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止往天宫去,红月同去。
路上,红月问他,“先前你与我说要离开段时日,如今可是到时候了?”
“嗯。”
红月点点头,“那碧落之事的确要快些了结了。”
两人说着到了天宫,通报的宫人回复,说天君只召神君一人。于是红月便在宫外等。
他看着洛止往天宫走进的背影,忽而想到不久前他问他到底打算如何碧落,那时,他说了一句话:
“我要她,受她受过的苦处,担她万年污名,永生永世,永不忘执念,也永不得所偿。”
红月摇头轻叹,“万年了,可算有个了结了啊……”
这边自是不提,且说桃花。
她这一觉,并没有睡太久,虽是醉酒,但因先头已经睡了七日,且到底还有两千年练就的酒量撑着,两个时辰便转醒。
醒来,殿中一片安静,有檀香混着药香气,浅淡却让她莫名安心。
她揉揉眼,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哪里,只是……
“灵书?”这话喊出,她忽而想起像是哪里听到过,灵书走了,下界修行去了……
“桃姑娘你醒了!”
隔着窗,这声音传来,带着些欢快,却比灵书收敛许多。
“灵……文?”
“是的姑娘,是我,”灵文道,“您刚醒来,可是需要什么麽?是果子还是……”
“等等,你且等等……”
桃花从榻上坐起,抬手揉揉隐隐作痛的眉心,“怎么来的是你,灵书呢?他……莫不是……修行去了?”
脑袋发痛,身上隐有酒气,她模糊记得些的,不过记忆太荒唐,她还隐约记得自己抱着神君大人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呢,还将他错叫成了长留还是商陆……
隔着窗,灵文的声音再次传来,他说:“是的呀桃姑娘,我才听说的,您已经知道了啊?是了,定是神君告诉您的!”
这仙童态度有些奇怪,桃花不及多想,一下放下了手,看着窗外:“你说什么?灵书……灵书真修行去了?”
再次得了灵文的肯定,她脑中那些模糊的记忆也随着清晰起来……
便是在那案几前,她自背后挂在了神君身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不肯下去……
后来又是去了银河边……银鱼、酒……星石和笛子……
记忆越发清晰,她脸上露出个僵硬的笑,“不会罢……不可能是真的罢……”这样想着,她缓缓低头,果然在榻上看到一支通体玉色古笛伴在她身侧……
——你吹给我听……我还没见你吹过笛,你吹给我听。
——你既要听,却准备拿什么来换?
——我用吻来换……吹笛要以唇渡气,我便也以唇还你气息……如此,你可肯吹给我听了?
这些声音蓦地在她脑海中清晰起来,她啊地一声,一下捂住了脸。
“桃姑娘?桃姑娘你怎么了?可又是醉酒难受了?”灵文在外听到她惊叫声,不由问。
桃花一听这醉酒二字,还有什么不明白……
她头痛是醉酒所致,身上酒气也不是错觉,而那些丢大了脸的记忆,也……都是真的。
“天哪……”
她叫了一声,捂着脸在床上打起滚来,那笛子随着她滚动,也随之滚来滚去,不是轻轻落在她身侧,她看见那笛子,浑身便越发难受了。
“桃姑娘?”
“灵文啊……”
她趴在床上,苦着脸,“那笛子……我那笛子是……”
“是信物呀,”灵文声音快活,还带着股莫名的骄傲,“桃姑娘你忘了?那是你与神君的信物呀!”
信物……
于是那些混沌成团乱七八糟的记忆里,她又翻出了那段“互赠信物”的……
她记得,她是送给了他一颗星石来着,后来他作为回礼,便将这笛子给了她。,再后来……
——洛止,你愿意跟我好麽?
这一句在脑中冒出的时候,她打滚的动作蓦地顿住了,僵立在榻上,以一种要滚不滚的姿势。
“不、不可能的罢……送信物、送信物或许可能,这一句应是臆想罢……我怎么会,怎么会呢……呵呵,呵呵……”
她干笑两声,对窗外问道:“灵、灵文啊,我这是醉了多久了?”
“不多,两个时辰。”
“那我……我应当没做其他什么了罢,就送了送东西,是不是?”
拜托你了灵文,给我个肯定的回答啊!
窗外灵文越发挺直了腰板,自觉这问题除去自己再无其他仙童能回答了,便清清嗓子,道:“还要神君帮你切果子吃,切成小块小块,你还喂给神君吃,若神君不吃你便不高兴,不高兴了便耍性子。”
灵文不愧是几个仙童里记性最好的一个,复述起这些来毫无压力。
桃花听得眉角直跳,牙酸得厉害,醉酒后的她,有这般矫情?
