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一觉醒来的时候,脑子里片刻的茫然。
她睁着眼,看着有些陌生的房间,过了几个瞬息昨夜的记忆才渐渐袭来——那些记忆初时是缓慢而零碎的,片刻后便是铺天盖地涌来。
她倒吸一口气,一下坐了起来。
“神君!”
也不知为何喊他,反正就是喊了出来。
“醒了?”
推门而进的人,一身素色长衫,但即便如此,仍带一股与寻常人不同的气息。
桃花低呼一声,手忙脚乱低头看自己的衣裳,她的衣裳……是换过了的?
“昨日那件坏了。”似知晓她在想什么,神君道。
“坏、坏了?”
脑子里记忆挤成一团,她揉着眉心,一脸紧张的茫然。
“嗯,”神君点头,十分好心的解释,“你急着解,一时解不开便急了,情急之下撕扯坏了。”
什么!
她一脸惊愕,却说不出旁的话来,因为她自己也想到了……
情到浓时,如烈焰焚身,她一心与他贴得再近些,那不好解的扣子却成了阻碍——堂堂妖怪怎会被小扣挡住,于是她便干净利落的撕扯开了衣襟……
后面的事,后面的事……
她低头去看,自己身上是另一件鹅黄单衣,那衣襟下的身体……
情潮冷却后,她想起昨夜种种,想起吻和他掌心的热,她虽对此懵懂,却也不是当年什么都不知道的妖怪了,现下想来她立刻明白,他没有与她洞房。
他们亲吻,拥抱,她沉溺其中,他却独留了一份克制。
在她每每不满的时候,便将她带入更深的混沌,却始终,是没有做到最后一步的。
她面上的表情低落起来,还带着些气,不知气他还是气自己。
桌上温着豆腐脑,她看了一眼,起身就去梳洗,走到他跟前,他却微微拉了她的手腕,“恼了?”
她扯开自己的手,却也没有径直走掉,而是瞪他一眼,像控诉像委屈,“是啊!我恼了!我们妖怪就是这样,说恼就恼,说爱就爱,说上.床就要上.床!”
说着眼神去看他,却见他点了下头,很有些赞成的模样……
“哼!”
这下她说不上是气还是羞恼了,跺跺脚就要走,却再次被他抓住。
他握着她胳膊,将人转到自己跟前,桃花待到他面前,才觉得自己这样有些没血性,便挣着要脱了他的手,他手指微紧,声音低低,“别动。”
此话一出……
桃花脑中嗡的一声,几乎立刻便仿佛回到昨夜……
他也是低着声音,似带着些哑意的,对她这么说过的……
脸上酝了热意——可见这妖怪在人间住久了,染上了些廉耻心,晚间有夜色罩形,什么放浪形骸的事都干得出,如今白日晃晃,反是扭捏几分。
神君眼底一抹笑意。
“我知道桃花恼我什么,”低低的,他低头看着她,“尤其你这般看着我,我便……有些悔了。”
悔?
他悔什么?
被这样那样折腾了的可是她,一败涂地的也是她,这厮……
脑中不由出现些羞羞的画面,桃花蓦地联想到他的悔是指什么了……
“你……”她舔舔唇,“你活该。”
话说得凶狠,语气却已软了。
她其实……
晓得他的克制。
这个人,虽有着一人之下的地位,且做事很有些不在意旁人目光的清孤,但那也只是不在意,他骨子里其实对规矩极看重,那些繁复天规,他从前几乎没有违背的时候,也正因此,当年在九重天以闯祸著称的青蝉才得了他的注意罢……
这人,是倘若触犯天规,便是旁人不知,他也定自罚的。
他身上的伤,不就是这么来的?
桃花想到这些,那些别别扭扭的恼怒便不堪一击起来。
这人为了她,将那天规触犯了大半啊……
他克制着最后的一条线,不过还是守了他认为的礼数罢了……
“我,”他的声音响起,有些缓慢的斟酌,他顾忌着她的反应,缓缓的说,“我想,等到洞房花烛……”
桃花心里狠狠颤了下。
“我知道!”几乎立刻的,她微高了声音,仰头,“你、你将我当成什么妖啦,我可是受过人间熏陶的妖怪,我也懂规矩的,我就是……就是考验你罢了!”
哼哼两声,又道:“幸亏你守住了,不然……不然我今日饶你不过。”
一妖一神,一个佯装凶狠,一个知趣配合,妖怪里子面子都有了,便想起还饿着的肚子了。
“我去洗漱,你帮我热着我豆腐脑啊!”
