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真的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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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廉价幸福(3)

善静一直没睡沉,她兴奋得难以入眠。昨天下课她来收拾萤辉的宿舍,同时清洗衣物。当她打开书桌上供奉的黑色旅行包时,里面旧衣服已捂几天了,散发出恶心的气味。再想到这是死人的东西,她浑身起鸡皮疙瘩。不过还是强忍着,她把里面的东西一一翻出来,旧衣服都重新叠放,连牙膏、牙刷、毛巾都没扔掉,她想等萤辉回来处理,想感动萤辉,看她多贤惠,连整理死人遗物都一丝不苟,换了另外的姑娘早就一把扔了,看着就晦气。她整理完里面遗物,无意中发现旅行包有个手工缝制的夹层,看针脚细细密密,立即意识到是精心缝制。她禁不住好奇,小心剪开夹层,天啦!她欣喜若狂,竟然是缂丝画!

那天晚上她仅仅多问了几句缂丝画的事,就惹得萤辉拂袖而去。萤辉为什么听不得缂丝画?如此一来她反而非常想了解,究竟缂丝画是什么货色,为什么价值连城?她横竖睡不着,就翻阅书籍,终于查找到:缂丝是中国特有的丝织技术。它的经线丝丝贯通,但纬线预留出空间,然后在预留空间编织图画,所以叫通经断纬。因为要根据图案底稿编织,不仅织造工艺非常复杂,对图案的设计也有很高要求,通常需要高水平画师和手艺精到的织娘共同来完成。有的织娘为了一幅作品,从少女时代织到青丝白发,耗尽一生也未必能完成,所以才有“一寸缂丝一寸金”的赞誉……善静万分沮丧,如此珍稀的宝贝,萤辉干吗不留在家寻找?如果能找到这件宝贝,他们的生活将完全改变,甚至可以出国定居,从此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但她不敢这样鼓动萤辉,甚至不敢再提缂丝画,怕再次激怒萤辉。可能还不仅仅是激怒,弄不好还惹得萤辉厌恶她、鄙视她、唾弃她,她已经看出来,提起缂丝画萤辉就深恶痛绝。她只能暗中惋惜,暗中痛心疾首,暗中思谋如何婉转鼓动萤辉回家寻找。

没想到吉人自有天相,没想到缂丝画从天而降,没想到送上门了。善静兴奋得不知所措,她把缂丝画小心翼翼铺在床上,一刻也不敢离开。甚至相信了古老传说,面对宝物现世必须虔诚恭迎,必须大红包裹。她十分感激未知的神秘赐福,慌慌张张翻出一件萤辉的大红汗衫,将缂丝画严密包裹好,放在箱子最底下。她一直守候到天黑,惟恐宝物不翼而飞。后来实在饿得吃不消,只好出门,在校门口随便吃了碗面条,就匆匆赶去图书馆。她借阅了一摞资料,摊在桌上飞快地查找,想进一步确认缂丝画的价值。看到一篇资料介绍:尺幅大小和图案设计、成品年代等,是判定缂丝画价值的决定性因素。她估计这幅缂丝画长度不会少于二百厘米、宽度不会少于九十厘米。可画面是什么图案呢?善静隐约记得“富春山”几个字。她赶紧查找中国古代名画,查找到《富春山居图》,正是这幅图案。再看介绍,《富春山居图》是元代黄公望所作,堪称巅峰之作,后来被一个叫吴问卿的豪富收藏。吴问卿得到这幅画后吃饭睡觉都带在身边,须臾不可离开,甚至要将画带进坟墓,又怕被人盗掘,于是临终前要亲手将画焚烧。幸而被人从火中抢出,只是已烧成两截。后人重新装裱,半截取名《剩山图》,现存于浙江省博物馆,为其镇馆之宝,国家一级文物;另外半截取名《无用师卷》,现存于台北故宫博物院,其价值已不是金钱能衡量,而是像领土不可出售。

看过介绍善静愣了好一会儿,烧成两截的画都如此珍贵,那缂丝画上的《富春山居图》可是整幅,是按照没有焚烧前的画面原样织造。善静离开图书馆,不用再查了,肯定价值连城。她回到萤辉宿舍再也不离开,沙大妈来说,这样不好,没过门的媳妇不好住在男朋友宿舍。善静不理睬沙大妈,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横竖她是不离开了,死活也要嫁给萤辉……

