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知道什么！”鸣凤骤然打断她，满眼戾气，“我就是瞧他不顺眼！就是看不惯！那气息，那葫芦，那酒……我看着就想到你这张脸！一想到……一想到我就……我恨！我恨啊！是你！都是你！”
她又癫狂起来，诅咒和怒骂声不断，夹杂着哭哭笑笑，桃花无暇顾及这些，她脑中迅速思考她的话……
她认得她，却……不认得哮地了。
但，虽不认得哮地，却还是本能的将他视作仇敌，不仅如此，看到酒葫芦还……
酒葫芦……
她无声的默念着，心底微动，不论是酒还是葫芦，都是与她有关的，酒是她爱喝的桃花酿，葫芦也是曾经桃山独独有的，也就是说……
“我不会告诉你的——”
鸣凤突然阴测测的笑起来，“桃妖，你想问什么？呵……不管是什么你都休想从我这知道！”她目光淬了毒似的打量着桃花，“桃妖，你瞧你那修为……这百年，你也不好过罢！呵，桃山没了，你师父死了，怎么你就没有死呢……不会告诉你的……哈哈——你也有求于我的时候，桃妖，你也有这种时候！”
她歇斯底里，托着那半边折了的胳膊，满眼恶意的看着桃花。
桃花眼神微眯，她说桃山没了，她也晓得老桃死了，她记得这些，却不认得哮地……
“好罢，既如此，那我不问了，”她笑了下，看着鸣凤，“鸣凤，百年前，你我相斗，各凭本事，今日这事，你能欺侮犬妖，我就能欺侮你，你要不服，还是妖界规矩，再打回来便是，我如今就在妖界，随时欢迎你啊。”
一番话说得很有些姿态，她说着转了身。
鸣凤愣了下，看看她，又看看结界外虎视眈眈的貔貅，她一脸的“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妖”的表情，“桃妖！你有本事不凭帮手！”
桃花脚步一顿，回头一脸“你是不是傻”的表情，“我要打得过你还用找帮手？”
“你！简直越发无赖不要脸面！”
“彼此彼此。”
她说着再次的转身往外走，鸣凤气得浑身发抖，她死死盯着桃花的背影，突然嘶吼：“桃妖——”
桃花步子未停，径直往外走。
“我看你能得意到多久！”
“从前是你师父！是大护法！可他们都死了，都死了！”
“哈哈——害我的都不得好死，都魂飞魄散！你师父是，商陆也是！当初那么害我……那么害我！你们都得死，他们死了，很快就轮到你了，桃妖！你得不了好！走着瞧……我们走着瞧……”
桃花的步子，缓缓的停了住。
她已经走到结界边，结界外的貔貅看着她停下，眼神纳闷。
“你说，”桃花缓缓的回转了身，看着地上的鸣凤，“你说的大护法，商陆……是何意思……”
她说老桃她还明白，百年前，因着她与石头怪一同算计她的事，她吃了那般亏，老桃定是给她出过头的，所以鸣凤提及老桃她并不奇怪，只是为何，连同商陆……
“是何意思？桃妖，你装什么蒜！我如今这般，妖不妖鬼不鬼的模样，还不是……还不是拜他所赐！”她语气骤变，突然的掀开了斗篷的帽子，桃花看了清楚后，只觉头皮一阵的发麻，因为她看到……
雉鸡精的脸高高的肿着，这是被貔貅打出的，虽难看，却也并不可怕，让她头皮发麻的，是，是……
她的身后，她的后背……
像是两个完整的人分别劈开一半，硬生生的拼凑到一起……
前面的脸，是鸣凤，而后面的一个，却……却是那石头怪的脸！
桃花下意识后退一步，那石头怪的模样一如百年前，只是相较于歇斯底里的鸣凤，他是闭着眼的，嘴唇也紧闭，面上是一种淡淡的青灰，像是已经……
“看到了罢？你看到了罢？这鬼东西跟了我百年了！他死了，哈哈——他已经死了！百年前就死在商陆手下了！他……他是真狠啊，真的狠啊！让这么个鬼东西跟我一辈子……我恨！我恨啊！”她颤着一只完好的手，颤巍巍的往后摸，指尖碰到石头怪的脸，她蓦地一声尖叫，这一声太过惨烈，石壁边昏迷的妖怪一下惊醒，他看到鸣凤，一下扑了过去，“主人！主人你这是做什么！主人……”
那妖怪边说边爬着给她将那斗篷重新盖上，“主人，主人莫怕，没事了，没事了……”
“滚开！你这蠢东西知道什么！滚开！都给我滚！”
