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幻情隔壁有只桃花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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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8章 不安

她想起商陆给她糖炒栗子的那次。

她那时以为是老桃叫他帮自己捎带的,他也的确那般说的,后来才知道老桃根本不知那事,是他……自己给她带的。

可她问他,他却不反驳。

她也想起老桃受骨钉之刑时,她一个冲动就要冲到妖宫去,是他拦了她。可她那时惧怕他,对他避之不及,若不是老桃的事,她怕是多一步也不肯与他亲近的,遥远的记忆里,有桃山,有老桃,有那么多的小妖怪们,却是极少有商陆的身影。

她甚至不知,他到底是何时……何时决定要对她好的,又在她不知道的地方,还为她做了什么……

迷迭林,降龙木,甚至她这条命,也是用他一颗妖丹换回的。

眼眶涩得厉害,胸腔像是被什么钝器划过,说不清是什么滋味的凄苦,她懊恼,恼自己那时只顾怕他,只当他是冷情冷面的大护法,却从未将他当作商陆看待,她悔恨,悔自己直到最后都没见他一眼,甚至这百年竟也未曾怎么想起他……

她也恨,怨恨自己,想要记起他的时候,却只那么一张模糊糊的面容。

她应当……

应当早便确信他与那人的关系,那般多的证据确凿,她却自欺欺人的非要等那人一个确切的回答……

那回答,便那般重要麽?

她执着要他亲口承认,他却……却与商陆一般,从不是那般多言多语之人……

这些,她早该知道。

却,下意识忽略了。

倘若她早早明明白白告诉那人,说她看出来了,说她晓得他与商陆,跟他与长留一般,他们本是魂魄相关,他们本是无法分割,他们分别是他们,也……都是他……

若她说了,兴许那人便不会过多顾忌,便不会觉得她心里将商陆当做一个结,就好比长留,是……提也提不得的结。

若她早知道……

也不会,连他的模样,都想不起了……

身上未痊愈的伤又在隐隐作痛,她坐在树前,酒洒了一半,喝了一半,絮絮叨叨对树自语,神情恍惚里似哭似笑。

酒,终是倒完。

酒香渗了地里,浸染的地方,像一团小小的坟包。

“桃山……桃山也有这样的坟包,”忽而,她低低呢喃,手指缓缓抚在地上,“我那时以为他们死了,在幻境里百年,出来便都是尸骨都不全了,我也想祭一祭,那时拿的便是这一样的酒……”

“其实并不怎么难受,也或许不敢难受——上一眼还是好好一座山,还是热闹闹一山头,怎的转瞬就都没了呢?”

“不敢想……怕一想就撑不住,我不能撑不住啊,我得撑着给他们寻仇……可后来我知你死了,还是因我而死……他们觉得你死得不光彩,连座坟都没有给你立,我呢……呵……我可真自私啊,就能那般佯装无事的回到了神界,就那般好像不去想,这事就能当做没有发生过……”

她身子颤得厉害,手也都得厉害,只觉喉中血气混着酒气,熏得她神思越发模糊。

喉中还堵了满腔的话,却都堵在喉咙,说不出来了。

七窍内有平衡,口中说不出,便要从旁处而出,她看着那棵枯死的树,百年前的事,那两千年里模糊的几个身着暗金铠甲的影子,守在幻境外,为她寸寸抽出生魂的那人……

她微微抬了手,却是连触碰都触碰不得……她手指轻轻缩了缩,这个动作像是将胸腔内沉闷而繁重的滚滚情绪一下激发,眼泪自眼眶大颗大颗滚下,她嚎啕大哭。

天宫内,正听天君说话的洛止,忽而眉心拧起。

“神君可有话说?”天君问道。

洛止轻摇了下头,拧起的眉心缓缓松开,他不知为何突然心里一阵堵闷,还伴着少有的类似不安的感觉,他极少有这种情绪,上一次还是……

“神君大人,天君可问您话呢,您再不爱言语,也多少答一句啊。”一旁同在议事的一位神仙如此道,姿态虽挑不出错处,但言语间语气并不怎么好听。

早前天宫发生的事早在九重天传开,这些神仙里,免不得有觊觎这个神君之位的——自己能不能当的上另说,位子先得要腾开罢。因着这各样心思,这神仙言语间便不由表现了出来。

洛止目光微垂,掠过那神仙一眼。

“无事,神君方已摇头,既神君暂无话,本君便继续……”

“天君,”洛止却蓦地道,“祈元殿,有异,我须得即刻回去一趟。”

