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红月抬手，掐了掐眉心，“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你先告诉我，这件事你从哪得知。”
桃花顿了下，“从……从他那知晓的。”
“他告诉你的？”红月皱了皱眉，不太相信的样子。
桃花忙道，“是真的，他……他本来没有想说，后来就……咳……出了些意外，虽是让我知晓了，但我晓得的也只有那么一点，思来想去，这事也只能问你了……”
红月挑了挑眉，“出了意外？”
意外二字，被他说得格外意味深长，桃花摸摸鼻子，“总之我就是知道了，哎呀你快说就是了。”
红月啧了一声，“也就是你，让他总出意外，”他道，“说来也是，此事除他之外，想来也没谁敢说了。”
“你这话何意？”
“我刚说了，这事可大可小，当年你魂魄俱散，洛止……”红月说到这里顿了下，再开口时却是道：“后来终于寻到一丝踪迹，算得是好消息——有半片魂魄入了轮回，因魂魄只有半片，即便入了轮回，命途也多是坎坷，他便下界伴你，但神界有神界的规矩，他一界上神，且被尊为神君，那般行径着实是犯戒条，为了少生事端，对外便说闭关，明面上九重天倒仿佛无人怀疑，但实际却也不然，毕竟都是些活了几万年的老东西，他那所谓闭关一闭就几乎是万年，要是有心去查，多少能寻到些端倪……”
桃花不由面露紧张，红月见此道：“倒也不必忧心，以他现下的位子，没几个神仙找他的茬，所以我说此事可小。”
桃花闻言正要松口气，便听红月继续道：“说此事可大，也是因此。毕竟是个把柄，且不知被谁抓在手里又何时捅出，于他而言到底不是好事。”
他顿了下，摆摆手：“嘛，这些你也无需操心，操心也没用，要是他都搞不定的你也没法子，多想无益，你方才说想知晓那万年里的事？”他摸摸下巴，沉吟道：“那万年的事……可是多了，乍一想我却不知从何说起，这样罢，你想知道什么便问，我能答的就答。”
桃花的忧心还在，但也晓得红月说的才有道理，她现在单是连一个风神都抵不过十又之一，便是想做什么也多是添乱，这样想着，她便定了定心思，道：“什么叫能答的答？难道还有什么不能答的？”
那人入私自入轮回的事她都晓得了，其中的细节还能不能说的？
红月眯了眯眼，笑得十分没有上神的模样，他说：“自然是有。”
“为何不能答？”
“无可奉告，”红月摊手，“你便问罢，问到我不能答的你就晓得了。”
桃花一顿，倒也不跟他浪费时间计较这些，她脑中极快收拾思绪，想着那傻子阿花，也想到那方帕子——他说那是她与那什么劳什子的少年天子的定情之物……
思及此，她问出第一个问题，“我想知道……那时入了轮回的只有半片魂魄，那么……那托生的凡人，可也有……咳，姻缘？”
若是有，也必逃不过红月的眼，兴许还是他亲手牵的——世间红尘，五界姻缘，自不是红月一人来牵，即便是红线，实则也分了三六九等，那低一等无太多牵扯因果的，多是下面的仙童在负责，但桃花知道，若当年她……不，青蝉的魂魄入了轮回，若是青蝉的姻缘，定是经了红月的手的。
果然，红月微微挑了下眉，端着茶杯要喝不喝的晃了几晃，道：“自然是……有的。”
“有？跟谁？”她语速很快，语气微急。
红月却慢条斯理下来，他眯眼打量着她，“自然是，命定姻缘之人。”
桃花心里狠狠一跳，命定……
她现在厌极了这个词，若不是什么劳什子的命定，那人又何须亲手剜了情根……
命定……
若当真是命定，那么那人……是无法成为任何人的命定的……
她手指收紧，“那……那就是说……轮回的那些年里，她……她是跟旁人……跟旁人成过亲的？”
后面几个字，说得格外艰涩。
成亲对桃花来说，一直是个极重要的形式。她很早之前便有了观天镜，很早之前便有了爱看戏折子的喜好，这么多年大大小小的戏折子她几乎都熟知，戏折子中多有痴男怨女，一生不得的便是一个名正言顺的成亲之礼，是以虽妖界妖怪们多行事不拘小节不在意这些，互相看对了眼露水一夜的事不在少数，但她在这方面大抵算是个异类，琉离曾说她受凡间影响太大，有时不像妖怪反而更像凡人，她曾问过老桃，老桃说，这不是什么坏处，也正因此她才是与众不同的妖……但那时葵阳却分析，说是因她与老桃的师徒缘分，而老桃太过风流，让桃花命中的风流姻缘都被抵了去，桃花对此深以为然……
