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政治了凡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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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学风(3)

这一个事件是春秋时,郑国派子濯孺子去进攻卫国,卫国派庾公之斯去抗击。子濯孺子正好突然发病,就感叹说:今天我发病了,不能拿弓,看来我活不成了!然后问给他驾车的人说:追我的是谁?给他驾车的人说:是庾公之斯。子濯孺子便说:啊,那我死不了啦。驾车人说;庾公之斯可是卫国最优秀的射手,您却说您死不了,怎么可能?子濯孺子说:庾公之斯的师父是尹公之他,而尹公之他的箭术是向我学的。尹公之他是正派人,他选择的朋友也一定很正派。言下之意是正派的人是不会杀死他的师公的。果然,庾公之斯追上来后,问:您为什么不拿弓?子濯孺子说:今天我发病了,不能拿弓。庾公之斯说:我向尹公之他学射箭,尹公之他又向您学射箭,我不忍心用您的箭道反过来伤害您。虽如此,今日之事是国之大事,我不敢废弃职责。于是庾公之斯拔出箭,在车轮上敲了几下,拔掉箭头,射了四箭,然后回去了。

孟子举的这个故事想说明什么?他举这个故事想说,羿也有错。如果羿所教非人,你是引狼入室,就是这个意思。那么对这个故事,朱熹的评论是什么呢?朱熹认为,逢蒙在后羿篡位的时候是附逆,都不是什么好人。孟子援引这个例子想说明,如果后羿能像尹公之他收虞公之斯一样以品质论,就不会遭到陷害了。而虞公之斯为全私恩而废公义,也是不足取的。孟子论此,只是想说明取友要慎重。所以坏蛋,总是跟坏蛋在一起玩,好人总是跟好人做朋友。西方有一话叫,观察一个人要看他交往什么样的朋友。孔子说,损者三友,益者三友。友直,友谅,友多闻。你的朋友总是给你提点意见,友直,又很博学,你交这些人你就是这样的人。“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佞,损矣。”友便辟,你的朋友老是拍你的马屁,跟你和颜悦色,这种朋友是害你的。你跟这种人交朋友,你也是这种人。友道大有学问。这是朱熹的观点。

但唐荆川认为,“师以及师,友以观友”。意思是,什么样的老师会投拜在什么样的老师门下,什么样的朋友会看见朋友什么样的特点。此典故讲的不全是友道,其实也是讲师道。而师道是要看传承的,友道只要看交情。唐荆川认为,孟子论此想说明的是后羿教逢蒙,是以友道代替了师道,所以自己也是有过失的。只不过与逢蒙杀自己相比,过失小些。

确实,我们通过师徒之礼开始教一个人,这个人应当对我有敬意。而没有师生名分,只是朋友,却兼而传艺,这样的关系不当不正,少了一层师生的约束。确实一个人交什么样的朋友,与一个人跟什么样的人学习,是两回事,都可以考验一个人的智慧。了凡认为荆川所论,发朱熹之所未发。从我们今天来看,唐荆川所论确实有主见。

昆湖讲“君子务本”云“培吾未漓之天,防吾未萌之欲。”亦胜朱传数倍。其讲“不迁怒”数语,非悖注也,乃超于注而深得经义者也。

昆湖,也是明朝的一个学者。讲“君子务本”时,这个“君子务本”是《论语》里的一句话,讲君子要在根本上下功夫。如孝,就是行仁的根本。朱熹的评论是,“君子之凡事专用力于根本。”那么昆湖把这句话挖掘出什么意思呢?昆湖说,“培吾未漓之天,防吾未萌之欲。”意思是君子务本,就是要培育在本性没有浇漓之前的先天纯粹性,在那欲望没有萌芽之前就防范。这个解法注重的是事物本身要先行固本。比如孩子在最需要和父母在一起的时候一定要在一起,这样天性比较完满。如果错过黄金期,比如五岁前离开父母交给老人带,日后再补这份情怎么也补不上。同时,在这个欲望刚刚起来的时候,就把枝叶给它剔除掉,防止事物的萌芽。这也是培本固元的一个手段。

这个确实也很好。事物起于萌芽。就好像刚刚生病,刚刚开始感冒,这个萌芽时候,如果不剔除的话,也会伤其根本。很多时候万病从寒起。小时候我妈给我刮痧,老跟我说这话。那个时候,我爸在大学教书,暑假才能回来,我妈一个人带着三个孩子,我一感冒,她就给我刮痧。我力气很大,她又制不住我,就把我绑着,两个手就动不了了。她边刮痧边跟我说,孩子啊,你外公给我刮痧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万病从寒起”。她还给我举个例子。有个女孩18岁,感冒了不刮痧,害羞,不刮,没几天就死了。发现萌芽,就把它制住,就好了。这实际上是一种培根固本的方法。朱熹的解法注重的是专力于根本,未触及培本与防萌,与昆湖相比似乎有一种后天的补牢思维。相对来说,了凡认为昆湖的解释更高妙。

“其讲‘不迁怒’数语,非悖注也,乃超于注而深得经义者也。”“不迁怒”也是《论语》里的一句话。孔子夸颜回,不迁怒,不二过。自己生气不迁怒于他人。比如领导在家里跟老婆吵架了,到单位,下属来汇报工作,他就对下属发火,这就叫迁怒于人。昆湖对这句话也有独得之见。了凡认为,昆湖不是与朱熹之注有不同,而是超越了朱熹之注,真正得了经典的本义。此处了凡没有引证,我们也无从比较。大抵是主张发明本心,无倚于注的意思。

