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月没有再卖关子了。
他微微坐正了身子,“真想知道?”
“嗯,想知道。”
“那若我说,有呢?”他笑得略微恶意,“桃花啊,如果我说你那万年的轮回里,实实在在的不止一次嫁给了别的男人,与人相亲相爱成亲生子了,你又当……如何呢?”
当如何?
她微微顿了下,红月好整以暇的看着她,她眸子微低,仿佛在思索,但很快便又抬起了头,她眉眼一丝狡黠,“你先与我说,我可是真的跟旁人成亲了?”
红月挑了挑眉,不语。
“倘若你说一个是字,我便回答你,”桃花歪头笑,“所以呀上神,是,还是不是呢?”
红月眯了眯眼,茶杯送到嘴边却没有喝,他轻啧了一声,“几日不见就诓不了你了呀,想来这几日得高人调教过了罢。”
说到高人和调教二字,他刻意咬重了语气,眼神越发的意味深长。
可惜这妖是个天生少了根筋的,并不能心领神会他的意味深长,她哼了一声,理直气壮,“上神不说我还没发觉,我从前可不会这般拐弯抹角,现在如此也是上神你调教出来的……”
“咳——”
红月呛了下,斥道:“莫要胡言……”
“原本就是啊,谁叫你之前总是诓骗我的……”
“好好好,我说便是我说便是,你可莫要再开口了,”红月摆着手,“不就是要听我说一句否认吗,好呀,如你所愿,”他抬手托腮,眯眼道:“桃花,我现在正正经经的告诉你,你呢,在那万年的轮回里是有姻缘不错,但都是些破烂姻缘,断断续续的情丝,便是偶尔头脑发昏起了情意,也没一个能得善果的,不是你中途到了大限去轮回了,就是对方变了心不喜爱你,而后你便想不开自杀……”他挑挑眉,“我这样说,你可满足了?”
“满足满足,十分特别以及非常的满足,”她一脸笑开了花的表情,“谢谢啊,红月,谢谢你啊。”
这话说出,却只觉好似哪里不对,红月大抵也意识到好笑之初,两人对视一眼均是笑起来,桃花乐得捂着肚子,“哎红月,我是不是这么多年里第一个因为你那红线没牵成而谢你啊。”
“是啊,”红月也乐,“我当月老这些年,还是头一次听到这样的话,若旁人都跟你一样想得开,我大抵就能轻松许多咯。”
“我哪里是想得开,我不过是……”
话到此,堪堪顿住。
不过是什么?
不过是不想要与旁人的红线罢了,不过是庆幸没有真的与别的谁成亲罢了,管她英年早逝还是情伤自戕,这些都被她忽略了去,眼下只单纯为红月的否认而高兴。
此刻她再无法自我欺骗,那人于她而言,终究是不同的。
即便她暂且无法分得清那份不同是因于何又要止于何,但终究……他是不同的。
而即便她后面的话不说,红月大抵也是晓得她的意思的,不过这厮倒像是难得转了心肠,倒是没借此取笑嘲弄她,他只是笑意越发的深,意味不明的说了句:“甚好,甚好。”
他不借题发挥,桃花自是不会自揭弱处,见他茶杯空了,便执了壶给他添茶,红月像凡间绫罗绸缎脑满肠肥的大爷似的,靠在椅子上十分享受她的服侍,待她倒完了茶水,他才懒洋洋的道:“说罢,还有什么想要问的,我今日想动口,说不定你问的我都答了。”
桃花最是个会顺杆爬的,立刻便露了笑,道:“那就先说这个呗,反正也起了个头,你方才不是说我那时候不是横死就是自戕的嘛,听起来……咳,是个有故事的姑娘嘛,嘿……我就是好奇,红月,不,上神,你与我讲讲呗,讲讲那些轮回里我都是什么样的……”
红月闻言目光饶是兴味的落在她身上,她忙举手发誓,“我保证你说什么就信什么,涉及什么天机的我保证也不多问……”
红月鄙夷道:“方才的那些便是天机。”
桃花一顿,将手举得更有诚意,一脸严肃,“那我保证……保证绝不泄露!”
