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才子佳人一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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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红叶题诗谁与寄

梦蝶孤独地坐在秋风里,一颗大树下,一块石头上面。以一种特别的姿势,梦蝶的右肘放在左腿上面,右手托着腮,以法国雕塑大师罗丹《思想者》的姿势,看着漫天飞舞的秋叶发呆。

我来到了梦蝶的身边,问道:“看什么呢?这样的专心?把自己变成了一尊雕像,这个叫耍酷吧?”

梦蝶没有抬头,只是懒懒倦倦地说道:“看落叶。”

我好奇:“落叶?落叶有什么好看的?”

梦蝶说道:“我看是不是有一片写着诗的叶子,让我看到。又恰巧是一位漂亮的女孩写的,然后我们就恋爱了。”

我摇了摇头道:“梦蝶,你想女朋友都魔障了,红叶题诗的传说你竟然也相信,相信倒是其次,居然自己也想这样遇见自己的缘分?真是魔障了。”

梦蝶不可置否地笑了笑道:“你觉得这个是童话吗?你不再相信爱情了吗?你不再相信缘分了吗?这一切说明,你——老了,至少不再年轻了,不再有梦了。”

我苍凉地笑了笑道:“爱情?童话?我经历的一切,让我不在相信这一切,爱情只是童话,只是存在于梦想,存在于书中,存在于懵懂少年少女的心灵。”

梦蝶看着我,就像是看一个外星人,梦蝶摇了摇头道:“我还是相信爱情,相信缘分,就像是相信《太平广记》第198卷中的,关于红叶题诗的传说,是真实存在的。”

我说道:“梦蝶,那咱们就在这漫天飞舞的落叶里面,聊一聊红叶题诗的故事,好像是很浪漫的话题。”

梦蝶说道:“好,红叶题诗的传说有几个,是可以串在一起,是一个循循渐进的过程。咱们一个一个聊起,第一个,顾况的故事,(就是说白居易白居不易的那个诗人)说的是梧叶题诗。”

顾况在洛,乘间与三诗友游于苑中,坐流水上,得大梧叶题诗上曰:“一入深宫里,年年不见春。聊题一片叶,寄与有情人。”况明日于上游,亦题叶上,放于波中。诗曰:“花落深宫莺亦悲,上阳宫女断肠时。帝城不禁东流水,叶上题诗欲寄谁?”后十余日,有人于苑中寻春,又于叶上得诗以示况。诗曰:“一叶题诗出禁城,谁人酬和独含情?自嗟不及波中叶,荡漾乘春取次行。”《太平广记》198卷。

译文:唐时,诗人顾况住在洛阳,在闲暇时和几个诗友在宫墙外边的园林中游玩,在从宫墙内流出的水上,拾到一枚大梧桐树叶,叶上有一首题诗:一入深宫里,年年不见春。聊题一片叶,寄与有情人。顾况第二天在流水的上游,也在树叶题了一首诗,放在水中,诗是:愁见莺啼柳絮飞,上阳宫女断肠时。君恩不断东流水,叶上题诗寄与谁。十多天以后,又有人在园林游春,又在一片树叶上得了首诗,拿给顾况看,诗是:

一叶题诗出禁城,谁人愁和独含情。自嗟不及波中叶,荡漾乘风取次行。

我笑了笑道:“这个只是传说,据我想,这个是不可能的,想红叶上面写上字,放进水里,字迹一定会被水洗去的。”

梦蝶摇了摇头道:“字迹写在干的红叶上面,然后字迹向上,放进水里,应该不会马上就消失。传说里面都说了,顾况是在宫外的水里面拾到了红叶,就是说在很短的时间里捡到了红叶,应该是真实的。”

我笑了笑道:“梦蝶你看看,故事即使是真实的,讲述是一段传奇的唱和,两个人都没有机会见面,只能互相看着红叶题诗,各自感叹罢了。就像是泰戈尔的那一首诗《世界上面最远的距离》,‘两个人就像是相互了望的星星,却没有交汇的轨迹;纵然有了轨迹交汇,却在转瞬间无处寻觅。’”

梦蝶说道:“故事还在发展之中,我国古代文人是很善良的。渐渐地,红叶题诗的故事有了升级版。第二个故事:中书舍人卢渥应举之岁,偶临御沟,见一红叶,命仆搴来。叶上及有一绝句,置于巾箱。或呈于同志。及宣宗既省宫人,初不诏,许从百官司吏,独不许贡举人。渥后亦一任范阳,独获其退宫人,睹红叶而吁怨久之曰:当时偶题随流,不谓郎君收藏巾箧。验其书迹,无不讶焉。诗曰‘流水何太急,深宫尽日闲。殷勤谢红叶,好去到人间。’”

