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想着，忽觉肩膀被谁撞了下，而她竟没有提前察觉？
砰地一声，盛着燕窝羹的精致瓷碗摔碎了。
周遭有此起彼伏的吸气声，扫地的仆妇，路过的丫头，均是一脸惊惧的看着桃花，仿佛她摔的不是碗燕窝羹，是这家的龙子龙脉一般。
“对、对不起！”
桃花还沉浸在自己竟连这等的冲撞都没能躲得开的惊讶里——不怪她惊讶，实在她好歹只妖，虽法力弱了许多，但五感也是天生的比凡人敏锐许多，好比一开始那丫鬟头头想打她，她半分不费劲的便躲了开，这几乎是本能的了，但这次却是被撞上来了她竟都没反应过来，还任那碗摔碎了，这……
她眉心微拧，便听到一道带着哭腔的声音，“对不起对不起，都怪我都怪我……小桃红小桃红，你没有是吧，这燕窝羹……都怪我……”
桃花这才回神，垂眸去打量跪在地上看着那摊燕窝羹破烂碗的丫鬟——穿的倒是普通丫鬟模样，但那眉眼那姿态，便是跪着也不多狼狈，那弱柳扶风的姿态，端的是让人下意识心疼的，尤其那尖尖下巴巴掌大的小脸，此刻泪袭点点，便是女子看了也不觉心软几分。
桃花眼睛一眯，蓦地有种直觉。
“小桃红，怎么办，夫人一定会责罚你的……我……怎么办，我去向夫人求情，你放心，我不会连累你的——”
“弱柳扶风”的丫鬟梨花带雨的哭，旁边果然有人忍不住的说，“依依，夫人那边，你求没用的……”
“我知道，我知道夫人不喜我……可小桃红，她……她是被我撞到的，我……”
“对了！我听闻公子回来了，这会正在前边谈事呢，大抵不若一会便会到后宅来——”
“是了，去求公子罢，公子对我们下人最是和善宽厚了……”
这叫依依的丫鬟显然是个人缘好的，方才对桃花还仿似看也看不到似的下人，对这依依均是出谋划策起来。
桃花挑了挑眉，忽觉此事有了些兴味。
便见那叫依依的丫鬟得了这不知谁的主意，当下仿似找到主心骨一般的，她挣扎着起身便要走，仿佛要立即见到公子好为桃花求情一般。
桃花眨了眨眼，在她第一步迈开的时候，伸手勾住了她腰间裙带，“站住。”
那依依闻言，身子颤了下，回身便一副泪眼连连，“小桃红……你……我知你怪我，我现在便去向公子求情，求他让夫人饶了你……”
“慢着，”桃花打断她，挑眉打量着她，“是你撞我的啊，就是我没拿稳碗，那你也是主谋，我顶多算个可怜从犯，你便是去求情，也该是为咱们两个的嘛。”
那叫依依的极其短暂的顿了下，这让桃花有些刮目，这当众被她这般直白的点出来，这丫鬟还能这般，果真也不是个简单的嘛。
“你……你说的是，不……是我撞你的，应都是我的错才是，可小桃红……夫人她一向……一向规矩严厉，我只怕……只怕连累了你，所以……”
“是啊，夫人若是知道，这一顿板子是少不了的……”
“我可听闻上次闯了祸的翠华，不是被遣了，是被活活打死……”
“嘘——可不敢乱说，你要不要命了，要是夫人听到了……”
这些声音极其的细碎，也不知是躲在哪里偷看热闹的丫鬟嘀咕的，若不是桃花耳力极好，想来是听不到的。
果然，她的五感还是敏锐如旧，只好似对这依依没有用呢……
啧。
“小桃红，你莫怕，我现在便去……你且松开我……”
“不要，”桃花眯眼笑，“要求情一起去啊，不然公子还以为我不知错呢，再说了，我若不去，谁晓得你是不是将过错都推我身上了，那我岂不是吃了大亏？”
“小桃红，你……你……”依依丫鬟受到极大惊吓一般，这可比她方才那模样真实多了。
周遭的人也忍不住开腔替她说话，话里无非是对桃花的不满，说她好心当成驴肝肺。
桃花翻了个白眼——她谨记红月说的，反正她做什么在周遭人眼里也没什么违和，所以一个被教导要守规矩的丫鬟做出这样不大雅的姿态什么的，她是无所畏惧的。
她勾着那依依的腰带子，“慢着。”
“小桃红你莫要欺人太甚！依依是在帮你你懂吗，你一而再的阻她做什么！”
“是啊，原先看着是个呆傻的倒还正常些，如今正常了怎的犯起糊涂了来……”
桃花眼皮一跳，呆傻……
她跟这二字怎这般有缘……
