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在房顶晒了一晚的月亮,晒得她通体舒畅,朝霞起的时候,她眯眼打量,只觉从人间看到的朝霞与妖界和九重天都是不一样的,从九重天的银河边看到的朝霞落日都是极美的,但她始终记着的,却是在自己那场的梦里,那个不存在的陈家村里,她和那个叫陈长留的教书夫子坐在房顶上看落日看朝霞的场景——那是有四季有秋冬的地方,冬日总是来得格外的早,他们坐在房顶的时候总是冻得瑟瑟的,他便会抱了厚厚的被子上去,将她从头到脚的包住,恨不得只露出一双眼睛,他就将那样成了一大团的她艰难的抱在怀里,星星还看得清的时候,他会告诉她每一颗星星的名字,他说话的时候会微低了头,咬着她的耳朵,仿佛现在说的是再不能被第三人听到的话,那样独有的亲密和姿态……
后来桃花每每想起,都觉得果真只是一场梦,照她这般的模样,即便是成了凡人,想必也是比普通凡人强壮许多,若真有那一天,被子裹得从头到脚的怕就是他了。
也不知她是如何将自己梦成那般柔弱体态的。
日光渐浓,照着身上也还并不灼热,宅子里轮值的下人开始换班,她伸了个懒腰,将脑中那些发闷的思绪清空,琢磨着那位无常大爷昨晚的话,将这处房顶好好记住了,便溜回了属于下人“小桃红”的仆人房。
这一日,许是昨日刚被教训过,那丫头倒是难得的老实,即便府中公子只除了头晌出去办事,午饭后一直是在夫人院里的,桃花正大光明的去偷看过,见他们在湖心亭中,一个抚琴一个看书,石桌上摆着时令的瓜果,侍奉的下人都在亭子外,不过一会,那看书的便不怎么看得了书了——一半目光在书上,一半眼神在他夫人身上。
桃花在暗处,只觉表妹今日这身衣裳十足的好看,半透不露,薄纱浅浅,那抚琴的手指更是纤纤的美丽,看得出是极精心保养的。
那公子手中的书很快全然失了宠,他从坐到站,渐渐就站到了表妹身后,俯身在她耳朵边不知说了句什么,只见表妹微红了脖子,娇嗔得看他一眼,那眼神里除了女子的羞意,更有些小钩子一样的东西,勾得那公子眼里火光乍起,挨着的身子越来越近……
亭子四角不知何时挂的帘子,有下人放了帘子,帘子并不能遮住桃花的偷看,她便眼睁睁看了一场十指并用口舌相交的戏码,那公子显然是要没了顾忌,表妹却不知为何没有全然依了他,闹得那公子眼睛发红,抱着她爱不释手,嘴里更是心肝宝贝肉的低声唤。
桃花看着看着,突然发觉她还是并不怎么了解凡人的,在妖界,草木妖多寡情少欲,走兽妖未化形时是有发.情期的,化形后即便更趋近于人,但多少还保留着未化形时的习性,好比这发.情期,他们也不会时时有交.配冲动的,至于老桃……
桃花一只觉得他是个不一般的,在寡情少欲的草木妖中,就出了这么一朵能拈花惹草的。
但她现在看着这对亭中交颈鸳鸯一般的两人,发觉凡人果真是不同凡响的,她甚至能看得出那表妹柳望舒眼里隐隐的恶意,与其说是情不自禁,不如说……情不自禁的,从始至终只有那公子一人,罢了。
桃花想起红月那里连枝纹的匣子里碎断了的红线,她想,若那红线完好,若那红线是属于现下两人,那情不自禁的便会是两个了,那应当才是两情相悦,葵阳说,两情相悦的两个人的交.配就不是交配了,是情爱。
发乎于情,情到了说也说不尽的时候,便要做出来。
她看着那柳望舒,能感觉到她并不想做什么,她只是在享受这个玩弄报复的过程。
桃花心里有些低落,说不清是因没能窥到她想看的,还是因为其他一些什么。
隐隐的,她有些开始觉得,或许表妹的做法并不是她开始以为的那样的对。
这件事里,从来不只是她和那丫头谁对谁错的问题,其中,还有个公子的。
公子是真切的喜爱着柳望舒的,至少这一刻,这一世里,他近乎迷恋了她,但这应当不只是因她的躯体的,这副驱壳上一世也是一样的,且,桃花看到,柳望舒拒绝了他的求.欢,他看起来很有些难受的,眼底有隐隐火光,但却还是遵了她的意愿的,他没有强迫,也没有发怒,更没有……去找旁人。
桃花相信,若他有需求,至少那丫头是极乐意帮他纾解一纾解的。
但他没有。
因而桃花开始重新审视这件事里的对错,好似每个人都错,每个人又都没有全然的错。
她的迷惑到了晚间依旧没有消失,期间土地出现过,大抵见她状态不怎么对,从地上冒出了个头暗中将她观察一番,见她似沉在自己的思绪,便也识趣的没有打扰,只是暗暗记下来,等着红月再问起的时候挑拣着说来着。
无常大人出现时,就见桃花坐在屋顶上,眼神涣然,不知神游到了何处。
“咳!”