后来她喜爱了长留，心心念念的也是想与他成亲，洞房花烛，周公之礼……葵阳说周公是个狠心的老家伙，周公之礼是要受些苦楚的，桃花便问她是什么苦楚，可是像妖雷历劫那般，那时葵阳笑得十分的意味深长，她说，不可说不可说，此乃男女之秘事，是苦是甜均不可说，非得要自行体会了才知……
桃花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解，后来老桃不知从哪知道她们这番谈话，便严令禁止了葵阳再教她这些，是以桃花喜爱上长留的时候，经常想要早些将那成亲之礼行了，好再行那周公之礼，也见识一番葵阳所说的“不可说”。
再后来，她离魂时，在长留的梦中与他很是香艳了一番，她隐约觉得那便是周公之礼了，但那所谓的苦楚仿佛是没有的，她心里只有欢喜和模糊的不知是甜还是黏的情绪，但却是没有苦楚的，是以她对周公之礼仍有疑惑，但现在红月这般一说，她下意识就绷紧了神经——
成亲便意味着周公之礼……
而周公之礼……
她无法想象与旁人那般亲密……
这比在洞窟中，他说那帕子是她与旁人的定情之物还要让她难以接受……
当下，她的脸色便难看起来，盯着红月，急道：“说啊！到底成没成亲？这……又是跟谁？成亲之后莫不是……莫不是会有孩子罢？不……不会的……”
养崽子也是个不易的事，她隐约记得，曾经关于陈家村的梦境中，她是与长留养了三个崽子的，好在崽子们省心，但那是在梦中，在梦外清醒后，她回想起见过的做了娘亲的妖怪，只觉一阵后怕——崽子们着实比稀有的宝物法器还要难养难待，若……
若有朝一日她也有了崽子，那想必……
想必是喜爱极了崽子的爹爹的……
而她崽子的爹，只能是……
“红月……你说话啊，你别那个表情，我看着瘆得慌……”她扯了个难看的笑，声音发颤。
红月止住了他似笑非笑的模样，终于开了尊口，说：“是又如何，反正那都是多少世轮回之前的事了，你大可不必将自己与她们当做同一人的啊，反正你也总将自己与青蝉分开的嘛，就且当……当她们是青蝉的轮回，与你无干就好……”
“好什么好！”她几乎立刻的反驳，“那怎么能这样的分？我们魂魄是一样的啊，再者我方才看到……”
话堪堪止住。
她是想说她从那傻子阿花的眼中看到那人，看到那一世的一切的时候，其实已经无法将自己与那傻子区分得开，明明只是个爱吃包子的傻子罢了，但那简单直白的情绪却每每将她带入其中无法自处……
她再无法将那轮回万年的魂魄全然当成是青蝉……
但终究没有说出。
傻子阿花也好，那自戕于宫中的女子也好，她心底有种隐秘的不想将这些说与第三人的感觉——
那是她经历过的轮回，轮回中有总有那人的身影，她所经历感知的，那人也同样经历感知过，这给她一种微妙的亲近感，而这份亲近，她不想分享给另外的谁……
即便这人，是红月……
心底微顿，她正要再开口，便看到红月的神情越发的意味深长起来，她微顿，恍惚间才意识到自己方才脱口而出了什么话……
她反驳了他说的她与青蝉不是一人的话……
也大抵是第一次，她并不是那样的排斥……将青蝉与自己这般联系起来。
“我……”声音些微的不自在，“我是说……已经晓得了这么多的事，我要是再说什么与她毫无干系的话，大抵便是自欺欺人了，你也不必诓我，我来的时候已经想好……逃避什么的，是最无用最自欺欺人的行径，事已至此，也不是我不想与她有干系便能断了与她的联系的，我们身上……都有着几近相同的魂魄，我既来找你，便也是……想好了这些的，所以……”
微抬眼，她看着红月，“所以，上神啊，你便告诉我实话罢，我想知道那些轮回里……我是不是跟旁的谁……跟旁的谁，有了牵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