呸，孽缘！
“小桃红，你这是……这是怪我到这般地步吗？”
盈盈腰身弱弱嗓音，这模样，大抵是当下凡间男子最爱的模样。
桃花眯了眯眼，笑，“是啊，”她看着这依依，“我遭这无妄之灾，不怪你怪谁，还这般地步？你想说哪般地步？去向公子求情有没有用我不晓得，我只知道，我的燕窝羹是给夫人的，现在羹洒了，要认错求情也该是跟夫人才是，”她笑得纯良，勾着那依依的腰带，“走罢，去找公子还得等，夫人那里可是等着我们呢。”
她的力气可不是寻常凡间女子招架得住的，本以为这一拉便能带了她走，却没想到那依依竟……挣了开？
桃花动作微顿，脑中极快转动着，只觉越发的不对劲，只是这些不对劲都加起来，她几乎便要确定了这位依依的身份——
看衣着是个没身份的，却三言两语便把事情从“打坏了夫人的燕窝羹”转到了“她舍己为人向公子去求情”，中间还不忘扯出众人对夫人“严苛狠辣”的印象……
更不消说被桃花这般打脸抢白之下，她那震惊委屈应当是真的，但桃花是谁啊，活了两千多年，看过的勾心斗角戏折子比打过的妖怪还多，能看不出她眼里的伎俩？
啧。
她要是还判断不出这一位就是那故事里本该抢了表妹夫人的夫君还陷害人家通奸的那丫头，她就真是个呆傻的了。
断定这依依的身份后，她对她更是客气不起来，本也没和缓的必要，何况这还是个她十分不待见的——
抢男人什么的，她其实并不觉得与德行扯关系的。
只是盗亦有道，抢亦有法，看上了男人便正大光明的去抢嘛，管你凭美貌还是才气还是拳头，但这等表面不一，手段阴私的法子，她却是顶看不上的。
尤其在红月讲给她听的那些里，她并未感觉到丫头对那公子是有多喜爱心悦的，自始至终她想要的不过是个夫人甚至妾室的身份罢了，不过倒也是个胆子大的，还敢与人私通……
啧。
桃花越想之下，越看眼前的依依不顺眼。
她不顺眼的时候是不掩饰的，用老桃的话说，“你要对谁不痛快了，就要让那人晓得你的不痛快，若非如此，那你便是白白不痛快了，且他下次有的是法子让你更不痛快了去。”
这是老桃早年教导她的话，她一直记在心里，也始终贯彻执行得很好。
但仿佛过了许久之后，也不知是在哪个瞬时下，她忽而就记起，老桃那时是还有另一句话的，那是在他教导完那句话之后，他顿了下，说，“除非，你遇到一个宁可自己不痛快也不愿意让他不痛快的人，那你——便自作自受着罢。”
那时桃花是不大明白的，宁可自己不痛快也要让那人痛快？
老桃？
哦，她不敢给他不痛快……
葵阳哮地他们？
他们在一处总是快活的，若有不痛快也没什么是一壶酒解决不了，若有，便再来一壶。
那剩下的，便是男女情爱？
男女情爱是她晓得的最无可解的东西，它能让数千年修为的白蛇，在飞升之际竟为了个凡间卖药男人放弃了？不止妖界如此，地府冥界也是，听闻是有那么个躲在枯山破庙的叫小倩的女鬼，本来藏得好好的不用投胎转世来着，却非不知怎的喜爱了个书生，为了那书生愣是丢了命，唔，不对，她早就死了……总之是魂魄险些被打散，险些丢了鬼命。
可见情爱是极让人头脑发昏的东西。
很久以前，桃花是有些嗤之以鼻的。
直到……
“前面的！围在一起做什么呢！”
突地一声女子呵斥声传来，周边或围观或佯装没在围观实则偷偷围观的下人们蓦地散开，眼观鼻鼻观心的做起自己的事。
桃花也一下回神，还未反应，就听到——
“夫人到——”
“夫人您这边请，您小心地上，才下了雨，路可滑着呢，您身子金贵，若有个磕绊的，公子和老夫人都要心疼坏了的。”
这做作夸张又油腻的声音直听得桃花眼角抽抽，她立刻回头去看这声音来源之处——
只见花团锦簇间，一行七八人簇拥着一人而来，那七八人里有丫头也有婆子，个个穿戴精致，一看便是很有些身份的，而那被簇拥着的，一身的华贵一身的精美，从鞋面到发顶，无一处的不矜贵。
这应当……便是那位夫人了。
桃花摸了摸下巴，她运道倒是好，一来便将两位主角都给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