他重重咳了一声。
桃花一下回神,爬起来回头:“无常大人?你来了!”
“嗯,”黑无常淡淡回了个字,问:“今日如何。”
“尚好,没什么幺蛾子,我见那丫头在养伤,大抵脸上消肿之前是不会去见她家公子的,那表妹……柳望舒,她……”桃花顿了下,“她也……如常,忙着应对她夫君,倒没去折腾那丫头。”
“没去折腾?”黑无常冷笑了下,“你随我来。”
“去做什……”
话没说完,无常大人已经没了踪影,桃花不敢耽搁,忙循着他的踪迹而去。
夜色里,一只鬼一只妖,倒也是个来无影去无踪。
黑无常停下的地方,是一处柴房。
鬼和妖怪均隐了身形,那柴房门口守着的护卫并不能看到他们,桃花跟他一同往里去,这柴房这个时辰还亮着灯,着实是有些怪的,桃花还未走近便闻到一股血腥气味,她不由皱了眉。
柴房中亮着一盏灯,灯光略晦暗,屋里正中绑着一个人,人是绑在一个狭小仅能容下一人的木床上的,那人一身丫鬟装束,清明的眼神里又恐又怒,只是嘴巴被块破布堵着,只能发出隐隐约约的声音,她脸颊上赫然是还未褪去的红肿,这人,竟是那丫头。
桃花心里一跳,不由生出一种不大好的预感,她转头打量,柴房不大,那豆大灯影儿照不到的地方,斜斜坐着的……正是那表妹柳望舒。
桃花大惊,因为不久前她分明是看到她与她夫君双双回房歇下了的啊……
难不成这柳望舒竟不是凡人?是会分身之术的妖怪?
黑无常嫌弃的看她一眼,“下药。”
“什么?”
“她,给她夫君下药,”他看桃花的眼神让她很有些似曾相识,曾经的傻子阿花,旁人看她的时候也是这种眼神的……无常大人就用着这样的眼神睨着她,道,“亏你看了那么多的戏折子,连这点伎俩都看不透?呵,桃妖,你这种的怕是在戏折子里活不过半炷香时辰……”
他说到这里,看着桃花,“你这是何眼神,可是不服?”
照着他这般语气姿态,这要是在妖界,非得要打一架定出个输赢来不能完事,但桃花这会已然顾不得了,她盯着他黑黢黢的脸,有些怔,“你怎么知道,我看了许多戏折子……”
她爱看戏折子的事并非什么秘密,晓得人有许多,但那些人里,不可能有眼前这位收起了长舌头看着还是可怖的黑无常。
黑无常眉尖几不可察的跳了下,他勾了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依旧是嫌弃的语气,“你这桃妖当真可笑,神界派下来个不顶事的小妖怪,我难不成不要提前调查一番的?”他睨了她一眼,“你那点事,啧,靠着神君上位什么的,你放心,我没兴趣,等这事了结了我更没兴趣与人八卦,你不必这般惊吓。”
“唔……嗯……原、原是如此啊,”她应了一句,眼神微垂,神情说不出是轻松还是其他。
也是了,他说得很有理,人家不放心她才去查她,她方才怎会……
摇摇头,她笑了下,“那就……多谢大人不八卦之恩了。”
无常嗯了一声,桃花正要说什么,忽看到那木床上的丫头剧烈挣扎起来——她是被绑着的,即便挣扎也做不出太大的动作,不过是比之方才安静的模样有些对比罢了。
“呵,不装死鱼了?”
角落里,斜斜坐在椅子上的柳望舒站了起来。
她穿一身亵衣,外罩个薄斗篷,看起来别样的诱人。她走到那丫头跟前,指甲划着她的脸颊,“我听闻,你素来人缘极好,丫头婆子们喜爱你,那些个书童仆人们也心悦你,瞧见这几个了吗,都求到公子跟前说想娶你呢……”她捂着嘴笑起来,似是想到什么有意思的事,声音柔柔的,“我这一想啊,他们都这样喜爱你,将你嫁给哪一个对旁人都是不公平呢,所以啊,今夜,就让他们一同服侍你如何?”
那丫头瞳孔皱缩,剧烈的挣扎,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柳望舒嘴角勾笑,眼神却冷得厉害,她说:“怎么?迫不及待了?你不是最想要被人服侍的吗,做惯了服侍人的活儿,不是一心想爬上位的吗?姨娘?还是我这个夫人之位,我告诉你,这个世上,纵使你瞒得过所有人,你也瞒不过我!”
她眼神里已有癫狂,声音越发的疾言厉色,旁边的下人丫鬟个个低眉顺眼仿佛眼瞎耳聋,桃花这才明白黑无常方才听到她说“尚好”时的嫌弃是为何。
眼见着那柳望舒一声令下,那几个粗使仆人面露垂涎,已经要去解那丫头的衣带,桃花再看不下去,抬手便要去阻。
黑无常却比她动作更快,他施了定身法术。
“大人?”
“看着。”
只见他伸手不知结了个怎样术法,便将那同样被定在原地的柳望舒的魂魄……生生从她身体里扯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