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仿似很久没有见过碧落了。
最后的一次,好似是在祈元殿,还是上神的碧落,一身神袍宫装,是五界第一女上神的姿态,她带着好些的上神们,也带着满目深深隐藏的狠厉,那种姿态,桃花恍惚里是见过的……
是作为青蝉的记忆中熟悉的……
当年的那场囚禁,碧落在与她说那些句句诛心的话时,也是那般的眼神姿态。
自祈元殿之后,桃花似已是再未见过她了,但记忆中,她却还是一惯的端庄温柔姿态,温和中带着疏离,疏离后掩着高傲,对她的信徒来说,她亦是慈悲,但这慈悲,却是来来自于她带着高傲的怜悯——
旁人的苦难,对她来说更多是满足自己高高在上之感的安慰剂。
然她惯常善于伪装,她也从来知道如何利用自己天生的优势来夺得自己想要的东西,便是她的上神之位,也与此脱不了干系……
碧落出身仙籍,她的双亲也并不是只有她一个儿女,然她却是众多儿女中容貌最美,性子最讨喜爱的那一个,她的宠爱随着她的年纪日渐甚多,她的胞亲姐妹,总会因着什么事伤了父母的心。后来几乎是理所应当的,她继承了母亲的神位,成为最年轻也最美丽的上神,碧落之名从此在五界传开,上至九重天,下至四海之滨,几乎都有她的仰慕追随着,她所到之处,均是享比上神还要尊崇的待遇。
这样的碧落上神,是断断忍受不了,她也有无法得到的东西的。只要她想要的,不论是宝物,还是人心,统统都要得到!
她对洛止,已然是种执念。
这些,在桃花还是青蝉的时候已经晓得,但那时她到底年轻气盛,又被她师父养出一副“古怪”性子,心中觉得不论碧落如何想,反正那冰块脸的洛止是对她无意的,至于碧落也中意洛止,那……那本也是无可厚非——
他那样风光霁月的人,被人心悦欢喜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她这般想着,甚至生出一种与有荣焉的骄傲感——看,这便是我欢喜的人,他是五界四海第一的好!
长得好,能耐好,性子……唔,性子也好。无一处得不好。
那般好的人,不被喜欢才是不正常。
因着这般想,她虽心里并不能看惯碧落的行事作风,但也只是渐渐与她疏离,不再与她亲近,倒是从未有过要将她这个人“除掉”的念头……
是以在被碧落设计囚困,她是说了许多的话,那些话在告诉她,她做了许多的事,周全且缜密,足以让她在九重天身败名裂,因为那是背叛神界,勾结魔界的大罪,她那时看着她,嘴角勾着笑,说,“青蝉,你完了……”
兴许不是这样直白的说来着,记忆太久远,桃花已经记不大清楚了,只记得她那时候的眼神,又快意又兴奋,好似是除掉了什么心头大患一般,而桃花那时,竟也奇怪得并没多少害怕,她甚至是笑了下,道,“你确定要我这么死?碧落啊,我已经跟天君请命要上战场,你与其让我死在这,不如让我死在战场……”
“你休想!”碧落却一下扼住她的喉咙,她死死瞪着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那在战场之上立功,而后用功劳向天君讨赏赐讨承诺的做法,呵……早就有人做过了!你如今也想效仿?我告诉你想都不要想!”
那时桃花听得云里雾里,并不全然明白,但她话中的意思还是听懂了的,当下她只觉有些好笑,她好歹也是女神仙里修为数一数二的,虽未跟她碧落打过,但估摸也是不会输的,如今若不是中计受伤,放到战场上杀几个魔界将领也不是不可能,如今这般被囚被困,若是再被杀,岂不是可惜了她这一身的修为?
她是这个意思,碧落却生生的歪到了另条道上。于是在她被扼住脖子几近窒息的时候,她突然第一次清晰的认识到她与碧落之间不可调和的隔阂。
只是,这样想法不同的两个人,也能心悦了同一个上神?
可见那人的确是……极好极好……的。
她这样想着,嘴角就忍不住露了一丝的笑,但那笑意落到碧落眼里,她自然是认为这是在挑衅,是在找茬,是妥妥的欠掐的表现……
于是在那口不便言的氛围中,桃花被扼住喉咙掐了个死去活来,活来又死去……
很奇怪的,再响起这些的时候,桃花突然有种奇异的感觉,脖颈间那被扼住的力道和手法,让她有那么一瞬里,竟觉得有些……有些似曾相识……
不久前她才在风神手里挨过的那滋味,跟当年碧落的手法,似……竟是相似的。
也或者,是天下掐脖子手法都一样?