她倒是对知晓天机没什么心理压力,凡间不还有那么句话的嘛,叫天机不可泄露,不可泄露的意思便是已经知晓了天机了嘛——凡间洞察了天机的不是光头和尚就多是牛鼻子老道,而他们多是活得长久的,她可是见多了长胡子的和尚和道士,可见知晓天机并不是什么要命的罪过,那些个和尚道人的不还许多修成正果飞升了吗,这般想来,晓得天机大抵还算是一件好事的。
当下她笑意更甚,正要将此番话说与红月,便见红月忽而微微皱了下眉。
“怎么了?”她忙问。
红月的眉只轻轻拧了下便恢复如常,他抬手抚了抚左手中指间缠着的丝丝绕绕的红线,桃花目光随着看过去,这才发现那些红线正在发着微弱的光,仔细看来似还在收紧,红线并不只是一圈的,全都收紧应当也是不舒服的,红月大抵是被勒得烦躁,他起了身,“我有些公务要处理,你若再想知道什么,我这里也不是平白给你泄露天机的地方,还想知晓什么,来给我打打下手罢。”
他说完挥一挥衣袖潇洒的转身。
桃花愣了下,反应过来后忙小跑着跟上去,“我打我打,打下手还是打神仙,指哪打哪。”
“给我打下手第一的规矩便是不可贫嘴。”
桃花就立刻的闭了嘴,还伸手在嘴巴上做了个封住的动作。
红月睨她一眼,“倒算识相。”
桃花露出个笑,看着红月鄙夷她的模样,心底却是温温的暖意,她想到他方才的那句话,他说……他这里不是平白给她泄露天机的地方……
是了,她只管不要泄露天机了,却忘了这天机也是红月泄露给她的啊……
她是妖怪,大抵就算泄露了,至多落得个惩罚,但红月是神仙啊,还是脾气又怪又臭得罪人无数的上神,他这般与她说这些,是冒了何其大的风险啊……
这样一想,她只觉红月脾气再臭些,鄙夷她的模样再重些,在她眼中他都是俊雅风流又伟岸光辉的模样了。
红月被她看得后背一凉,“第二规矩,没我的允许不可随意看我。”
“嘿,好呀。”说着就转了眼,果真不再看他。
红月一脸纳闷,暗道这妖莫不是染上了什么奇奇怪怪的癖好?不然被他又损又使唤的反而越发欢快了……
一神仙一妖怪,各自心怀鬼胎的到了红月做公务的地方。
还是熟悉的满屋的博古架,挑高的房梁看起来很有顶天立地的架势,红月一进来便径直到那方长长的案几之后,他撩了撩衣摆坐下,桃花也赶忙学着他的样子坐在他的对面,撸起袖子随时准备听候命令。
红月坐下便掀开了一方连枝纹的匣子,那匣子里是熟悉的红线,不过红线残缺得有些厉害,约莫是有些棘手的,因为红月的眉心已经拧了起来,那股子不耐烦的劲儿又泛了起来,桃花缩了缩脖子不敢这时候招惹他。
红月拧着眉,手指在那些红线上抚了几抚,蓦地:“岂有此理!”
他这一声音调不算高,但声音沉得厉害,且语出突然,桃花吓得一个激灵,“怎么了?”
她的声音倒是弱得可以。
好在神仙们五感敏锐,红月上神听清了她的话,他捏捏眉心,“又是重生神!”
他看起来极其的烦躁,捏着眉心,“记得罢,我与你说过的,那重生神!”
“记、记得!”桃花忙道,“你说与司命有过节的那个神仙,记得的。”
红月嗯了声,“他近来倒是越发的‘勤快’,该重生的不该重生的,说什么祈愿上达了九重天他就不得坐视不理,呵!简直就是胡闹!”
红月将那匣子往桃花面前推了推,“看到没,这红线都断成这般了,这才是原本那一对男女的红线,那重生简直是扰乱天道!”
见桃花一脸迷茫的样子,红月沉口气,好歹耐着性子与她说了缘由,桃花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红线原本是属于人间一对男女,男子是个世家的公子,风度翩翩一表人才,那女子却原先不过是他的一个奉茶丫头,他们这一世本该是有正经姻缘的,但这姻缘却在两人还未萌生情义的时候便断了,若说这断了的缘由,便不得不提那公子原配的夫人了。
夫人本是公子表亲的妹妹,自顾表哥哥表妹妹最是容易暧昧,这位表妹是自小便心悦自家表哥的,一哭二闹三绝食也要嫁给表哥,做爹娘的心疼女儿,便想法凑成了这段亲事,表妹也如愿嫁给了表哥。
事情到这里本该是结束了,如果不是后来出现了那奉茶丫头的话。
奉茶丫头原也不是个简单的姑娘,心性智计一等一的好,表妹是个一心痴爱表哥的,又自小被娇生惯养,哪里是那丫头的对手,一来二去便让那表哥与她离了心,后来更是冷落得只在初一十五去她的房里坐一坐。
丫头很快有了身孕,生下的儿子却是个天生不全的,也不知丫头如此言说的,那公子便认定了是他的正房夫人陷害了他的心尖尖的人,怒而打了夫人,夫人伤心,却也拿那丫头无法,后来终于那丫头与人通奸时被夫人发现,夫人要去告发她时,那丫头跪着哭着求她饶她一命,说只要绕她这一次,此后便绝会安分守己,也不再争宠,只老老实实待在后院任凭使唤……
夫人到底是个心软的,一念之差便放了那丫头一次,没成想,这一次却是要了自己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