牛精息息相关，据说是他太过风流花心，对付一般的小妖女倒没什么，顶多被骂一顿打一顿哭一顿纠缠一顿，但牛精踢到过铁板，还是大圣取经那会的事。
当年牛精背着他那位公主老婆养外室，那外室是个软绵绵娇滴滴的兔妖，叫男人一见就软了浑身骨头，只剩一处硬的那种，牛精对这个小外室疼爱极了，疼爱到公主忍无可忍的地步，终于闹开闹大，逼得牛精跟那兔妖一刀两断不说，还借着他的名头把那兔妖送给了邻国的大王，那兔妖哭得厉害，一双兔子眼红了更红，看得叫人那个难受心疼啊，那邻国大王也是个不一样的，见不得美人哭，就问她要不要帮忙，美人说要啊，怎么不要，谁不要谁是傻逼。当然这是传闻里加的，反正桃花不信娇滴滴的兔妖能说这种话，但总是那大王铁了心帮忙，但他自己跟牛精夫妻没法叫板，于是一番翻江倒海的查探，查到了兔妖的祖宗十八代，终于给她找到个了不得的亲戚——目前在月宫身居要职的，兔亲戚。
月宫那位主子虽然是人间上去的，但上去了就是神仙了，连带着宠物也是仙宠了，什么东西跟仙家扯上关系就不一样了，且神仙有神仙的傲骨，仙宠也是。所以在月宫孤独久了的仙宠，终于有了作为仙字开头的存在施展威力且对方一口一个老祖宗老祖宗的称呼她的的时候，她高高在上矜矜持持的点了点头，小手一挥，给老牛家下了个禁制，你们家不都爱拈花惹草三妻四妾始乱终弃么，行啊，我就让你们此后世世代代同辈兄弟都只能娶一个老婆，就一个，大老婆，谁不听话，完犊子。
是以牛精惹出这般祸事，多年不敢回牛头山，而老牛家的，从开始的不信邪找死到后来的认命，认了命的牛家兄弟还主动给这事找它的有利方面，比如，有利于家族团结，毕竟生出孩子也不知道是谁的，都一样的疼，少了许多离心不团结的事，再比如，只有一个女人，浑身的精气没处使劲，只能多放在修为上，有利于修炼嘛。
这些思想，在桃花这一辈的时候已经到了炉火纯青信任无疑的地步，老桃带着桃花搬去牛头山之前，附近的大姑娘小媳妇已经被牛家兄弟求亲求了个遍，都对他们避之不及了，好歹来了面生的漂亮妹子，谁不抢谁傻。
而桃花一着不慎就被绑上了山。牛家兄弟是走情趣路线的，不爱那些野蛮汉子的路子，几个兄弟处心积虑先调。教调。教这姑娘才行，他们调教的法子简单粗暴——寻了许多关于春天的和谐画本书册给桃花看。
画本书册一个比一个劲爆，时隔多年桃花还记得几个名，《蛇精大战七兄弟》《我和我的男妖们不得不说的一百个故事》《一女多男和谐生活手册》以及《女妖当自强——论三妻四妾制的不安定性》，等等等等。
桃花尚未完整的三观被震碎，正轰隆隆的调整时，幸而葵阳带着哮地等小妖怪打上门来，将三观重建中的她赶紧抓回去，葵阳十分熟练的给她找来许多“正确”且“唯一正确”的画本，誓必教导她走向正确的道路，是以，桃花在那几年里，见了许多姿势和应用场景，虽然画册都是半遮半掩看不大清楚动作，但都是一男一女就对了，葵阳怕她不懂，特意从旁针对性的指导，比如告诉她挑男人的手段，她说有一项重要的指标——技术，待桃花追问时，她又笑得一脸高深莫测，说：“这书上的呢，都是纸上谈兵，等你遇到一个汉子，汉子技术好，能将这画册书本上的运用得当时，你才能知晓其中妙处。”末了她强调，技术，技术，技术！
或许因为提及次数太多，她现在竟反射性的想起当年看过的画本书册，而且那画册中的事，她已经跟她的心上人实践过了呀，还有梦魇中那些……
轰的一下，她脸上发热，热得睫毛上的冰霜都融化，成了层薄薄的雾气挂在她眼睑，她眼前氤氲，轻咳一声，神色扭扭捏捏，小眼神带了钩似的一下下看过去，“你……你说什么呐，讨厌的说……”
这个时候应该是娇羞的说。
她记得书上这么说来着，书上还有个口诀来着，“越流氓越娇羞，越想要越推拒”，什么意思呢，就是说越被汉子耍流氓调戏的时候越要娇羞，娇羞也要适量，不能矫情，要欲言又止欲语还休，而心里痒痒也得且忍着，得把握尺度的推拒，做到欲拒还迎的效果是为最佳。
她现在，应该做到了罢……不然他的表情，怎么有点……怪？
长留手里拿着包子，拿到嘴边又放下，倒是一副欲语还休的状态了，就是看着她的眼神怪怪的，包子来回了两下，他终于开口，“花儿，你是不是，对我误会了什么？”
桃花又给他飘了个带小钩子的小眼神，他握着包子的手一紧，“我刚说的技术，是念经啊。”
他在她目瞪口呆的眼神里，一本正经，“我念经技术很好的，你要不要再听一听？”
？
？？
桃花沉默了会，默默捡起包子，拍拍她的云朋友，“谢了啊，下次请你喝酒。”说完不等他反应，扛着他就继续飞身走。
桃花恼怒了，后果很严重。
可惜被她扛着的人不以为意，反而眉眼里笑意散开，只这笑意，在越来越靠近妖界边界的时候，缓缓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