又或者他们师承一脉?
再或者风神那般仰慕碧落,求她不得的情况下,不得已只得学了她的扼人手法聊以慰藉?
哎呀呀,这是想到哪里去了又!
她猛地一拍脑袋,只觉自己是越发的不正常了,环视四周脚下,这般朦胧模糊略微熟悉的场景才是她应当关注的重点好伐!
“这里……应当是……”
熟悉的朦胧,熟悉的模糊,她数次的利器梦境中,总会是这般的感觉,最初还是心有不安处处谨慎,如今大抵也是个轻车熟路了,看着那薄雾弥漫中,隐约能看出是碧落的一个身影,她并不觉讶异慌张,目光微顿便抬脚上前。
或许早有预感,她与碧落,迟早还要见一面的……
“你来了。”
她尚未走近,碧落的声音便传了来。
与记忆里不大一样的,没了那惯有的伪装,是一种讥讽混合着冷漠的语气。
她背对着桃花,站在一处水边,不远不近的背对着桃花,说:“你就站那,不必再靠近——你我本就是你死我活的关系,靠近了也是彼此厌恶作呕,离远点对你我都是个好。”
这带刺的话说得也是直白顺畅,没了从前的绵里带针话里带刺。
桃花微挑了下眉。倒也顺了她的意,没有往前再走。
她这才注意到,碧落站着的水边,那水面亦是模糊不清晰的,但便是不清晰之中,也可看出这是条长且宽的河,河面之下暗流涌动,倒与她们现下的处境映衬了。
她这样想着,不觉笑着摇了下头。
“你笑什么。”
碧落的声音响起,她缓缓转过了身,目光透过两人之间薄薄的雾气直接望进了桃花眼里,那目光里的阴郁竟是比当年更盛,她死死盯着桃花,“很得意是吗,桃妖,你也不过如此,喜怒流于形,呵……不过也是,他从来喜爱的,便是你这种的……”
桃花脸上的笑收了回去,看着这样的碧落,她不觉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那里已经不疼,红月那厮虽唠叨又找茬了些,但带来的伤药是一等一的好,那等圈圈紫黑的掐痕,不出两日便消了去。
她的动作落在碧落眼里,她面上露了个诡谲的笑,阴郁的盯着桃花,“没想到你还活着。”
“我倒是不意外你会活着,”桃花也笑了下,“碧落上神一贯会为自己打算,从来不是个肯吃亏的性子,介意帮我解答下疑惑,上神是如何沦落到此的呢?”
“你!”
她目呲欲裂,让她阴郁的神情越发多了几分扭曲。
她知道桃花指的是什么,她现下是个怎样的模样没谁比她更清楚!
这么个劳什子的地方!
这个该死的天河!
被整个九重天都为之不屑!
如今镇守于此的除了被贬之神便是那籍籍无名之辈!
她几万年仙龄,何时沦落至此过!
何况……
何况那不中用的风神……
桃花眼见她神情扭曲,眼见她恨不得将她吞食下去的恨,她反而是少有的平静。
“你召我来的?”她问碧落。
碧落冷笑一声,“是,是我召你来的。怎么,没想到我如今还有这般本事吗!”
“是啊,”桃花道:“上神虽向来运筹帷幄,也该知道这个时候召我来,并不是明智之举。上神怕是走投无路了?”
碧落面色一变,“鬼门关前头走了一遭,你这贱妖倒是学聪明了!”
“贱妖?”桃花挑了下眉,“你连个贱妖都打不死,你终其一生得不到的人,却被我个贱妖染指了,上神,午夜梦回,你会不会更想成为我这个‘贱妖’呢?”
“你再说一次!你再说一次!”
她气息不稳,那身暗色衣着下,映着那张扭曲的面容,与从前那五界第一貌美的女上神竟是判若两人了。
桃花脸上刻意勾起的笑,缓缓落了下去。
碧落仍旧是恨着她的,浓烈得恨着。
与万年前没什么区别。
她突然便觉得没了意思,刺激碧落没意思,看她这般的怨恨也没意思,她从未与她争过什么,从未想过胜她什么,便也没有争过了她胜过了她的愉悦,对她来说,碧落,与九重天的其他上神也没多大区别。
她忽而没了兴致,忽而不想多浪费时间在此,她还未见到那人,她来到九重天是为了……
心绪浮动,她面色敛了下,静静看着碧落,“所以,你将我召来,到底为何。”
有什么手段赶紧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打完了好让她赶紧走。
她要赶着去见神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