译文:中书舍人卢渥应举那年,偶然走过宫墙的御沟,看水上有一枚红叶,他叫仆人拿过来,一看,红叶上题了一首绝句,把它放在装衣帽的小箱中,有时拿出来给朋友们看看。到唐宣宗李忱的时候,裁减宫女,皇帝下诏书,准许宫女嫁百官司吏,独不允许嫁给举人。卢渥后来到范阳任职,恰巧得到了一个从宫中退出来的宫女,看到了红叶,感慨万千。过了一会儿宫女说,“当时只是偶然题诗放在水中,没曾想却在郎君的箱子中收藏着。”一看笔迹,果然是她写的,两人都为此事奇巧而惊讶。那红叶上的诗是:流水何太急,深宫尽日闲,殷勤谢红叶,好去到人间。

我叹了一口气道:“仍然是有缘无分,两个人虽然见了面,但有皇帝诏令,宫女不能和举人结婚,两个人还是不能相守。这个就是世界上最远的距离,我站在你面前,爱到痴迷却不能说我爱你;想你痛彻心脾,却只能深埋心底。”

梦蝶说道:“可是,我们善良的人们怎么希望这样的结局?他们一定要在一起,到了五代的时候,就有了第三个故事:进士李茵一次游御苑,见一片红叶自御沟中流出,上题诗:流水何太急,深宫尽日闲。殷勤谢红叶,好去到人间。”

我说道:“梦蝶,停,停,还是那一首诗,只是又换了主人公。”

梦蝶笑了笑道:“是,还是那一首诗,这个李茵将红叶收在书箱里。后来因为动乱中到了蜀地,李茵一个老百姓家。见到一个流落的宫女,她说自己是宫中的侍书,名叫云芳子。她很有才学,李茵和她交往日深后,云芳子发现了那片红叶,哀叹说:“此妾所题也。”

我说道:“好,这一下女主人公总算是有了名字,等着故事的美好结局。”

梦蝶叹了一口气道:“这个故事的结局还不圆满,有了这样的缘分,两人就相伴回了襄阳。几年后,李茵得了病,身体逐渐消瘦……”

我说道:“梦蝶,停,停,我怎么听着像是《聊斋》的意思呀?”

梦蝶笑了笑说道:“真聪明,这个就是和聊斋很像,李茵的身体越来越坏,有个道士说他面带邪气,遇到了鬼。”

我有一点点的紧张,我喜欢听鬼故事,却又特别胆小,心里又好奇又担心,就问道:“后来呢?是不是那个女鬼露出两颗尖厉的牙齿,张开血盆大口,扼住了李茵的咽喉,然后吸干了他的血?”

梦蝶说道:“你看米国的吸血鬼电影多了,咱们中国鬼很多是善良的,这时云芳子才对他说了实情,‘那年咱们相遇,妾其实已死,感君之深意,故相从耳。但惜人鬼殊途,不敢再连累君。’说罢,置酒与李茵对饮,酒后飘然而去,遂不知所终。”

我点了点头说道:“咱们中国的古人,真善良,秀才会经常遇到这样的故事。女主人公有时候是狐仙,有时候是仙女,有时候是龙女,等等。最不济的也是像《倩女幽魂》里面的小倩,是一个善良的女鬼,人鬼殊途,两个人还是没有真正地相守。”

梦蝶说道:“第四个故事:唐僖宗时,时间还是那个时间,深秋,有一名叫于佑的书生,看着夕阳残照,秋风萧瑟,落叶纷飞,于佑心中充满了客居异乡的悲伤情感。他来到御河岸边游玩,望着从宫城的流水中飘流而下的落叶发呆。水面上一片又大又红的树叶引起了他的注意,叶面上好像有几行墨迹。他赶忙将这片红叶捞出水面,上面果然题有四句诗:流水何太急,深宫尽日闲。殷勤谢红叶,好去到人间。”

我笑了笑说道:“红叶还是那一片红叶,诗还是那一首诗,只是换了主人公,这一次的结局应该圆满了吧?应该有情人终成眷属了吧?”

