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才子佳人一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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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埋葬心灵

我和梦蝶像两个浪子,在江湖上面漂泊。打零工,赚很少的钱,不过已经够我们吃饭了,虽然喝着低档的白酒,我们仍然很快乐。

晚上,我和梦蝶喝了酒,在月光下,醉醺醺地走着。面前是一片竹林,就在小河悠悠前面,青山隐隐旁边。竹林深处,小桥曲曲,一片红瓦,一角粉墙,分明就是一处世外桃源。两个人快乐地跑近,抬头看时,是一处院子。这一座院子,门临流水,背靠青山,种数杆修竹,在小桥尽头,院子上面写着“潇湘馆”三个字,“潇湘馆”?这里难道是林妹妹的潇湘馆?

我和梦蝶走进了“潇湘馆”,朦朦胧胧的月光下,一个穿着僧袍的尼姑,从后面看她的身材,尽管僧袍很肥大,仍然是婀娜多姿,曼妙而柔软。从背影看就是一个美人,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破了红尘,出了家,做了尼姑。

月光下,片片飘落的桃花,婀娜多姿曲线完美的身材,配上一个光头,让人觉得心碎。

我和梦蝶看着那尼姑,只见那尼姑取出一块手帕,在地上一片一片地捡起一片片花瓣,然后放到手帕里面。我和梦蝶交流了一下眼神,难道这个尼姑也学林妹妹,在这里葬花吗?如果是那样,就是东施效颦了。

月光下,那个尼姑将手帕放到了胸前,嘴里念念有词,我们可以看到她瘦弱的肩头在微微地抖动,我和梦蝶交流了一下眼神,然后慢慢地走过去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打扰了,敢问师父法号?我们在晚上迷了路,误入了桃源深处,不知道师父方不方便给我们一杯水喝。”

那尼姑慢慢地回过头:“贫尼妙真。”

就在那尼姑回头的一瞬间,我和梦蝶呆住了。那尼姑一张忧伤而超凡脱俗的面容,竟然是陈晓旭。哦,不,现在是妙真师父,不过妙真已经于2007-5-13号圆寂了。

我双手合十,念了几遍佛号:“阿弥陀佛,阿弥陀佛。”给自己壮胆,不过我和梦蝶还算是有一点点的见识,我们不怕。

梦蝶战战兢兢地说道:“原来是妙真师、师父,不知道妙真师父在做什么?”

妙真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我在葬花。”

我和梦蝶看了看妙真,她的手里没有花锄,怎么葬花?

我们报上了姓名,妙真淡淡地说道:“咳咳,你们就是喜欢胡说八道的梦蝶和陶渊明两位先生,很好,其实葬花不需要花锄。”

我大奇问道:“那怎么葬花?”

妙真慢慢地转身,慢慢地转了一圈,回过头时,妙真已经变成了电视剧中林妹妹的模样。那样多愁善感的一张脸,垂垂的眉毛,垂垂的眼睛,那一副幽怨的神情,让人心痛。

林妹妹将包着花瓣的手帕放到了胸前,嘴里念念有词,然后打开手帕,里面的花瓣不见了,只留下几行墨色淡淡的字迹。

我结结巴巴道:“那,那,那些花瓣没有了,去了哪里?“

林妹妹用手帕捂着嘴,咳嗽了一声,淡淡地笑了笑道:“葬了。”

梦蝶好奇地问道:“葬在了那里?怎么没有看到花冢?”

林妹妹淡淡地轻声说道:“这一会只怕已经葬在心里了,这里只留下几首诗。”

我接过手帕,手帕上面有淡淡的花香,看上面的诗:

题旧帕三首

眼空蓄泪泪空垂,暗洒闲抛却为谁?尺幅鲛绡劳解赠,叫人焉得不伤悲!

