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其实早有这个念头。
在他受尽天罚，抑或更早之前，便有了这个念头。不过那时候只是稍纵即逝的几瞬，如今，如今却是不同。
她热切的欢喜着眼前的人。
热切的想要与他在一处，便是什么都不做，只看着他便高兴。
她想与他站在一处，站在同样的一片云，看着同一片仙山。
愿意被他保护，原因却并非是她只能被他保护。
这些念头在这些时日里渐渐清晰，她甚至没有刻意去思索，在这一刻说出的时候却是顺畅而自然。
她看着他，眸子坚定而明亮，也带着丝丝狡黠，“你若答应，我便光明正大的修，若不答应，我便偷偷摸摸的修。”
话已至此，他还能说什么。
这个人，总有让他妥协的办法。
从前是，如今更是。
桃花看着他的神色，知晓他这便是默许了，她欢快的叫了一声，捧着他的脸就在他脸上亲了下。
“神君大人英明神武举世无双！哈哈——我马上去寻小凳子！”
说着极快跑了出去。
洛止没有拦她，要修道，也并非轻易可以开始，她身在人间，并不利于修行，她要去寻兔妖，大抵也是准备一起回去一趟。
桃花正是打的这个主意。
当年老桃一心把她往得道成仙上培养，曾留下许多典籍灵器，她身为草木妖要修成仙身一路所需，老桃都曾备下。
桃花年少顽劣不肯走这条路，没成想还有今日，她想，若老桃知晓，定有些欣慰的罢……
摇摇头，她不再多想，地府那位阎官，到底不是她的师父了。
他们的师徒缘分，已经灭了。
她吐出口气，气息在面前凝结成一团，雪地里有顽童打闹，见了她都围上来七嘴八舌与她说话，她便问，“你们小凳子哥哥哪去啦？”
“出去啦！”
一个说话还不利索的小不点说。
她耐心十足，又问：“出哪儿去啦？”
“那儿！那边那边！”
桃花一看那方向，是河沿那边。
“小凳子哥哥去捉鱼啦！不肯让我们跟着呢！桃子姐姐是不是也要去？带我们去带我们去嘛！”
“我也去我也去！”
“还有我！”
陈家村大人立了规矩，小孩子没有大人一同的话，谁也不准去河沿耍，不然，哼，等着屁股开花饿肚子罢！
而大人们冬日都不乐意去河沿，现下好容易逮到桃花这么个大人，登时她就被团团围住了，那流着鼻涕的奶娃娃还伸手要她抱。
她一阵头大，眼珠微转，从兜里掏出一把糖炒栗子来，“姐姐有正事呢，我看谁乖乖听话，这栗子就给谁，来，我数一二三，都背过身去，对，把手背到后边，手心朝上，我要发栗子啦……”
那栗子热气腾腾喷香四溢，小萝卜丁们常年没什么零嘴吃，这栗子只有镇子上才偶尔有卖，大人们都是土里刨食吃的农人，哪舍得花钱买这个，于是栗子一出，河沿就被抛到脑后了，登时排排站，乖乖巧巧的把手我那个身后头伸。
桃花看得心中直乐，她佯装严肃，“闭眼啊，让我看到谁不乖就没有栗子吃了哦。”
瞧着站得笔直的小萝卜丁们，眼瞅着此时无人经过，她施了个小小法术，栗子们一颗颗悬在一双双小手上方，待她悄悄跑远了才一颗颗落下来，等小萝卜丁们回头找她的时候，哪里还有她的影子。
糊弄完小萝卜丁的桃花，神清气爽的哼着歌，“咱们老妖怪呀，今天真高兴……”
穿过树林便到河沿，河并不长，桃花一下便寻到了兔妖身影，她神色微喜，快步跑过去，“嘿！小凳子！”
兔妖吓了一跳，一回头就被她拍了肩膀，“姐、姐姐？你怎么来了？！”
语气惊喜。
桃花看着他红红的眼角，“来找你呀小兔子，还没问你怎的出来这么长时间还没回去？”
“我……我想捉鱼，姐姐前日不说想吃烤鱼的麽，我……”他挠挠脑袋，有些不好意思。
桃花看他身后，果然桶里已经有一尾鱼了。
她没想到自己随口那么一说的话竟被他放在了心上，同时又有些不大好意思——她那时说到烤鱼，其实并不是想吃，更多的是两人聊到沈先生，她便将沈先生好一顿的夸赞，这夸赞里自然少不得他有一手妙极的烤鱼术……
“咳……你、你有心了……这么冷的天，”说着顺手在他脸上捏了下，不知是不是因着他原形有身皮毛的缘故，这大冷天他小脸还是热乎乎的，桃花忍不住多摸了一把。
兔妖乖乖由她摸，眼睛亮晶晶的，“姐姐竟特意来寻我……我再捉一条咱们就回去，我也给姐姐烤鱼吃！”
“你也会烤鱼？”
“嗯呀！我以前被小恩公救下的时候，他就把我养在后厨来着，我无事可做，耳濡目染会了许多菜式，姐姐若喜欢，日后我一一做给姐姐吃。”