雉鸡越发的不正常起来，嘴里喃喃着商陆老桃还有桃花的名字，说着说着又提到了那牛精，提到牛精的时候，她脸上的恨怨便成了丝丝的迷茫和眷恋，那守着她的妖怪不时被她踢打怒骂，那妖怪不知是习惯了还是如何，一遍遍的安抚轻哄着她，那模样，与当年的石头怪如出一辙……
桃花张张嘴又蓦地闭了上，只觉胃里翻搅得难受，她几乎是落荒而逃得出了结界。
结界外，貔貅面露担忧，“你怎么……可是那鸡精又作妖？你莫怕，我这就去……”
“别！”桃花一下拉住他，“别，你别去……她……”
方才她站着的位子，恰是挡住了貔貅的目光，是以他并没有看到鸣凤摘下斗篷的那模样，桃花攥着他胳膊的手微微的颤，她白着脸，艰难的将方才看到的说给貔貅，末了哑着嗓子道：“你在九重天多年，可……可从哪听过这种术法？”
她在妖界多年，知道许多妖术，但这种的……将一个死去的妖像是……像是种在了另一人身上的妖术，却是从未听闻过，而鸣凤却口口声声说是商陆……
她想起商陆面无表情的脸，想起在他面前的时候虽多是对他有所畏惧，但似乎她从未想到过，他会有这般……手段的时候……
貔貅听了却是眉心拧了下，接着面上似有犹豫：“我……听说过。”
“在哪？！”
“是挺久以前，也是在妖界，据说是极凶险的法术，”他顿了下，在桃花的目光中，到底道：“照你方才所说，那石头怪死前应是离了魂魄的，这法术的完成须得两步，魂魄离体，肉身种在被施法之人身上，而那魂魄投生而成之人，会循之而来，此生对那被施法之人死心塌地，”他伸手指了下鸣凤身侧的妖怪，“他应当，便是投生而来的……”他看了桃花一眼，道：“一旦被种下这法术，是……求死不能的，要死，只有一种法子。”
“是……什么？”
“爱恨消弭，”貔貅说，“除非是那投生的魂魄，再对她没了情义，不论是爱还是恨，全都消弭之日，才是她能身死解脱之日。”
桃花听着，她看到结界里的雉鸡，正在踢打那男妖，她原本以为是她脾气暴虐，如今想来，她对那男妖……是真的厌恶至极了的罢……
只是……
“这种术法，你是如何……”
话说到一半，她像是想到什么，后面的话没能说了出。
貔貅又看她一眼，眼神意味不明，他说：“那时，我跟着……我主人，游历到妖界，我主人，跟那时的妖王关系甚好，那时他们打了个赌，妖王输了，作为赌注，便教了我主人……这样一个邪门术法。”
“你主人，是……洛止……吗？”
商陆，长留，洛止……
她无法不将他们想到一处。
但貔貅却是摇了头，他看着桃花的眼神里，是在他眼里极少见过的情绪，他说：“我主人，是青蝉子，洛止神君，是后来才成我主人的。”
话，不觉就带了些委屈的意味。
他们貔貅一族，极忠心，认定一个主人便是一生，他也……当是如此的，但当年，所有人都说他的主人死了，自戕的，他如何都不肯信，甚至伤了那乱说话的神仙，天兵将他围剿，他重伤要被处刑的时候，神君到了。
那时他便已经是神君，他对他的气味是熟悉的，神君是主人喜爱的神仙，那便也是他喜爱的，他问神君，“我的主人呢？神君，他们说主人魂飞魄散了，我不信！我主人呢？神君，她是不是又躲在你殿中耍玩了？”
那时，神君什么都没有说，他直接到那重重包围之中，将重伤的他带出，往祈元殿去的路上，他才声音薄淡的，“我会寻她回来，皮皮，你若愿等，便随我住在殿中罢。”
那之后，他坚信她会回来，所以即便外头怎么说他都不在意，而在祈元殿时，他改了口开始叫神君主人，不为别的，只为替主人占住名号——
主人有次醉得厉害，迷糊里与他说了许多的话，她说，她真想嫁神君啊……她说，皮皮啊，我若嫁了神君，你往后就有两个主人啦，不过你还是我的，唔，他也是我的……往后你要改口了，开心吗……
后来，他始终记得那番话，在她走后，他先改了口，他想，等她回来的时候再补上一个成亲礼便是了……
这些事，他已经很久不去想了。
桃花看着眼神微散的貔貅，有那么一瞬里，他看着她的目光，像是透过她，看向了遥远的某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