抛珠滚玉只偷潸,镇日无心镇日闲,枕上袖边难拂拭,任他点点与斑斑。

彩线难收面上珠,湘江旧迹已模糊,窗前亦有千竿竹,不识香痕渍也无?

这是林妹妹的手笔,我在《红楼梦》里面曾经读过。花,葬花,竟然葬在了心里,只留下泪痕,只留下墨迹,这个是怎样的一种伤心?

我点着头说道:“这个是林妹妹的诗。”

林妹妹点了点头说道:“是,是林妹妹的,也是我的,我就是林黛玉,是槛外人妙真。”

妙真,林黛玉,陈晓旭,是一个人吗?

林妹妹孤独地看着落花,看着落花,一片片,一朵朵,在风中,翩翩飞舞,美丽不再,风华不再。

林妹妹看着落花,夺眶而出的是——泪水;逝去的,不再回来的——流泪;一种感情的表达,是一种宣泄。

落花是什么?落花是风的表情。留下了曾经浅笑的痕迹,风轻轻,花浅浅,飞舞在风中;落花是飘在风中的一首歌,是那样的忧伤,是那样的凄凉;落花,写下了花的心事,曾经的芬芳不在,无语却教人心痛,像飘零在风中的心情,飘零在风中的无奈。

一个伤心人,看着落花流泪,泪水如断线珍珠,点点滴滴,点点滴滴,染透了一颗心。一颗心,哎!只有一声幽怨叹息,冷冷如雪山之雪,空空如高山之风。

为什么伤心?因为深爱着的人离开了自己。就像花瓣离开的花朵,飘零的灵魂,需要安慰,可是谁能百般抚慰受伤的灵魂?

林妹妹轻轻地吟道:

《葬花吟》

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

闺中女儿惜春暮,愁绪满怀无释处。手把花锄出绣闺,忍踏落花来复去。

柳丝榆荚自芳菲,不管桃飘与李飞;桃李明年能再发,明年闺中知有谁?

三月香巢已垒成,梁间燕子太无情!明年花发虽可啄,却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倾。

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漂泊难寻觅。

花开易见落难寻,阶前愁杀葬花人,独倚花锄泪暗洒,洒上空枝见血痕。

杜鹃无语正黄昏,荷锄归去掩重门;青灯照壁人初睡,冷雨敲窗被未温。

怪奴底事倍伤神?半为怜春半恼春。怜春忽至恼忽去,至又无言去不闻。

昨宵庭外悲歌发,知是花魂与鸟魂花魂鸟魂总难留,鸟自无言花自羞;

愿奴胁下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天尽头,何处有香丘?

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抔净土掩风流。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

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

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林妹妹身体舞动着,在片片飘落的桃花丛中。风儿吹动了林妹妹宽大的僧袍,桃花的花瓣有幸,遇到了林妹妹,花瓣被葬到了林妹妹的心灵,而林妹妹的心灵在哪里?

梦蝶双手合十,问道:“阿弥陀佛,妙真师父,花瓣葬到了心里,梦蝶愚钝,不知道心在哪里?”

林妹妹用手帕捂着嘴,咳嗽了几声,然后淡淡地说道:“心在哪里?心当然在风里,随着片片的落花飘零。”

——心在风里飘零,花在心里飘零,花葬到了心里,心又飘零在满是落花的风中。

林妹妹坐下,轻轻地拨动着一张短短的古琴,轻轻地唱道:

“那刻的温情,那刻的冰冷,那刻的失落,那刻的恍惚,那刻的死亡。

字如刀,伤其心。句如剑,透其髓

春如旧,夜风瘦。独守帷帐泪空流

紧锁眉皱,素心楸楸,寒灯如织鬓发愁

只说是长相厮守,漫漫长夜谁凝眸,只说是狂风雨骤,心间人儿鼾声悠

只说是恩爱绸缪,金莼玉粒噎满喉

紧锁眉皱,素心楸楸,寒灯如织鬓发愁

一腔绪诉无求,不舍,不留,不悲,不休(来自好友兰若魂)。”

