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天关押重罪之神的牢狱,被齐天大圣一通大闹后,原先的损毁得厉害,重新建造的时候索性便造了一处新的。近几千年来,四海升平五界祥和,这一处倒也是甚少有用到的时候,没想到此次一开,便是关押了两位上神。
还都是有头有脸的两位——一位是四大神仙之首的风神,另一位更是声名在外,有五界第一女上神之称的碧落上神。
且这两位的罪名还是牵扯了生魂入体的禁术,更莫说那日天宫大殿之上,风神更是指出洛止神君情根一事。
这一连串的事端,在九重天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纷纷关注,有心之人更是多方打听,却除了偶尔听到红月上神又怼了哪个神仙之外,旁的倒是风平浪静。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风平浪静只是表面罢了。
天牢之中还关着的两位,在今日,怕是要有个了结了。
不论旁人如何作想,洛止一路到了天牢,只身一人,身旁没有红月,也没有去禀告天君的意思。守天牢的天兵见了他,齐齐躬身行礼,他略一点头,步子未停。
“神君可是要提审……”负责看守的天将道。
“我自去见。”
“敢问神君要见的是风神还是……”
“非他。”
非他?那便是那位碧落上神了,那天将一听,不敢多想,赶紧前头带路。
未再生事端,风神与碧落的关押之处,分在天牢两端,关押碧落的地方,被守得格外森严,重重结界,重重牢门,到最后一道门的时候,洛止挥手让他们退下,只身一人进了去。
那带路的天将不敢靠近,只远远的站着,另一位天将不由就问,“欸,兄弟,这可是要提审论罪了?”
“不一定。”
“怎不一定,神君可都亲自来了啊!”
“亲自来……这两位可都是上神,若论他们的罪,天君岂能不在场?如今神君一人前来,怕是……”
四目相对,两人均是心领神会,如今因碧落上神一事,九重天恨不能将她幼年旧事都有人翻了出来,这一番传闻中,议论最多的便是碧落与洛止的关系。
据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知情人士讲,这碧落上神,早在万年前就倾心于洛止神君,可惜神女有意,神君却无情,于是万年来上神求而不得,爱而不能,甚是压抑苦闷,终究因爱生了恨,最终酿成这般苦果……
那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知情人士还说了,至于那风神便更简单了。他爱慕碧落之事可谓人尽皆知,可惜爱到全无尊严理智,将是甘心做了碧落爪牙,连那邪术禁法都愿意配合于她,着实是可怜可恨。
九重天流言,围绕着这说法越发轰轰烈烈,此次二位天将看到洛止独进了碧落关押处,当即便不免多想。
毕竟碧落貌美之名太甚,而与美人有关的事,总能引起额外关注。更遑论是这般让众神万万想不到的大罪了!
生体入魂,虽说来不过是个禁术,但坏就坏在,这禁术,当今世上还能驾驭之人,便只有魔族中人了……
当下更是神界与魔族关系紧张之时,出了这么档子事,不免惹人深思。
洛止进到牢中,身后最后一道牢门关闭。
——晄啷
锁神链拖动的声音响起。
洛止抬眼,便看到八道锁神链之中,被紧缚的碧落,缓缓抬起了头。
锁魂链一道便足以让神仙法力大减,如今八道齐上,饶是碧落全盛时都抵不住,何况她早已被削过法力。
她身上一身素色仙袍,还是将她从天河押回时的样子,袍上有片片血迹,是她自己内伤过重吐出的,她头发微散,目光直直望着洛止,声音低低,“我……这是出现幻觉了麽,为何竟看到你出现在这里……”
她拖动锁魂链向他靠近,待终于意识到眼前眼前人并非什么幻觉,而是当真……当真是他的时候,她蓦地尖叫一声,缩着身子快速向后退去,锁魂链被她拖动得哗啦作响,她尖叫着,“别看我……别看我!你不要看我……不要过来!”
洛止向前一步,站定在那,眼里冰寒一片,“够了。”
尖叫着的碧落却将他这句听了个清楚,她身子狠狠一颤,终是停了下来,但她仍低着头,让微散的头发遮住小半张脸,低着头,忽而痴痴地笑了,“你……你终于来了……”
她大笑起来,笑声如她惯常一般动听,那是她练习数次,寻到的最动听的笑声,她笑着笑着,又被这笑声所刺激到一般,蓦地尖叫一声,戛然止住了笑。
“洛止……”她柔和了声音,低低的唤他,“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会来看我……我就知道你不会对我这样狠心,我自第一次见你便倾心于你,如今几万年过去都未曾改变……我不信,我不信你对我没有半分怜惜!”