老程文中,如陕西“君子之于天下”一节,以尽性立说;“中也者”二节“天地万物、不分中和”,此皆独得之见,可以一洗世儒之陋。

什么是老程文?就是过去类似于高考复习资料中备考参考用的范文。在陕西的一篇老程文中对“君子之于天下也”一节,用“以尽性立说”来解释。这说的什么意思呢?这是说《论语》里面讲:“君子之于天下也,无适也,无莫也,义之与比。”一般认为这句话的观点是:君子在处理一个事情的时候,胸中不存什么先见,不存什么成见。就是在处理任何事情之前,没有先入之见,不先判断这个人好,这个人不好,这个事是好事还是坏事。这是孔子讲的话,“君子之于天下”,就是君子对于天下应当什么态度呢,“无适也,无莫也”。适,就是一定要遵从一个普遍的原则;莫,就是一定不能这样。既不偏向这儿,也不偏向那儿。“惟义与比也”,惟有适宜为最合适。这个事情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对这句话,陕西的老程文中“以尽性立说”,就是认为这句话不仅仅是对事物要有灵活性,更是与《中庸》的“尽性”之说相关。《中庸》的“尽性”说是什么主张呢?这个说起来还真有点复杂。

《中庸》认为,“唯天下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下之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说的是只有回到至诚,才能尽己尽人尽物之性,才可以赞化育参天地。而君子对天下事,无非就是个尽性。能尽性,则自然能“惟义与比”。提示人在处理事情的时候,恢复天性,实事求是,就能符合恰当性和合理性。这个解法也非常好。这其实是古人以经证经的方法。

又如“中也者”二节,老程文中用“‘天地万物、不分中和’”来诠释,“此皆独得之见,可以一洗世儒之陋。”中也者,在《中庸》中的原话是,“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讲“中”是天下的大根本,“和”是天下的大实践。老程文说“天地万物,不分中和”,太妙了。天地万物,确实没有把“中”与“和”分开来,天地万物都是体用一如,显微无间。分开来说,就是为了让你好理解。天地万物原没有分中和,中了就能和,和了就能中。特别好。这次我选文章的时候,看到这个论述,很是欢喜。只有通经学的人,才能看到这个妙处。了凡也看到这个妙处了,觉得特别好。所以感叹“此皆独得之见,可以一洗世儒之陋。”我于此也不免要赞叹。可见,学贵主见,有主见,便有无穷之高见,合于天地之正见。

李石麓先生戊辰主试“由,诲汝,知之乎,”一节,语众考官曰:“夫子言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这便是知!”何等简易!何等直截!若依注言,况由此而求之,又有可知之理,则夫子之言反是不完之语矣。其程文见在,当细观之。

李石麓先生在戊辰年主试时,对“由,诲汝,知之乎”这一节,对众考官说:“‘夫子言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这便是知!’何等简易!何等直截!”但是如果按照朱熹的解释,就解释得比较复杂。比如按照朱熹的解释,里面好像还蕴含着另外的可知之理。如果是这样,这不就说明孔夫子所言反而是不够完整的观点吗?这个意思就是不要过多的解释,有批判朱熹的注有时把简单问题复杂化的弊病。“其程文见在,当细观之。”这些程文还可以见到,你们要学习观察甄别。

辛未张太岳主试“先进于礼乐”,全章注重“中”字,其程式独重“质”字,分明得旨。

辛未年,张太岳主试“先进于礼乐”一节,在朱熹的注解中,整个章节认为要注重“中”字,而有一篇老程文却认为要重视“质”字。了凡认为,“质”明显符合主旨。

我们从孔子的原话来看,“先进于礼乐,野人也,后进于礼乐,君子也,如用之,则吾从先进。”什么意思呢?孔子认为先学礼乐后学习文化,这是乡村的孩子。后学习礼乐先学习文化,这是贵族家的孩子。采用哪种教育方式更好,孔子认为应当要先进于礼乐。所以孔子主张“行有余力,然后学文”。朱熹采用的是二程的解释,就是借用孔子另一个文与质的观点来互证。证明野人的质与君子的文要得其中,所以认为孔子这里强调的还是文质不要偏废,要求其中。但老程文却认为孔子此处强调的是“质”。我以为,孔子此处确实是强调“质”,因为对一个人的培养,本质的朴素要先于文化的光华。所以《论语》主张“绘事后素”。但我个人深入研读朱熹之注觉得,训此章为“中”,也未为失偏。因为程朱是从人才培养的最终结果来谈的,也符合孔子教育之意。强调“质”,是强调培养的先后路径,强调“中”,是强调培养的目标。王阳明反朱熹,了凡自称阳明之徒,有时矫枉过正也是有的。

甲戌“学如不及”一节,注言:“人之为学,既如有不及矣;而其心犹悚然,惟恐其或失之。”从来讲说泥注,皆分上句为功,下句为心,不知学者岂有无心之功哉?此俗儒派头,牢不可破。孙月峰诸公直就心上说,足破千古之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