迷迷糊糊中警觉到有人开门,她惊跳起来,这时如果溜进个贼、闯进个强盗,她可能不会害怕,将拼死保卫缂丝画。不是说她认为缂丝画比生命还重要,而是她不能想象,失去缂丝画生命还有什么意义?一个生命消失至多激起几声呜咽,而要丢失这幅缂丝画,如同母亲丢失孩子,将陷入无穷无尽的悔恨中,还将背上深重的负疚感不得解脱,无论经历多少艰难险阻也不会放弃寻找!这幅缂丝画太重要了,它让善静产生“初登上界、乍入天堂”的无尽喜悦,让善静感到从此“来去自在任优游,也无恐怖也无愁”。从此不必为住在外侨公寓尴尬,她也可以像外侨那样高消费;不必担心大哥炒外汇亏损,把大哥、嫂嫂那点薪水亏光也不影响什么;不必担心能否评上副教授,还可以蔑视那些趾高气扬的领导夫人、博导夫人——尽管她才是个助教夫人!她同样可以扬眉吐气、神采飞扬;同样可以对这个社会满怀悲悯、满怀关爱、满怀救苦救难的责任心——尽管她才是个普通教师……“啪”的一声灯亮,竟然是萤辉回来了。不过分别一天,竟像被分隔在阴阳两界好久了,善静有太多的话要说,有太多的喜悦要跟萤辉分享,却一时不知道怎么说,她只是欢天喜地流泪。

萤辉看善静一身真丝睡裙几乎通体透明,也有恍若隔世的感觉,发现睡意蒙眬的善静格外迷人,发现娇滴滴啼哭的善静特别可爱,他把善静搂抱在怀,他知道善静是喜极而泣——他以为是别后重逢的喜悦。他嘻嘻哈哈逗笑,两人忘情地翻滚在床上,不约而同地无视沙大妈的存在。尤其善静,以前内室秘戏不敢发出一丝声音,时刻警惕门外,生怕沙大妈突然“咚咚”敲门,生怕保卫部破门而入抓他们个现场,生怕从此声名狼藉……以前她连衣服都不脱、文胸也不解,只露出下身狭窄部分,慌慌张张还没开头就准备结束,过后索然无味,都很懊丧,都下定决心下次不做了,除了担惊受怕实在没什么趣味。然而现在,善静不仅不再藏头缩尾,还乐意给人知道,她与萤辉已是事实夫妻。性爱的主动永远掌握在女方,当她一无顾忌后,当她全心全意投入后,能把对方当成自己的全部,爱不尽疼不够。她甚至知道萤辉需要什么,也知道怎样做才能给予萤辉最大的满足。

萤辉也是忽然发现,这间小屋里同样可以忘乎所以,并不像原来感觉的那么仄逼、那么局促、那么缺乏安全感,两个人的世界并不需要多大地方。都气喘吁吁后,一时没力气说话,两人相视而笑,无尽的甜蜜洋溢在脸上。善静忽然意识到什么,刚才只顾欢喜,没留意萤辉胸脯上的血痕,她伸手轻轻抚摸,柔声问:我抓伤的吗?萤辉想坦白,他是遭庶皎抓伤的,但又怕惹得善静猜疑反而多事,便含糊其词说:没关系,就像蚊子咬的。

善静很清楚她不会抓伤萤辉,而这明显是抓伤痕迹,顿时眼前浮现那小姐:赤身裸体哼哼唧唧,冲动得发疯,使劲抓扯萤辉……善静怒火中烧,但丝毫不表露,只是暗暗想:从此要把萤辉牢牢掌控在手,决不给任何人插足的机会!她装得毫不介意,也不进一步追问,若无其事翻身起来,去箱子里取出缂丝画。见到缂丝画她马上平静下来,笑意吟吟将缂丝画递给萤辉,假装什么也不懂,只是说她整理庶阿姨遗物时发现的。她问:这是什么画?重要吗?

萤辉“啊呀”一声,惊得一把抓在手,连声说:就是它,就是它!就是那晚上你埋怨我不去找的缂丝画。我以前见过,就是它!善静微笑着,假装无动于衷说:噢,那就收好,下来还给庶阿姨的女儿。萤辉却用力一挥手,断然决然说:贵器伤人,凡是宝物必定害人。不要给庶皎提起,免得害她!善静鼓起小嘴,假装气呼呼的样子:那就是宁肯害我吗?萤辉伸手把她勾在身边,十分严肃地叮嘱她:谁要你知道了呢,那天不给你讲还怄气哩!决不能透露一点风声,只要走漏一点风声,又要惹得多少人争抢。说不定公安还要追上来,这可是国宝级文物!善静温顺地点点头,尽可能唯唯诺诺,以表明她很听话。她把缂丝画放回箱子,收了萤辉的箱子钥匙,她说:衣服都我来帮你收拾,你不要动箱子,我怕你粗心大意弄丢了。萤辉嘿嘿笑:那我就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善静柔柔软软贴上去,依依可人地说:这是妻子的责任,妻子的责任就是把丈夫的心和幸福锁在家里!