貔貅说的荒山,果真是荒山。
妖界的荒山与人间不同,这里的荒,是没有成形的妖怪的意思,若灵书极爱你了,定会一番震惊,因为此处草木旺盛,枝蔓缠绕,看起来十分没有荒山的样子,若靠得近了,就能听到低低的嘈杂私语声——
“谁,是谁又来了?修为如何,能不能吃?”碗口大的花伸着茎子瞧。
“吃吃吃,你就晓得吃!没见着那是方才丢那两只妖怪进来的人嘛!”
“晦气晦气,真是晦气,丢进来不让吃,晦气,晦气……”
“嘘——他们过来了!”
这些私语声落入桃花耳中,她仿若未闻,倒是生出一种少有的怀念感,她想起了仙流岛。仙流岛上到处可见未化形的妖,但那里的妖可比这里的凶残得多了,据说仙流岛上的妖,有部分是被从妖界驱逐的,而留在妖界的这些,因种种缘由多年不得化形,故而大都养得了冲天的怨气,喜好吞食其他妖怪的妖丹,雉鸡精主仆被貔貅丢进此处的时候,这些未化形的妖们以为又是一顿饕餮,没想到貔貅留了结界,那结界也邪门,能叫他们从雉鸡精两个身上吸食些妖力,但也不会要了他们性命,这让荒山上的妖们很是不满,桃花和貔貅一路上去,听到的都是嘟嘟囔囔的抱怨和骂声。
桃花倒是不在意,没想到一路上在她身边乖乖巧巧的貔貅却是发了怒,他让桃花先走,自己回身,抬手就是一簇火,那火朝着一株青紫颜色的藤蔓而去,只烧得那藤尖声的叫唤,“杀妖啦!杀妖啦!饶命啊!饶命啊!”
“闭嘴!”貔貅又是一道术法过去,那藤蔓这次连叫唤的力气也没了,旁边那些个妖立马意识到眼前的这位可不只是吓唬吓唬他们而已,他是真能下了死手的,登时一个个的老实的不能再老实,貔貅一看,这才满意,他肃着脸,义正言辞的威胁,“从现在起直到我们离开,谁再给我吵闹,如同此藤!”
见着众妖忙不迭的点头,却果真没有再发出声音了,貔貅点了下头,转身向桃花追去。
桃花并未走远,貔貅的那些话她也听到了耳中,当下奇道:“小貔貅,我瞧你自到了妖界便十分的沉稳,这一路更是性子与往常着实不同,怎突然发了火?”她笑了下,“可是嫌他们吵闹?那你可不要去东海仙流岛,那里比这处可吵得多。”
貔貅摸摸脑袋,方才还一副嚣张模样,这会已然是乖乖顺顺,他说:“也不是吵闹,就是……就是他们都骂你……我没听到便算了,听到了岂能就这么过去……”
桃花顿了下,却是没想到是这个缘由,当下心中一暖,连带着因见到哮地低落的心绪也缓和不少,又见貔貅说完后别别扭扭的模样,心中又觉好笑,当下便转了转话题,道:“我见你对妖界颇为熟悉的样子,可是以前来过?”
“是……来过,”貔貅看她一眼,不知为何的停顿了下,声音微低了些,“是……很久以前了,”他眼睛四处的打量,一面走到桃花前头劈开那些挡路的枝枝蔓蔓,一面嘀咕着,“只没想到这么久过去,妖界规矩似还是与那时差不许多,好比那市集,好比这荒山。”
桃花看出他不想多说,也就随着他的话茬继续了下去,荒山上的妖怪们也有自己的通信法子,他们还未走到的时候便早有消息传开,说山上来了两只妖,女的看着好欺负,只那小子是个本事大脾性坏的,出手就是杀妖的架势,惹不得惹不得,兄弟姊妹们且躲着些避着些。
桃花和貔貅一路到雉鸡精所在的山洞时,果真一路上都是出奇的安静。这处山洞在半山处,被茂盛的树冠掩映着,桃花和貔貅到洞口的时候,还有一根迅速逃窜的藤蔓,看着像是急匆匆吸食了妖力出来的,桃花没大察觉,险些被绊倒,貔貅登时就要从乖顺少年变得暴虐起来,抬脚就去踩那藤蔓,桃花忙阻了他,她想起灵书说的在妖界要低调守规矩的话了,灵书是说的怕给他家神君招惹议论口舌,貔貅也是祈元殿中人,大抵也还是谨慎些比较好的罢……
她这样想着,神思微晃了一会,那捡回半条命的藤蔓趁机快速逃走,貔貅鼓了鼓腮帮子,看桃花的眼神透着委屈,“桃花,你可是也觉得我粗鲁任性没规矩了?”
桃花回神,心说粗鲁倒不至于,但那没规矩和任性嘛,她可是记得她初到祈元殿就被他堵着打了一架的,这么一想,又是一个闪神。
她这一闪神不要紧,貔貅直接就当了真,登时拔高了声音,“怎的?你当真如此认为?!”
这一声悲愤又委屈的,桃花蓦地一个激灵,迅速明白他方才那一问是个陷阱题,当即摇头,“没有,不会,怎么可能!”