留下这么一句,她窜出房间跑出去洗漱。到门口的时候凑出去喊了小凳子一声,想着也该与他说说离开的事了,却没得到他的回答。
大抵是出去了,毕竟他来了之后,似乎比她更受那些萝卜丁的喜爱。
回来再说罢。
这样想着,她快速洗漱后,欢快的跑回神君房中享受豆腐脑了。
神君不知从哪买的栗子,颗颗炒的喷香,吃完了豆腐脑的桃花瘫在矮榻上,手里跟翻花似的剥着栗子——是一种看似散漫偏速度极快的模样。剥一颗丢一颗,这妖怪也不怕吃到鼻子里,一颗颗丢得倒是准。
神君就在一边的案前看书,那应是九重天松开的,也不知是什么东西需他亲自过目,反正他看书,桃花便看他。
过那么一会,神君目光仍落在书简上,手却伸了过来——手中一盏茶,桃花坐没坐相的支起身子接过来一饮而尽,再把个空杯子给他,自己又躺没躺相的歪回到矮榻上去。
外头雪停了半日,这会又开始下了,没有风,却愈发冷。桃花穿着单衣裹着个毯子,看着窗外嘟囔,“小凳子怎么还不回来啊……”
神君微抬眼,“那兔妖,你打算如何安置他。”
桃花看向他,这还是他第一次向她主动说起小凳子。本着对同为妖族的爱护,她直起身子,“送他去妖界啊,不过他那妖力,若没人护着定是个被欺负的份儿,所以我琢磨着帮他找个小靠山——我原先做大王时,交了好些同为大王的朋友,其中几个近来仍有联系,若我托他们,保管能成。”
她一脸安排妥当的骄傲,也不知是不是当年做山大王的后遗症,她自见小兔妖时,便对他隐有一种……爱护之感。
她自以为安排得妥当,神君却未置可否,她不禁抬脚去踢了踢他的衣角,“怎样?这样安排可好?”
神君纵容她那只不老实的脚,只道:“这是你的意思?”
“对啊,”点点头,她反应过来他潜台词,道:“我的意思就是他的意思,不对,他哪里有反驳的余地啊,不然他总不能还留在人间罢!”
神君不语,只看着她。
桃花脑中转了几转,忽而想起她先前与小凳子提这事,他似乎真的是……有些排斥的……
倒也不是不乐意回妖界,他好像更乐意……跟着她?
这个念头冒出,她连连摇头,“不行不行,我可不能叫他跟着我,我还得跟你……”
这话,到底没说得顺畅。
跟他回九重天?
似,不大像话。
她到底是妖怪,总不能一直往九重天跑,她知道他能让她一直待在那儿,但那定然是他又付出了什么代价……
这人,受了苦也不会说,却不知正因此她更是……
“欸,洛止。”
突然她坐直身子,眼睛亮亮的看着他。
他目光微动,她总是喊他神君大人,带着些调笑的,生气了也是喊神君大人,故带疏离的,像这般郑重叫他名字的时候,却是少的。
他放下手里书简,“嗯?”
“我修道好不好?”
他瞳孔微缩。
“你说,我修道好不好?”她起身,趿着鞋,到他面前,微弯腰,直视着他的眼睛,“是修道,不是修炼。”
修炼,可能修成强大的妖怪,抑或少数得了机缘能得道成仙。而修道,则是只冲着成仙成神这一条路而去。
没有退路,若修不成,轻者毁一身修为,重者,重者,性命堪忧。
她抓了他的手,“我如今的修为,若改修道也容易,且事半功倍,将来得道成了神仙,唔,一开始可能就是个小神仙,可我天资好呀,又勤勉,还有你这个靠山,嘻……很快就能到九重天啦,到时我们……”
“不可。”
他声音微冷,不容反抗般,“你如今,便很好,不必……”
“你怕我修不成?有你在身边指教,我还能走了歪路不成?”她并不恼,仍笑着,拉着他的手,“且,神君大人,你难道觉得我只是为了你?怎么会!你去妖界随便拎几个出来问问,看看哪个不想得道成仙的?我修道是为了我自己,所以神君你啊,不能阻止不能反对,若你忧我,便多多看着我咯。”
她说得轻轻巧巧,语气神态间不觉一股……与“桃花”不同的气质,这时的她,竟有几分……青蝉的影子。
便是这一分残影,让他的话顿了一顿。
当年的青蝉,骨子里自有一分傲气,她不拘小节,却极有主见,一旦认定,便是不回头。
印在骨血魂魄里的东西,是不会随着时间改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