梦蝶说道:“那必须的,一次一次都没有结果,有违我们中国人善良性格。于佑把红叶带回住处后放在书箱中,每天都拿出来欣赏吟诵,越来越觉得红叶美艳可爱,题诗清新意深。他觉得:红叶是从宫城中飘流出来的,上面的诗一定是宫中一位美人所写的,我一定要把红叶珍藏起来,这也是我将来美好回忆中的一件纪念物。”

我笑了笑说道:“我算是知道什么是花痴了。”

梦蝶说道:“什么叫花痴?是痴情,于祐对红叶日夜想着写诗的宫女,想着自己怎么见到她。皇宫深似海,一天于佑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他找到一片又大又红的秋叶,在上面题了二句诗:曾闻叶上题红怨,叶上题诗寄阿谁?他拿着红叶来到御河上游的宫城前,将自己题诗的红叶在御河中飘流进宫城。”

我叹了一口气,说道:“痴情人,用大海捞针的办法,唉!痴情人。”

梦蝶说道:“几年以后,皇帝宫城中有三十多个宫女被逐出宫,让她们各自嫁人。于祐的一位朋友韩泳说,‘你已年过三十,还没有娶妻,生活上清苦孤单。现在,我有一位堂妹,是一位下放的宫女,她本来就是清白人家的女子,年龄刚刚三十岁,长得姿色出众。我给你二人说亲,把她嫁给你,怎么样啊?’

于佑虽然心里还想着那个红叶题诗的宫女,毕竟过了多年。就对韩泳说,‘我是一个穷困书生,寄食于您的门下。自己一无所长,不能报答您的恩德。现在又对我如此厚爱,更是受之有愧!’

就这样,在韩泳的安排下,于祐和韩夫人举行了婚礼。

婚后,韩氏在于佑书箱中发现了红叶,她十分惊异,说,‘这红叶上的诗是我作的,夫君是怎么得到的?’于佑就把得红叶事详细讲给了妻子。韩氏又说,‘我在宫城御河里也捡到了一片题句的红叶,不知道是宫外何人所写。’她打开自己的衣箱取出了一片红叶,于祐接过来一看上面的题句就连声说,‘这是我题的!’夫妻二人各持一片红叶相视无言,感慨万千,泪水夺眶而出。”

我鼓掌道:“有情人终成眷属了,终于有了圆满的结局,真是‘不信侯门深似海,水流红叶寄题诗’,这个就是所谓的浪漫,这个就是所谓的缘分。”

梦蝶说道:“还有一个外传,是桐叶题诗,前蜀尚书侯继图,在一个秋风四起的日子,他在成都大慈寺的楼上倚栏观景,忽然有一片梧桐叶飘落而下,上面题诗一首:

拭翠敛蛾眉,郁郁心中事。搦管下庭除,书成相思字。

此字不书石,此字不书纸。书在桐叶上,愿逐秋风起。

天下有心人,尽解相思死。天下负心人,不识相思字。

有心与负心,不知落何地。

侯继图大为惊奇,他很喜欢这首诗,并把这片树叶保存在衣箱里。五六年以后,他和一位任姓小姐结婚。一天,侯继图吟咏此诗,夫人听到诗的前句后,不由急切地询问,这是当初我在绵州写的桐叶诗,你是怎么会知道的?侯继图也一样激动,就让妻子当场默写全诗,结果竟和他保存的树叶上的诗句完全一样。这个故事之不可思议在于,秋风居然能把树叶吹到四百里距离外?这个就是所谓的缘分。——出自《全唐诗》之《书桐叶》。

我说道:“这个就是所谓的‘千里姻缘一线牵’,‘有缘人终成眷属’。不过以无情的流水,无情的红叶,以无情而求有情,然后结合,这个就是我们善良的中国古代文人的美好思想。”

梦蝶说道:“是,原本‘落叶无语空辞树,流水无情自入池’,但千百年来,一段段‘红叶题诗’却让人们从此对落叶流水,寄予了无限情感,这个就是我们中国人的善良本性。很多的文人墨客也以此为题,写了很多的诗词,(附录在本文之后)我特别喜欢,自己也写了一首《卜算子》:

一叶可怜秋,尽被霜风染。谁把多情几笔词,题上猩红面。情寄有心人,语托西飞雁。写下丹枫瑟瑟诗,为个人儿见。(来自好友美好人生)。”

我为这一首《卜算子》鼓掌道:“梦蝶,好词,不过梦蝶,听到这几个故事,我突然觉得自己有一个很庸俗的想法,为什么我们希望有情人一定要在一起?结婚?就是所谓的结婚,结婚是什么?就是两个人睡在一张床上,鱼水之欢什么的。我觉得两个人彼此相知,不一定结婚,难道男女之间就不能有知己吗?非得睡在一起了,那个才是圆满?”