这三连否认,让貔貅的脸色好了许多,桃花趁机赶紧道:“我晓得你是替我出头呢。”
此话一出,貔貅的脸色又好了许多,他轻咳一声,低声嘟囔:“你晓得就好……”
说着跑到前头引路,又拖了个掌心灯将洞里照亮了些。
桃花老老实实跟在他后头,一面打量一面道:“自是晓得的,我现在这般弱,要是自己来的,指不定在山下就被吞了,今日若不是你和灵书,我指不定连哮……连那犬妖都救不出来呢。”
她说完,前头走着的貔貅却是顿了下步子,模模糊糊的嗯了一声就再没了回应。桃花直觉他是不大开心了,却摸不着头脑,方才分明好了的啊,她摸摸鼻子,觉得这事神君的锅——
貔貅长在祈元殿,莫说妖界,在九重天就有“神兽界扛把子”的称呼,据说是打遍了一种神兽和神宠的,暴躁脾气和跋扈性子一并出名,连好些个神仙也要给他两分面子,可见背后给他撑腰的神君多纵容和护短了。
思及此,她越发确信貔貅这大脾气小性子是神君宠惯出来的,她心想,再见到神君,许是要提一提这茬的,毕竟貔貅也长大了,瞧这模样修为,将来的亲事也是要操心一番的,上次灵书还说哪家的神宠给他示好来着,他这性子多少该收敛些,莫要吓着人家姑娘才是……
正想着,她突然听那别扭性子的貔貅道:“喏,前面就是了。”
桃花一抬头,顺着他手指看去,果然看到洞内角落靠着石壁的地方,两团瑟缩的影子。
她下意识的敛了敛心神。
“我定住了他们,可是要放开?还是教训过了再松开?”
“不,不用,直接放开,”桃花看着那团人影,明显感觉到他们身上妖力弱了不止一半,她想起方才逃窜的藤妖,这处的妖怪虽凶残,却本事大不到这般,现在雉鸡精主仆如此,看来多是貔貅的手笔了,她不由侧头看了看貔貅,只见他伸手收了术法,一张清秀少年面庞上,那双大而澄净的眸子格外显眼,任谁第一眼看去,也不会将他和暴躁以及嚣张联系起来,他看着……
比哮地还要好欺负些。
“好了,解开了。”
瞧瞧,收起了术法还乖乖巧巧的报告一句。
桃花嘴角勾笑,不觉伸手拍拍他的肩,“好,谢谢你了皮皮。”
“没、没什么……”貔貅身子一僵,往一边退去,“你……你去找他们罢,我就在这边上。”
他果然就退到了石壁另一侧,距离桃花不远不近,桃花注意到,他退出去的时候是织了个隔音结界的,这让她心里又是暖了下,这貔貅……没想到这般粗中有细,虽她既带他来,就没想着再瞒他,毕竟……
“你……你是桃妖……是你!竟是你!”
粗哑如老妇的声音突然响起,桃花蓦地转头。
那角落里瑟缩着的鸣凤,宽大的斗篷依旧裹在身上,她遮着半边的脸,只露出一双阴鸷的眼睛,“你没死……你果然没有死!百年了,我找了你百年!你果然……哈哈……哈哈……桃妖!桃妖!”
她眼里的恨意比百年前还要的强烈,合着那粗哑的嗓音,像是拙劣的诅咒。
桃花向她走近,“雉鸡鸣凤。”
“是我!就是我……”鸣凤又笑起来,只那笑比哭还难听,她颤巍巍的手指着桃花,“你没死!你竟然没死!哈哈……太好了……”她说到此,骤然的声音一变,“不!不好!你看看我,你看看我!都是你……是你将我害到这个地步,是你!”
她看着,像是神志不大清醒了。
“是我,”桃花垂眸看着她,“我们的事,早在百年前就了结了,如今我无意再与你纠缠,此番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你答了,我便送你离开这儿。”
她自认这番话说得足够心平气和,但雉鸡的反应一下激烈起来,她蓦地站了起来,伸手那姿势便是要攻击,桃花眉心微拧,不待她作出反应,雉鸡伸出的胳膊“咔擦”一声被生生扭转了方向,雉鸡一声尖叫,桃花眼睁睁看着她的胳膊被折断了去,她下意识的回头,果然看到结界外,貔貅亮着眸子看着她,满眼都是求夸奖……
她轻咳一声,朝他扯了个笑,心里越发坚定了要与神君探讨貔貅的教育问题……
这出手速度是漂亮,手法也娴熟,但好似与九重天姑娘们的喜好不大相同,那些个端着姿态的神仙像是更讨喜爱的……
“桃妖……好一个桃妖!”
桃花回神,便看到鸣凤拖着半边折了的胳膊,眼神恨不得活撕了她,她眯了眯眼,“看到了?如今我虽打不过你,但你从我这里也是讨不得好处,我说了,只要你回答我几个问题,问完我便放你走……”
“你休想!”鸣凤尖叫,“你现在有人撑腰,何必假惺惺说这些!若你真不想找我麻烦,今日这又算什么!”
桃花手指微攥,“今日……是你欺侮旁人在先。”
“哈!莫不是又要说什么日行一善的屁话?”她满眼的烦躁,“我最烦的就是你们师徒这一套!做什么与旁人都不同的姿态!做什么的伪善!可笑!我只觉得可笑!”她死死瞪着桃花,“欺侮……你说错了,我是想杀了那犬妖!懂吗!杀了他!”
桃花眼神里极快闪过什么,她声音一如方才的平和,“为何?”她紧紧盯着鸣凤露出的眼,“我看你如今境况,自顾都是不暇,何必找只狗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