随着林妹妹的歌声,我和梦蝶呆呆地看着林妹妹,看着林妹妹飘零的泪水,听着林妹妹的咳嗽,无言无语。

妙真就是陈晓旭,妙真就是林黛玉,梦蝶想了好久,结结巴巴道:“其实,在我的心里,如果我写《红楼梦》就不让林妹妹死,而是让她成为槛外人。”

林妹妹转身,变成了妙真。

妙真摇了摇头道:“阿弥陀佛,梦蝶错了,你不了解曹雪芹,也不了解《红楼梦》,更不会理解林妹妹的心,如果林妹妹活着,她如何活着?”

林妹妹只有死去,才是林妹妹。

我看着妙真的面容,看着林妹妹的面容,问道:“妙真师父,我冒昧地问一句,你怎么在这里?想妙真师父这样纯洁不染的人,应该在西方极乐世界。”

妙真双手合十说道:“阿弥陀佛,不错,我应该魂归极乐。但,极乐世界里面是什么?那些大罗神仙,整天的张着嘴,哈哈哈地笑着,喝酒,无情无欲,没有悲伤,怎么可能有快乐?而我,是一个泪水做成的人,所谓的极乐世界里面容不下我的泪水。”

我点了点头,梦蝶冒冒失失地说道:“不对,我知道,所谓的天地人三界,人不在了,要么在极乐世界,要么在……”

梦蝶意识到自己不该这样说,急忙住嘴了。

听到梦蝶这样问,妙真再次变成了林妹妹。

林妹妹咳嗽一声,说道:“是了,我还可以去无间,下地狱,可是无间有十八重地狱,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这个问题我和梦蝶当然不知道,这个是魔界的秘密,我和梦蝶摇了摇头:“不知道。”

林妹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是因为地狱里太多的不公平、不合理,那些有一点点权力的小鬼,都是吃拿卡要。然后权力更大的判官也都是层层盘剥,有钱能使鬼推磨,所以地狱里面怨气太重。本来只有一重地狱,怨气就要冲破地狱了,无间只好加盖地狱,慢慢地就有了十八层地狱。千百年来,地狱也维持着微妙的平衡,我是林黛玉,古今第一幽怨之人,如果我去了无间,我的泪水,我的怨气会将十八重地狱冲破,那样极乐、人间、无间,三界都是灾难。”

梦蝶恍然大悟道:“那为什么不再加盖一层呢?十九层地狱不行吗?”

林妹妹用一种不屑的眼神看了梦蝶一眼,然后冷笑道:“哼哼,十九层地狱?因为贪心鬼的搜刮,地皮越来越薄了,地狱是如此地接近人间,只有一张纸的厚度了,如果再加盖一层,地狱就在人间了。这也是我这样的人,没有去处,所以我就漂浮在空中,寂寞了,会到月亮上面和另一个寂寞的人聊天,平常的时候,我就在人间,就在一片竹林之中,一片桃花之中。”

《桃花行》

桃花帘外东风软,桃花帘内晨妆懒。帘外桃花帘内人,人与桃花隔不远。

东风有意揭帘栊,花欲窥人帘不卷。桃花帘外开仍旧,帘中人比桃花瘦。

花解怜人花也愁,隔帘消息风吹透。风透湘帘花满庭,庭前春色倍伤情。

闲苔院落门空掩,斜日栏杆人自凭。凭栏人向东风泣,茜裙偷傍桃花立。

桃花桃叶乱纷纷,花绽新红叶凝碧。雾裹烟封一万株,烘楼照壁红模糊。

天机烧破鸳鸯锦,春酣欲醒移珊枕。侍女金盆进水来,香泉影蘸胭脂冷。

胭脂鲜艳何相类,花之颜色人之泪,若将人泪比桃花,泪自长流花自媚。

泪眼观花泪易干,泪干春尽花憔悴。憔悴花遮憔悴人,花飞人倦易黄昏。

一声杜宇春归尽,寂寞帘栊空月痕!