梦蝶怪怪地看着我,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梦蝶说道:“陶渊明,你的想法很庸俗,什么叫睡在一起?那个叫爱情。”

我摇了摇头道:“不是,爱情是什么?圆满是什么?好像就是结婚这么一个结局,两个人写诗,你一句,我一句的,然后彼此地欣赏,这样不好吗?两个人就算是不能结婚,就算是不在一起,但两个人同样可以你在你的方向,我在我的方向,在月光下,一起写一首诗、一起喝酒、一起听歌、一起赏月,感觉着对方的温暖、感觉着对方的心情,这一会可能是痛的、这一会可能是笑着,我觉得这个就是所谓的知己。”

梦蝶呆呆地听着,他从来没有这样的想过。我也是听到红叶题诗,偶尔地这样想,什么是知己?为什么一定相守?有情人一定要结婚吗?结婚以后的还是爱情吗?想起来那一首:

《见与不见》(仓央嘉措活佛)

你见,或者不见我,我就在那里,不悲不喜

你念,或者不念我,情就在那里,不来不去

你爱,或者不爱我,爱就在那里,不增不减

你跟,或者不跟我,我的手就在你手里,不舍不弃

来我的怀里,或者,让我住进你的心里,默然相爱

我和梦蝶在秋风里,就像是两尊雕像,为爱情,为知己沉醉的雕像。其实,我们对于爱恨情愁,真的不明白,只是淡淡的感觉,想着爱,应该是美好的。

秋风之中,落叶纷纷。梦蝶忽然看到了什么,在漫天飞舞的枯黄的落叶里,有一片红色的东西在飞舞,梦蝶说道:“看看,我的红叶题诗来了。”

梦蝶急忙抓住那一片红色的东西,竟然是一张折在一起的人民币,梦蝶怀着激动的心情慢慢地打开,里面有一张纸,竟然真的有字迹。

我也凑过去看,只见纸条上面写着“SOS,紧急求救,我是一个女孩,我被绑架了,看到了快快报警,我在xx街xx楼,谢谢您了。”

我和梦蝶非常紧张,马上报了警,梦蝶说道:“看看,这个女孩真聪明,不知道漂不漂亮,这样我就是英雄救美了。”

我说道:“梦蝶,醒醒吧,红叶题诗,红叶传情只是出现在古代,这样浪漫的事情,现在不会有了,现在的人不相信这个了。看看这个纸条,为什么在一张人民币里面?就是说,现在的人们,已经是什么都不相信了,除了人民币,如果这个不是在人民币里面,你会捡起来看吗?”

梦蝶苍凉地笑了笑,将人民币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那一种心情,就像是收藏了一件艺术品一样,就像是收藏了自己的爱情一样。

下面是关于红叶题诗的一些诗词:

《满江红》(张孝祥)

秋满蘅皋,烟芜外、吴山历历。风乍起、兰舟不住,浪花摇碧。

离岸橹声惊渐远,盈襟泪颗凄犹滴。问此情、能有几人知,新相识。

追往事,欢连夕。经旧馆,人非昔。把轻颦浅笑,细思重忆。

红叶题诗谁与寄,青楼薄倖空遗迹。但长洲、茂苑草萋萋,愁如织。

《小重山》(残春)赵长卿

清晚窗前杜宇啼。游仙惊梦醉,断魂迷。起来窗下看盆池。伤春去,消瘦不胜衣。

柳陌记年时。行云音信杳、与心违。空教攒恨入双眉。人已远,红叶莫题诗。

《鹧鸪天》(偶有鳞翼之便,书以寄文卿)赵长卿

一曲清歌金缕衣,巧佼心事有谁知。自从别后难相见,空解题红寄好诗。

忆携手,过阶墀。月笼化影半明时。玉钗头上轻轻颤,摇落头豆蔻枝。

《渡江云》(次赵元父韵)张炎

锦香缭绕地,深灯挂壁,帘影浪花斜。酒船归去后,转首河桥,那处认纹纱。重盟镜约,还记得、前度秦嘉。惟只有、叶题堪寄,流不到天涯。

惊嗟。十年心事,几曲阑干,想萧娘声价。闲过了、黄昏时候,疏柳啼鸦。浦潮夜涌平沙白,问断鸿、知落谁家。书又远,空江片月芦花。

《满江红》(宋·侯置)

困顿春眠,无情思、梦魂飘泊。檐外雨、霏霏冉冉,乍晴还落。山黛四围频入眼,柳丝一缕低荣阁。念沈郎、多感更伤春,腰如削。

风入户,香穿箔。花似旧,人非昨。任游蜂双燕,经营拂掠。海阔锦鱼传不到,洞深紫凤期难约。谩彩笺、牙管倚西窗,题红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