她酒量一向好,这两千多年来极少有喝醉的时候,这近来唯二两次醉酒,却恰都是在他面前,还都失了态。
上一次还是琼花台寿宴,她醉后也是一番闹腾。如今又是这般……
她苦着脸,只觉脸皮被刮掉了半层。
灵文不知她心中所想,只挑拣着自以为让她高兴的说,他道:“你莫担心,神君对你可是十足耐心,真的,我从未见过神君那般对过谁,你是头一个,可见神君是在意极了你的……”
在意她……
在意她她自然高兴,不过若是换了另一种情境便更好了啊……
她趴在榻上,恨不得把脸砸进榻里去,尤其那句“你愿意跟我好麽”,“啊啊——”她揉着脑袋,恨不得立刻出发西天,去寻了大圣求他借一借他的宝盒——传闻大圣也是历过劫的。他历劫期间曾得一宝物,狭长似盒状,有回转时空倒转时间之功效。
桃花觉得她十分需要求借来用一用。
若时间能重来,她一定,一定不说……不,一定一定不馋那酒!
可惜现在一切晚了,她隐约记得她对神君说了那句之后,神君是回答了她的……
他,似是没有拒绝的……
“天呐——”
她一声哀嚎,脑中思绪更是成了一团浆糊,他没有拒绝,是为应付她这个醉鬼还是……
“桃姑娘,桃姑娘你没事罢?”
隔着窗,灵文担忧道。
桃花脑袋在榻上拱了下,认命地坐起,“说起来,灵文你怎一直隔着窗与我说话,怎不进来?”
转移话题,还是转移话题罢……让她先逃避个一时半刻。
灵文答道:“桃姑娘,此处是神君寝殿,没有神君应允,谁都不可随意入内的。”他顿了下,“且神君走时,为护姑娘周全,在殿外织了结界的,有结界在,灵文便更进去不得了。不过,姑娘是可随意进去的。”
最后这句补充得很有些讨好意味。
桃花脸色更苦了。
“这样啊……那,你家神君现在、现在何处啊?”
“神君去了天君处,我听闻,是碧落上神、不对,现在称不得上神了,是罪神碧落的事,今夜大抵便能有个结论。哦对了,还有前任风神,他们应是一同处置。”
他说得语气正经且有几分肃然。这便是灵文与灵书不同之处,虽都是消息灵通,但灵文的消息,大都渠道正统且是大事得多。而灵书便不同了,大事小事半大事,正事琐事八卦事,只要有消息他便总有渠道探听,这样消息一杂,再大的消息到了他嘴里便不觉带了股子八卦味儿。
桃花听惯了灵书的八卦消息,乍从灵文这里听到这般正经消息,她先是怔了下,反应过来后,微微坐直了身子。
“你说……要处置碧落和风神了?”
“是的桃姑娘。”灵文顿了下,“姑娘可要去看热闹?”
“看、看热闹?咳……灵文,你从哪听得我爱看热闹啊,这么大的事,怎么能说是热闹呢!”
欲盖弥彰。
灵文忙改口,“是,灵文说错了。这话……是红月上神告知我的,看来红月上神……大抵是玩笑话,却被我当了真了。”
桃花忙叫他别说了,再说她自己都心虚了……
不过她没想到碧落的事这么快就有了定论——其实也算不得多快,毕竟七八日过去,但因她多在昏睡中度过,故而觉得格外快罢了。
碧落的事,让桃花暂且忘了些她酒后的荒唐事,她从榻上起来,整了整头发衣裳,盯着榻上那玉笛半晌,终是伸手拿了起来。
笛子是真的好看,模样古拙又雅致,便是她这不通音律之人也觉得好。
她拿着笛子在腰间比了下,她衣裙粉白,古笛玉色,悬于腰间很是好看,很有几分洒脱又不失玲珑之感。不过她左边比比右边划划,到底是收在了怀里的乾坤袋——笛子是好笛子,偏还顶着那什么信物的名头……叫她怎么待都不是了。
待她出寝殿,灵文早在外头候着。
“你莫跟了,我自己出去溜达溜达醒醒酒。”
“可是……”
“莫担心,今日处置碧落,大家都忙着呢,想来外头碰不到几个人。且就算遇到,如今九重天又有几个不识得我的?打狗还要看主人呢,你家神君面子大着呢!”
她这样说,灵文便没了反驳的话,但看着她晃着身子出了门,灵文皱皱鼻子,她刚才那比喻……好似是不大对的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