我说道:“这个是林黛玉的《桃花行》。”

妙真淡淡地笑了笑,脸上有泪痕,她本来是陈晓旭,因为一个机会,变成了林黛玉,然后由林黛玉变成了妙真。不,我错了,陈晓旭本来就是林黛玉,本来就是妙真,泪痕在风中渐渐地变冷了,可是,眼睛里的泪水却是热的。

妙真异常平静地说道:“没有为爱情痛过的人,是不会真正理解爱情的,那一种痛,是痛得彻心彻骨,痛得肝肠寸断,痛得死去活来,痛得剥肤之痛。痴情者,为了爱情看破红尘,出了家,甚至为了爱情死去,殉了情。爱情应该是甜美的,幸福的,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就是所谓的——爱之深,恨之切。”

妙真轻轻地吟道:

“晨钟未醒,残梦已惊,绿玉翘首翠花屏。

莺语欢,花魂静,一腔旧事,一弦情。

君在云海,卿绕晚亭。

问遍寒山青梅,狂心已故,终成冰。

高山流水何处寻?不见当年西风!

竹语枫林小令,禅心无月自宁。

一窖女儿红,化作春水,无故莹莹。

风也轻轻,魂也清清(来自好友兰若魂)。”

葬花,葬心,我和梦蝶交流了一下眼光,感慨万千。

想当年的曹雪芹,曾经将自己埋葬在酒里,希望有知音。但是,万艳同杯没有悲,只有千红一窟哭。曹雪芹就重新将自己的心挖出来,埋葬在石头里,才有了那一部千古奇书《石头记》。

想世间的人,悲痛欲绝的时候,有人将心埋在土里,是葬心;埋在火里,是焚心。而妙真将心埋在风里,就在飘着片片花瓣的风中;妙真将花葬在了心中,风中,都消逝在时空。有云烟飘过,有风的痕迹,风的味道,有闪电、有雷声、有雨、有雪。不,没有,没有一切,只有一颗会飞的心,在片片的落花中,在风中,飞翔。

远处传来了鸡鸣,妙真淡淡地笑了笑,说道:“天亮了,我该走了。”

梦蝶结结巴巴地说道:“我们还可以见到你吗?林妹妹,你是我们心中的女神。”

妙真摇了摇头,说道:“这一刻你们见我一面,都是几百年修来的缘分,不会再见了。”

微风吹过,鸡鸣、星垂、月落。飘零的花瓣飞起,落花之中,妙真没有了踪影。

我和梦蝶回头,只见竹林之中,有一座小小的、青青的坟茔。上面有淡淡的、白色的花朵,花朵竟然组成了一行字迹“心中一座坟,葬着未亡人”。

我和梦蝶举起左手,向着无尽的夜空,一起大喊道:“文字不死,灵魂不死,林妹妹不死。”

自从君别后,魂魄追九同。月照婆娑舞,独旎梦不成。

乱红燕子去,落花留残影。听闻斑竹泪,琵琶又声声。(来自好友兰若魂)

下面是林妹妹的一首诗,林妹妹曾经有很多的诗,比如菊,和史湘云的那一个联句“冷月葬花魂”,等等,都是很好的。

《秋窗风雨夕》

秋花惨淡秋草黄,耿耿秋灯秋夜长。已觉秋窗秋不尽,那堪风雨助凄凉!

助秋风雨来何速!惊破秋窗秋梦绿。抱得秋情不忍眠,自向秋屏移泪烛。

泪烛摇摇爇短檠,牵愁照恨动离情。谁家秋院无风入?何处秋窗无雨声?

罗衾不奈秋风力,残漏声催秋雨急。连宵脉脉复飕飕,灯前似伴离人泣。

寒烟小院转萧条,疏竹虚窗时滴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