天宫之中正在论的,是魔界近来屡有异动之事,几个神仙听他这么一说,登时便警醒,“有异?可是魔族?神君可是察觉到什么……”

“事出突然,我须得尽快看过才知。”

他极少有这样的时候,看起来竟有了那么些的迫然,天君便点头允了,话刚一出,几个神仙还不及多问,便见神君已经大步而去。

“洛止神君是越发的……咳,天君恕罪,小神失言,失言了……”

“无碍,”天君一惯宽和,道:“几位且继续说罢……”

天宫外,洛止飞身向祈元殿赶。

方才异样的感觉已经消失,仿佛只是那瞬间里而已,但他脸色却很有些难看——

这样的感觉,他曾……有过一次的。

比现在更为强烈些,但他那时情根才剜出,以为是那伤所致,虽心底瞬间里有不安,他却并未多想……

若那时他没有忽略那不安,若他能及时赶到,兴许……

她便不会死。

他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他到祈元殿时,正有几个仙童围着被定身的灵文瞧,见他突然现身忙不迭行礼,但身子还未弯下,便只觉他已是不见,有一个仙童忽而反应过来,“那不是……那不是红月上神刚去的地方麽?神君这是……”

“今日不知怎么了,怎的上神们都往那处偏殿去……”

几个仙童小声的说,被定身的灵文满眼高深莫测——反正他是知晓的,应是桃姑娘那定情信物惹来的,神君这般急,怕也是去见姑娘的!

哼哼,这些无知小童且猜去罢!料他们想破脑袋也想不到,他们英明神武的神君……嘻,也有动红尘凡心的时候!

这厢仙童们各自心思不提,洛止一路到偏殿中,一下便注意到那神树——

树仍是枯死模样,内里幻境亦是如此。

这让他轻轻的松了口气,幻境安然,说明她没有触碰到,没有触碰到……便好。

殊不知早前他“罚”她在此禁足,却也是时时注意着,只怕她不小心触碰到了幻境所在。

现下……还好。

但他这想法尚未褪去,忽而眼睛微眯,鼻端有酒香隐隐,树前地上有被清酒润湿的模样,一旁花木边,两只酒葫芦歪歪斜斜的躺着——

她……果真又回来过了。

心中一凛,他蓦地回身,刚要往外走,便见墙头上红月扒在那里,只露出一个脑袋,很没有仪态得向他“嘘”了一声。

他拧眉,不待开口问,红月便道:“哎哟我的神君大人,你可算是回来了!再不回来我可不晓得怎么办是好了……”

“她呢。”

红月从墙头飞身下来,一面理他的仙袍一面向外指了指,“睡下了。”

“什么?”

“欸欸欸,你那什么表情,我还能把她怎么着了啊,我要怎么着也找得找月宫那模样的不是……”

他开口就是胡说八道,但也见好就收,嬉笑道:“放心罢,我给送你寝殿了,喏,就你床榻之上,你回去就看着咯。”

他这么说着,满眼“我是为你好,不必感谢我”的姿态,大抵以为洛止会迫不及待往寝殿去,是以在洛止不为所动,且一直目光沉沉看着他的时候,他轻咳一声,神情些微不自在,继而厚颜道:“你……唉,就不该让你这般了解我,本想用个声东击西之术,没料到神君大人还是不上当啊。”

“说。”

“咳……也没什么,就是她问了点事,就是那虚无幻境嘛,我见她已经知晓大半,便日行一善,答了她几个疑惑,而后送了她两葫芦酒……”

“是何疑惑。”

“就那疑惑啊,你什么没告诉人家自己没数啊,”红月摆出一副恶人先告状的姿态,让自己看起来分外理直气壮,道:“说幻境自然得说这神树罢,说树……她又不傻,不该精的时候猴精,所以就自己想到了嘛,然后我一琢磨,不能只让她承那什么护法的情啊,也得让她知道你都做了什么罢,额,虽然你跟那护法也是……咳!反正就是这般……”

红月说着去看洛止的神情,却见他面上看不出喜怒,只看着他,道:“而后呢,她,晓得那些后,怎会睡。”

一针见血。

红月心里哀嚎一声,面上却依旧镇定,他不知哪里又翻出那把折扇来,很有些风度得扇了两下,又是一脸“你不必感激我,我做好事向来留名”的姿态,道:“后来她便哭……哭得可厉害,我一想,她在这里哭这么大声,若是惹来了旁人就不好了,再者,她不是伤未愈麽,再给哭坏身子,我这么一想,便,便让她睡了过去……哈哈,不用谢不用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