后厨……
桃花眼神复杂的看他一眼，越是了解他与那陶家小公子的渊源，她越是觉得人家当初那救他……根本是为了把他顿了吃肉……
可怜这小东西一直将人当恩人还差点为此大开杀戒……
“姐姐，你叹气什么？你……不喜欢吗？”
语气可怜，桃花哪里说得出别的，只摇头，“喜欢喜欢，我喜欢极了，我叹气只是叹你懂事呢！是个好孩子……是个好孩子……”
果然小兔妖就信了，立刻拉她往河沿边远了远，让她站那儿等他。说完就蹬蹬跑回到冰面上去继续捉鱼。
桃花被这一关心，便有些不大好说要将人送走的事了，她原地转了两圈，抿抿唇还是凑了过去。
方才没大注意，这会儿走近了才发现他捉鱼的法子……
在厚实的冰面开了个洞，他也没有鱼竿子，就守着那洞口，鱼上来冒头便下手去抓——可惜准头不大好，到手边的鱼几次都跑了。
这法子……
桃花应是头一次见，可莫名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可……
脑海中却没有确切的记忆，她脚步微滞，是青蝉的记忆？当年她四处游历，在人间停留格外久，应是那个时候见过……
这似曾相识的感觉，让她不觉轻了轻声音，“小兔子？”
“姐姐？”
兔妖回头，她向他露齿一笑，弯腰蹲下，“看我给你露一手啊。”
说完盯着那冰洞，在又一尾鱼露头的时候爪子下手，一把将其擒出放到了桶中。整个过程风驰电掣，兔妖看得瞠目结舌，桃花给他一个深藏功与名的眼神，“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少年，你还有的学呢。”
“姐姐……好厉害！”
接下来的一炷香里，兔妖花式将桃花夸了个飘飘然，以至桃花这一露手就捉了一桶的鱼，两只妖看着那桶鱼面面相觑，最后桃花挨家挨户的分了一条，只剩两条的时候两只妖这才往家去。
“咳，别跟沈先生说啊。”
“为何？姐姐常说日行一善，我们送鱼难道不好吗？我看大家都很高兴呢。”
“笨！日行一善是日行一善，可这是在人间，我教你的在人间的第一重要的是什么来着？”
“低调……”
“是了，就是低调，这一抓一桶鱼就是不低调，就是没打入到群众中去，这是不对的晓得不？”
兔妖恍然大悟，点头应是。
桃花看着他，酝酿了一路的话终于还是说了出来，“你看，在人间还是诸多不便，说到底，妖怪嘛，还是得到妖怪中去，在人间始终不是长久之法。”
兔妖身子一僵，站定，转头，不说话，就这么看着她。
喂……你接话呀……
可惜兔妖全然不明白她的苦心，就这么盯着她看。
桃花只得硬着头皮自己继续，“我可不是要赶你走哦，我也同你一起回妖界呢！对了，我抽空联系了以前的友人，她也是个大王，到时你就住在她山头上，她会罩你，不会叫你被人欺负了去，你可以安心修炼啦。”
“哦。”
就……这个反应？
他没有表现出排斥，让桃花松了口气，但随之而来的反而是一点愧疚，他要是胡搅蛮缠撒泼打滚兴许她就能理所当然的把他送回去，可现在他一言不发耷拉个脑袋闷头走了，她反而是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似的。
“还、还有啊，”她紧走几步追上去，“妖界可好玩了，一个比一个皮相好，虽性子不好，但将来你有本事了可以随处切磋，你可以交许多朋友……还有，我那儿还有一屋子的宝贝，到时去了你看上哪个都送你。”
兔妖点头，嗯了一声，还是没多说一句。
桃花直觉挫败，一时不知拿他作何，无声走了几步，低着头的兔妖却忽而停住了步子，桃花险些撞到他，忙停了步子。
“姐姐，”兔妖看着她，终于开了口。
“什么？你说你说，还有什么顾忌的，都只管交给我！”
兔妖摇头，“我只是想知道，你打算如何处置沈先生。”
桃花被他这处置二字惊了一身冷汗，兔妖见她怔怔，补充道：“沈先生是个凡人，但我观你与他关系甚密，你随我走了，他当如何？还是说你说的同我一起回妖界，只是送我到了便自己回来？”
不等桃花反应，他又幽幽加上一句，“若是后者，那么同为妖，为何你可不在妖界，而我就必须得回去。”
于是桃花忽而明白了，方才这小子不是失落或是闹别扭，他是在……憋大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