她自己说着仿佛是更确信了一般,道:“你看,我的魂魄,我的魂魄你不是也还给我了麽?你从那废物身上抽离了我的魂魄,你还给我了……你还给我了,你分明还是在意我的不是麽?”
若那魂魄长久离体,不消这七日,她便会肉身先死,她素来在意这身皮相,若魂魄眼睁睁看着肉身腐去,那比杀了她还难受。
她眼中盈盈含泪,目光哀切又期冀地向洛止望去一眼。
当她还是个幼小的孩童时,便知道利用这种眼神去博取父母的偏宠了。可如今,她这样看去,对面那人,长身而立,面无表情,眉眼中除了无尽冰寒再无其他。
“让你死,太容易。”
他终于开口,却是这样一句。
碧落一怔,“你……你是要我……要我生不如死?不……不,你不能这么对我,我已经生不如死……”她声音颤得厉害,可怜而柔弱,“洛止,洛止……万年来,你不曾多看我一眼,不曾理会我每一次心意,如今、如今更是见了我这般不堪之相,我已经生不如死,我已经生不如死了啊……”
“不够。”
他声音冰冷,说出的话如利刃穿心。
碧落蓦地一抬头,这一次对上了他的眼,看清了他眼底那……那份看死人一般目光,这种目光,她曾……
见过的。
“万年前……”她身子开始发抖,久远却从来不曾遗忘的记忆向她袭来,“万年前,我告诉你她死了……她自戕而死的时候,你便是……便是这样的眼神看着我……”
“万年了,我从没一天忘记过……你以为我很快活麽?你以为她死了我便快活了麽?”
“不……不!”她脸上似哭似笑,“我怕啊……我无时无刻都在怕,怕你这般眼神看我,怕你口中说出让我承受不住的话……甚至午夜梦回,无数个梦里,我梦到你的时候,总会被你突然扼住喉咙而惊醒……”
“洛止,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不过是太爱你……我不过是太爱你了啊!”她声音拔高,目光凄切地望着他,“你为什么……为什么就对我这般狠呢……”
“你不是她。”
“我不是她?我不是她?”这句话一下将她刺激,她挣得锁神链哐啷作响,声音尖利,“她有什么好?!她到底哪里比我好!”
“我有世上最美的容颜,你凭什么爱她不爱我!”
“是在先认识的你,是我先见到的你,是我先倾心的你!我凭什么,凭什么把你让给她!”
“她不过……不过就是个野神,哪里能与我相比?我与你,我与你才是最相配的啊……这个世上除了我,谁都配不上你……你为什么,为什么不肯看我一眼……”
她哭得梨花带雨,洛止眼中却始终未变一丝。
他宽大的袍子微动,便将一物丢落在碧落跟前。碧落只看一眼,登时像被扼住喉咙一般,蓦地没了声音。
“这……这……不,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我不认得!我不认得!”
那落在地上的,是一枚发簪,簪为紫色,上以凤纹为饰,是碧落母亲留给她的,她曾佩戴多年,以示对亡母哀悼。
但极少有人知道,这枚发簪亦有通灵驭魂之功效,只是使用之法极为繁琐,若非修习多年,必不可使用得法。
洛止看着她颤抖的模样,道:“当年,她被冤与魔族为谋,背叛神界,所谓最大证据,便是那被天兵在她居所捉拿的魔族之人。”
“不……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不知道……”
“那魔物被捉时已是奄奄一息,口中只重复她的名字,你又谋划出其他所谓罪证,致使当场便定了她的罪……”
“不,不是这样的……那跟我无关,跟我无关……定她罪的是九重天,是他们……是天君!跟我无关,跟我无关!”
洛止像是听不到她的话,直直盯着她的眼,用彻骨的声音说,“只这发簪自是不成气候,可若再加一生体入魂,只要一个死了的魔族之身,再引入一傀儡之魂,便是你要他如何说,他便能如何说,要他几时死,他便能几时死……”
“不——”
碧落听到这里,终是再也忍不住,厉声尖叫起来。
她只是太爱他。
只是因爱他,所以与那贱人相争。
这些龌龊心机,不是她……
并不是她……也,不能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